第20章 小巷盡頭留餘香
重楓看着秋靜庭與帕夏汗兩人一同出了房門,随後秋靜庭便招來了随從匆匆離去,她披着白狐裘滾邊的華貴披風,只低低的和帕夏汗說着離別的話語,離去的時候,朝重楓微微的笑了一下,随即踏上了前往皇宮的馬車。
重楓于是沉默着,看着那馬車揚起塵埃,漸漸遠行,她默默的看着,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在糾結個什麽。
“還在看?”帕夏汗走過來,與重楓并肩站在一起,她輕輕的笑道,只是她卻和重楓一樣,沒有移開注視着那馬車遠去背影的眼光。馬車帶着塵煙,轉過拐角,終于消失無蹤,重楓這才嘆了一聲,吐出心中那郁結着的某種不快來,回轉頭看着帕夏汗,問。
“什麽時候走?”
帕夏汗聞言,手指點了點自己的下巴,看着重楓,只把重楓看得渾身發毛,這才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中,總有種重楓說不出來的意味,仿佛是帶着透徹的苦澀,回答:“馬上。”她轉過身子“跟我來。”
重楓低頭想了想,她對帕夏汗總有種敬而遠之的直覺,今日見了秋靜庭與帕夏汗,不知為何,她更不願與這個女人有什麽過多的接觸,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需要帕夏汗再帶着她去看看沙吾提,從而知道那日的真相。在這個事情上,她發現自己并不願做一個之前想的那樣的旁觀者了。
重楓微微的擡了下頭,透過垂過眉的發絲,看到帕夏汗那緩緩而行的背影,看着那長長的寬袖垂下,在身後勾畫出豔麗而優美的線條。她有些局促的,下意識的摸向自己腰間,突然發現自己原來并沒有帶刀,她頓時覺得心中仿佛失去了與什麽相抗衡的支柱那樣,帶着悵然若失的情緒跟上帕夏汗的腳步。
兩人上了早已備好的馬車,重楓注意到那馬車的背後似乎有個什麽奇怪的徽章的樣子。
一路無話,帕夏汗只是托着下巴靜靜注視着車外,重楓也沒有什麽問話,見帕夏汗不理會自己,也樂得輕松,到最後幹脆閉目養神,靜等馬車前行。
不多時便到京都府,帕夏汗遞了帖子,很快府伊就賴相來,此間閑話不提,重楓只是一路跟随着,便随着帕夏汗與獄卒入了監獄。和重楓想的不同,獄中雖然彌漫着一股濃厚的臭味,沙吾提卻似乎并沒有受到什麽刑罰,只是精神有些不濟,他見了帕夏汗,急忙站起身子,神情頗為激動的喊道:“阿姐!”。
“大人,我們能與他聊聊麽?放心,不會讓大人你為難的。”帕夏汗朝沙吾提擺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後微笑着看向了一旁随同的獄卒,手指裏拈了一粒金株,輕巧的遞了過去。她臉上笑容可掬,指尖金光閃閃,動作似行雲流雲,不帶絲毫人間煙火的遞錢過去,就仿佛她不是在求人辦事,而是理所應當一般。
那獄卒眨巴眨巴一雙眼,哈喇子都流了出來,急忙接過來,彎着腰,挂着笑,說道:“兩位小姐,說話可以,只是規矩所限,只有一刻鐘。”
“我們理會的。”帕夏汗點點頭,回道。
“不瞞兩位小姐說,這位人犯據說人贓并獲,想來上報朝廷後便會定罪,你們也別太傷心了。”那獄卒想了想,又靠了過來,重楓聞到他身上一股濃重的酸臭味道撲面而來,她以往再難聞的味道都聞過,此刻立在原地,面不改色,只是側過眼去瞅着帕夏汗,見她依然是笑得淡定,眉間都沒抖一下,心中也不由的佩服,心想若是易地而處,光是這份淡定功夫,也是很了不得的了。
帕夏汗和聲答應着,那獄卒見了,這才開了牢門,戀戀不舍的退去。一時間,這獄中安靜了下來。沙吾提左右一望,奔上前幾步,看着帕夏汗,嘴角一扁,似是要流下淚來。
“你是烏衣古爾家的子孫,怎麽能在別人的土地上流眼淚?”帕夏汗看着沙吾提,她的聲音并不嚴肅,沙吾提卻像是聽到了極為嚴厲的批評那樣,自己那肥胖的肉都緊了緊,露出受訓的模樣,只是點點頭,不敢言語。
帕夏汗見到沙吾提那副模樣,忍不住搖搖頭,半是感慨半是憐愛的嘆了一聲,說道:“說吧,究竟是怎麽回事。”
沙吾提點點頭,又看向重楓,說道:“那日我從你處出門,喝得确實有些高了,但是我還是知道怎麽回去,所以還算是醉得不太厲害。走不多遠,我便後腦一痛,神智不知,醒過來的時候,我手裏有把帶血的刀子,一個男人撲倒在我身上,我本想趕緊脫逃,卻不想…後面的事你們便都知道了”他說到這裏,神色也稍顯黯然,又随即露出了一臉的兇狠勁“若是我知曉是誰做的,非得将他抽筋剝皮了去!”
