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笑傾人
樹林後靜默了一陣,然後傳來了一陣低低的咳嗽聲,随即車輪紮紮聲起,一個孔武有力,半身裸露的漢子,畢恭畢敬的推着輛紅木輪椅走了出來,從那撫摸得光滑的扶手來看,這已經是用了許多年的物件了。輪椅上坐着穿着黑袍的男人,低低的咳嗽聲從他的肺部發出來,綿長急促,就仿佛是要将自己的生命都咳出去一樣。
就這樣的兩個人,可是重楓卻沒有放松警惕的感覺,相反的是,她的背後仿佛有千萬根尖刺對準自己,随時準備着奪走她的性命。
雙方就這樣對峙着,誰也沒有動。只是和重楓的如臨大敵不同,黑袍的男人只是專心的咳嗽着,而推着他的漢子則如同一個最專業的仆人那樣,低垂着眼立在黑袍男人的身後,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但是重楓相信,一旦她動手,那個人一定會比任何人反應都更快。
寒風吹動,馬車裏的火焰逐漸熄滅,涼意再次席卷過月倫湖畔,重楓的心中也不禁閃過了一絲焦慮來。
“回去吧,今次我們可以不要你的命。”
男人突然的話讓重楓微微的一愣,她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只是下意識的看着他擡起的,從那黑色的兜帽裏露出來蒼白得病态的臉。看着這樣一個病弱蒼白的男人,哪怕加上他身後的那個人,又有怎樣的底氣來說出這句話呢?
男人并沒有在意她的呆滞,只是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雖然你的反應足夠敏銳,但再來一次的話,我相信你再也無法躲過這樣的火焰。”
這話聽在重楓耳中,卻讓她平白的生出悶氣。她雖然不明白這樣的火焰到底是怎麽來的,這和她平日裏真刀真槍的戰鬥有些不同,但是既然是殺人的話,所有的手段只是手段,目的只有一個。而若論到殺人的領域,重楓自覺自己足可以當個極具專業素養的職業人士。所謂文人相輕,其實換做任何一個職業,兩個高手對決,總是免不了這樣的想法,重楓也是一樣。
所以重楓只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的刀光在眼中閃爍,鮮紅的舌尖劃過唇角的那刻顯出絲妖嬈的妩媚來。但對面的那兩人似乎并未所見,而重楓也全然無所察覺。
雙方淩然對峙着,一種無形之勢似是扶搖而漲,終于,那男人沙啞着聲音說道:“掉臂獨行,剛克之性,古人誠不我欺。”重楓聽不懂他那些神神叨叨的言論,不禁皺了皺眉頭,她腳步一錯,就在她踏地想要偷襲的那一瞬間,男人将手指指向了重楓。
“白虎,陪她玩玩吧。”
于是那一剎那,男人身後那個好像木雕一樣的侍從擡起了雙眼盯住重楓,仿佛一只噬人的猛獸被喚醒。
就在重楓和突然殺出的兩個人對峙的時候,一騎黑騎在長公主府前停了馬匹,馬背上的騎士顯然是和守門的仆役相當熟習,也不及寒暄,那些個仆役們就急忙奔進牽過了缰繩,将騎士領進了公主府。
“殿下,世子。”和大翰中的人不一樣,騎士站定在帕夏汗與秋靜庭身前,将右手緊握成拳叩擊左方心髒處,這是朔北草原的規矩,這個騎士自然也是帕夏汗帳下的死士,随同幼年時的她一起來到南方的伴當之一。
騎士稍稍的抹了一頭的汗,低聲說道:“不負所托,屬下總算是查找到一些事情了。”
言罷,他将那陳素素的事情一一說來,自然也說到重楓遇到的那位年輕的男人,這騎士查探也當真是有些門道,提起那男人的背景身世也是無所不包。但那男人家中世代經營玉器,卻也都是小本買賣,他本就是家中獨子,自然而然的接了家中的生意,哪怕和那陳素素有些奸情,似乎也算不得什麽事。那騎士倒有些不以為然,只是限于職責,多說了幾句。
“世代經營玉器,怎麽又會和糧油生意搭上了線?”秋靜庭突然問了一句。
那騎士微微一愣,然後回道:“據說他旗下幾家玉器行生意興隆,所以轉了心思做其他行當。”
“……其他行當?”秋靜庭笑了笑“糧油雖許私營,但凡客商都需有朝廷批文才行,他找的這對象也不過是個小本買賣,算不得富裕,何必找他?恐怕是另有玄機。”
帕夏汗微微的點了點頭:“恐怕此人背後還有些背景,得細細的查探才行。”
兩人對望,卻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些憂色。秋靜庭躊躇片刻,嘆道:“若是事關朝廷的一些人,只怕……”
“我理會的,只要沙吾提性命無憂就好,其他事麽……”帕夏汗微微一頓,看了眼秋靜庭。秋靜庭雖然一向是地處高位,且心思敏銳深沉,但她畢竟是被寵溺着長大的,而今也不過才方方十五而已。帕夏汗又怎麽看不出她隐于平靜外表下的那絲焦慮與顧慮,所以她只是淡淡的微笑着,伸過手去,握住了秋靜庭的手掌,沒有再說其他。
“另有一事…”
那伴當臉色憂慮,剛想再說什麽,卻聽外面腳步聲響,又有幾個仆役帶着京都侍衛的人上前來。那幾個侍衛腰間并無佩刀,顯然是剛才除去的,他們帶着絲惶惶不安的表情,謙卑的跪下行禮。秋靜庭微笑着将他們扶起,舉止之間盡顯端雅大方。能混上京都侍衛的多半都是貴族子弟,秋靜庭自然也不能讓他們太過難堪才是。
細說了緣由,秋靜庭卻是臉色一沉,原來這幾個侍衛是來訴苦來了,說某某少女追打一男人,還搶了侍衛隊的馬,一路橫沖直闖雲雲……關鍵是,她的腰上挂着的是明晃晃的公主府上的腰牌。想當然爾,這少女不可能是別人,只能是那個黃沙上輕狂,京城中小心的重楓。
“這……這個……蠻子……”長公主活了十五年,哪裏見過在天子腳下也敢如此撒野亂來的人?氣得嘴唇微微一抖,半天終于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她揉着自己眉頭,都不知道是該承認重楓是自己府上的人呢,還是把臉一板,裝作不認識她。
倒是一旁的帕夏汗輕輕的笑了兩聲,細細的問起重楓追的那人的樣貌。雖說那人是坐的馬車,但一開始的時候,他跌跌撞撞的跑出來,還是有不少人看到那人的樣貌了。再經由侍衛們一細說,帕夏汗只下意識的看了一旁的伴當。他只是沉默的對自己的主人點了點頭。
秋靜庭也注意到了這個眼神,她是何等聰穎的人,馬上就想到了那名男子與此前說的恐怕是同一人。人的內心就是那麽奇怪,同樣的事情,只是站在不同的角度來看,就有不一樣的結論,得知重楓與己方原來目标一致時,秋靜庭立時将此前因重楓而起的尴尬微惱之色抛了開去, 反倒是隐隐的對她孤身一人犯險有了些擔憂和佩服來。
問明雙方的去向,正正是朝着這月倫湖畔,只是因車夫一開始時車夫的方向并沒有朝着這邊,而且兩方動靜雖大,但畢竟走的是民道而非官道,所以反而讓這些侍從們搶了先去。秋靜庭聞言,皺了皺眉頭,她自然想到那人應是去找後臺了,一想到那人的後臺就在這月倫湖畔,她心中閃過一絲厭惡,但更多的,卻是深入骨髓的得失顧慮。于是她吩咐馬車備上,着急趕過去,看一看那膽大包天的重楓究竟會揪出怎樣的後臺來。
秋靜庭在一旁主持大局,而帕夏汗則側耳聽完了自己伴當剛才那些未盡的話,她的臉色随着伴當的言語漸漸深沉,最後只是沉默了一下,便走向了秋靜庭,在她耳邊低聲道:“那苦主背後的靠山是謝家。”
秋靜庭臉色一變,下意識的看了眼帕夏汗,卻見帕夏汗沉重的朝她點點頭。秋靜庭深吸了口氣,看着滿室那些雖然臉色謙卑着,卻無不豎起耳朵偷聽的人們,然後道:“上車再說。”
“真是謝家的人?”車輪方動,秋靜庭就沉着臉色問道。帕夏汗點點頭,言語中含着顧慮和不解:“苦主是謝家的人,雖然只是謝家衆多關系網中的底層。但是謝家就是謝家。真不知道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敢去招惹。”她看了眼秋靜庭,似乎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麽來。
只可惜秋靜庭并沒有注意到帕夏汗的眼神,她憂心忡忡的點了點頭,撩開簾幕看了眼前路,低聲道:“希望重楓能将那人就此擊斃,然後這件事到此為止就好。”
“希望如此。”帕夏汗應道。所謂立足不同,所見所想自然不同,無論是秋靜庭也好,帕夏汗也好,她們所處的位置都是現在的重楓無法企及的高度,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人物,也能從背後發掘出盤根錯節的幕後來。謝家是如今皇上的母家,有資格和實力動到謝家頭上,且有計劃挑起代表着草原的帕夏汗的人并不多,就秋靜庭來說,更加不願去深想,她怕背後是她不願去猜想的那個人。
雙方各懷想法,一路行來,且聽到驚呼陣陣,帕夏汗拉開布簾看了一眼,只見一道黑影如蒼鷹劃過,而就在他的上方,重楓持白虹掠下,似驚雷而起,就朝那黑影落下。帕夏汗微微一愣,她幾乎是同時看到了這兩個人影不遠處,那個乘坐着輪椅的黑衣人後,立時就跳下車去,這一刻,她失去了平日裏的清風雲淡,只是露出了一臉的惶恐驚詫來,高聲喊道:“住手!不能殺他!他是…”
聲音傳到了重楓的耳中,她回頭斜乜了帕夏汗一眼,突的就露出了一個笑容,似是在嘲諷着什麽一樣,卻偏生出了種無畏無懼,混合着英氣與妩媚的感覺來。随後,刀聲呼嘯而過,将那名叫白虎的男人刺了個通透。
“…他是,星見的人啊…”
也就在此時,帕夏汗終于喊出了她未完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換了個沒有外網的工作,只好周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