“你也別做出這樣打打殺殺的姿态來,先在獄中好好的磨磨你的性子也好。一應用度,我自會派人送來。”
帕夏汗聞言,只寬慰了幾聲,重楓等帕夏汗說完,突然道:“你是在何處昏迷,何處醒來?那時候是什麽時辰?”
沙吾提想了想,回答道:“我是走到桂花坊附近被打昏,醒時不知道是何處,但我記得那是一個死胡同,自那處到京都府,須走半個時辰左右。至于什麽時辰麽…”他皺眉想了許久,搖了搖頭“那時候天光未明,具體不清楚。”
重楓聞言,只點點頭,又問了當時一些細處,沙吾提一邊說着,她則就着地上積累的厚厚的灰塵,用稻草跟去畫當時的模樣,漸漸的,不止沙吾提住了嘴,去看那些快速勾勒出的線條,連帕夏汗也好奇的探頭來看。
“是這樣的?”重楓畫完,擡起頭看了眼沙吾提,問道。
“對對對,就是如此模樣。”沙吾提急忙點頭回答。
“這是口袋巷,我去過此處,離桂花坊有些距離…”重楓說到此處,又看了眼沙吾提那渾圓的身材說道“以你的身形,以一人之力很難将你搬到這裏…我一會兒去那看看。還勞請你問問仵作一些細節。”她朝帕夏汗說道,話音中自然的就帶上了疏遠的距離感。
帕夏汗不以為意的笑笑,只偏頭一想,眼光略微的掃過地上的畫作,就點頭答應了下來。
既已商定,沙吾提不好意思的看了帕夏汗一眼,帕夏汗會意的先行離去,将這份空間留給了重楓與沙吾提兩人。
“你是我在大翰認的第一個翰族朋友,所以有些事想讓你幫忙。”沙吾提見帕夏汗離去,這才朝重楓說道。
“莫非是給你帶肉?”重楓笑了笑,她與沙吾提已經很是熟悉了,見他精神不濟,打趣說道。
沙吾提聞言,嘿嘿笑了兩聲,摸了摸自己鼻子:“這等小事,阿姐會幫我辦的。”随即他正色道“我想請你幫我查下是誰在背後陷害我。我知道阿姐的心思,她受那些翰人影響太深了,恐怕不會将這件事的緣由放在心上,她只要我平安即可。可是我們荒漠上的人,卻不是吃了悶虧卻不說口的角色。所以我要查個究竟出來!也叫那些不長眼的家夥知道,小爺也不是好惹的!”
他說到此處,臉上橫肉跳動,頗是猙獰,他又看了眼重楓,想了一想,又道:“你只需替我查便可,能查多少便算多少,我擔心有些線索會随風而逝,其餘事情,等小爺出來再接手。”說完,他盯着重楓,手捏得死緊,似乎她若不答應,他就要沖過來拼命一般。
重楓只略一想,就點頭答應下來。沙吾提松了一口氣,露出了絲笑容。重楓又問了沙吾提平日的交往,以及他設想的仇敵,兩人想了許久,都毫無頭緒,殺人在大翰也算是相當的重罪了,涉及到殺人案件,若是判處死刑,都得交由皇上親自看過卷宗,同意畫圈,才能押往刑場。因此官府在處理這樣得案件得時候往往都是慎之又慎,若非極深得仇怨,一般得人也不會輕易提什麽快意恩仇,十步一殺來。
一直到獄卒進來催促,兩人這才驚覺原來過去了不少時光,重楓與沙吾提告了別,出了獄門,見不遠處,帕夏汗正依着脫了漆的大紅木柱旁,側着頭去看天邊的霞光。她的雙手交疊着放在身前,長長的袖子垂下,就那樣靜靜的倚着,看着竟有種乖巧的錯覺。重楓看着天色,估算了下時日,發現早已過了不知道多少個一刻了,心想這又不知道花了多少金铢出去,這讓貧窮慣了的少女非常的羨慕又心疼。
或許是察覺到重楓的的走近,帕夏汗回過頭來,看着重楓璀然一笑,說道:“出來了?”
重楓點點頭,應了聲,見她沒有移步的打算,躊躇片刻,也站了過去,與她一起看着天邊的霞光,看着那鮮紅豔麗的色澤下,積攢的逐漸加深的暗色。
“沙吾提的事就麻煩你了,若有需要,盡管開口就是。”帕夏汗突然開口,重楓驚訝的看了她一眼,心想沙吾提還是不夠了解自己的姐姐,她并非是那種會因利益的事而忽略其他的人,說到底,她到底是個北朔草原的蠻人,天生就有草原民族那彪悍而恩怨分明的血液在流淌,哪怕她穿着的是翰服,說的是翰話。
“好。”重楓輕輕的回答,她突然有些羨慕沙吾提,有那麽一個姐姐,肯默默的幫他,雖然身處異地他鄉,但那又如何呢?這裏始終有個親人,為他分憂解難,為他遮風擋雨。可是自己呢?她想起仍舊困于老宅的易三,想起遙遠定威城的曹呈祥,然後她搖搖頭,又強迫自己不去想他們。
一陣安靜,重楓不知道自己應該再說什麽,也不知道帕夏汗的沉默是為了什麽,所以她只是等着。
“夕陽無限好…”帕夏汗輕聲感慨了聲,然後将眼光移回來“我們走吧。”
重楓應了一聲,兩人走出京都府,這便分道揚镳,重楓看看天色,加快了步伐,朝沙吾提出事的口袋巷走去。這口袋巷口窄內寬,到底處無其他退路,狀似口袋,因此得了個口袋巷的名號,這小巷地處偏僻,平日裏也不常有人來,當重楓站到這巷裏時,發現巷中極為安靜,繁華市集雖然不遠,但是居然都聽不到人聲。
重楓看着從高牆那處伸出的一枝枯枝,想着若是月上枝頭時,人約黃昏後,這裏還真是處好地方。她很快将這種情緒收斂,在這不深的巷子裏轉悠起來。
巷子并不深,很快就能轉個遍,屍體早就被搬走了,地上的痕跡也被很多人踩得十分混亂,只有地上滲血而顯得血紅的土地,在告知着路過的人們,這裏發生了些什麽。重楓蹲在地上,看着那些變成不吉的黑紅色的土地,然後轉頭看着四周。她對氣味很敏銳,除了血腥的氣味以外,似乎還嗅到了什麽香氣。
“真應該帶一只狗來的。”重楓對自己不得不像只獵犬那樣左右聞嗅的行為感到很是不爽,皺着眉頭低聲埋怨着,開始在巷中來來去去的打轉。終于她在一處邊牆下,找到了一個小小的,深綠色的香囊。它的顏色很深,又落在牆角下,極不易被發現。重楓拈起香囊,看着它身上沾着的泥土,默默的想着什麽。
“我的香囊!!”突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随之而來的,是一個尖銳的聲音,和一只橫插伸過來的手掌。重楓腳尖微動,就想避轉開去,但她心念一動,沒有閃開,任由那人蠻橫的将自己手中的香囊奪了過去。
“真是的!這些泥真髒!”
重楓看了過去,只見一個身着白色孝服的年輕女人正一臉厭惡的擦着香囊上的泥土,她看上去并不大,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将發絲上盤,顯然是嫁作了人婦,雖然是一身慘白的素服,但面上塗脂抹粉,卻顯得風韻妖嬈。
重楓沒有說話,看着那少婦一邊埋怨着,然後狠狠的瞪了她兩眼,扭着腰臀朝外面走去。
“沾了血的泥,能不髒嗎?”
一直到那少婦消失了人影,重楓這才輕聲說到,将眼光投向了發現香囊的牆角。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忙于工作,更得比較慢,大家見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