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陰陽路
當重楓終于從那沉沉浮浮的黑暗中醒來時,她已經不在易家的宅院了,睜眼看到的,是流蘇的床帏,鼻尖絮繞着溫暖柔和的香甜氣息。這氣息重楓并不陌生,她知道自己又來到了公主府。
重楓擡起手看了下,她換了月白色的亵衣,手掌也被敷上傷藥妥貼的包紮起來,看起來是渾身上下都被人看了個精光。她重又閉了眼,疲勞的感覺還纏繞在四肢百骸間,懶洋洋的不肯退去,只是重楓向來不是個貪戀暖被的孩子,或許該說,她曾經是,只是後來已失去了這種資格。所以她只是放縱自己走了一下神,就撐起身子,拉開垂下的床帏。
玉勾相撞發出悅耳的聲音,也驚醒了在外面候着的侍女。她急忙湊到近處,歡喜的說道:“重姑娘,你醒啦,我這就去通知殿下。”她又将重楓扶起靠着床頭,替她蓋好暖被,就往外跑去了。
重楓并沒有阻止,她美美的睡了一覺,能感覺到體內的勞累和讓人腦熱的悲切慢慢的冷卻下來。她開始整理那日的一切,企圖從一團亂麻中抽出一個線頭。
随後腳步聲開始多了起來,重楓擡起眼去看門,門吱呀一聲打開,秋靜庭走了進來,有侍女搬凳端椅,也有侍女盛來熱水毛巾。秋靜庭擦了手,落了座,又吩咐了幾句,于是房間再一次安靜下來。
秋靜庭打量眼前的少女,她臉上還殘留着好夢初醒的倦怠,渾身都似乎懶洋洋的,黑的發披灑下來,襯着月白的衣衫,還有那仍然顯得慘白的臉色,清秀的眉眼五官淡得就似用淡墨勾畫出的人物,十分的瘦弱。
“如何?”
“好的多了。”重楓回答,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于是不自覺的去摸自己的喉嚨。
“大夫說受了點損傷,要過幾日才得好。”秋靜庭輕輕柔柔的解釋道,然後将手指交疊起來,放在身前“我的人沒有找到他。”她注意到重楓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起來,明亮而自制,所以她淺淺的勾出了一抹淺笑,這才放下心來。
“火是人為的。”重楓說道“我在大廳方向發現了血跡,但是來不及細看,柱子就倒下來了。”
秋靜庭點了點頭,手指輕輕的點着自己的下巴,然後注視着重楓:“易家的老宅在那靜立了十年都無人過問。一定是有什麽外在的原因打破了這平衡。”她說完,看着重楓毫無表情的臉,又問“你有什麽印象嗎?”
其實不用她問的太明白,重楓和她都知道這原因多半都與重楓有關,只是秋靜庭并不是很清楚前因後果,才能坐在這裏和重楓平淡述說。但是重楓卻不同,她的手指挑起額前一縷發,纏在指間往下扯了扯,垂下眼去回想。她到了帝都後接觸的人并不太多,有權有勢可殺人放火的更是五只手指頭都能數得出來。想來想去,也就當時岑婉商最為可疑,她想起自己昏迷的時候,岑婉商曾派人盯過她。她想起岑婉商那溫軟的樣貌,對她一貫的照顧,有些心情低落,可是她又想不通,如果對方真的知道了她的身份,為何不殺了她這個名正言順的易家子,反而是燒了老宅,去暗殺易三呢。那種行為…若說起因是因為她的話,唯一的目的就是讓她遠離易宅。但既然能輕易抹殺易家,那為何不早早的讓易府燒毀了,卻要等到現在?
重楓想不通,擡起眼對上秋靜庭略帶探究的目光,搖頭:“我不知道…”
秋靜庭的眉頭微不可見皺了一下,道:“那便先找到人為主。”
重楓低低的嗯了一聲,眼光一轉,就要下床來,秋靜庭問:“你又要去哪裏?”
難道我就是個四處亂跑的人嗎?重楓有些無語的張了張口,苦笑道:“我記起一個人來,若要說近十年誰更了解易府,除了易三叔,也就只他了。”說罷,她立起身子,光着腳丫跳下床,轉着圈去找自己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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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靜庭無奈的搖搖頭,站起身去拉她的手,她的手指剛碰到重楓,但重楓卻是條件反射一般将手指縮了回去。秋靜庭僵了僵,在重楓眼中看到了一絲防備與警惕,她的眼簾微微的下垂了下,掩過心中一閃而逝的不快,只是縮回了手,說道:“你身子還沒好,先上床吧,我讓人去準備你的衣物。”
重楓嗯了一聲,鑽到被窩中,垂下眼去。她的手藏在棉被中,被秋靜庭碰到的地方就像是火燒似的。她定了定神,又咬了下唇,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秋靜庭只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便轉身出了門去。過了會兒,就有侍女捧着衣物進來。重楓手掌不便,只能由着她們換了身衣物,這才走出了門。門外已是黃昏,秋靜庭在外靜靜的看着庭院的景色,人靜如玉。重楓走到秋靜庭的身邊,靜靜的看着秋靜庭的臉,然後說道:“那我走啦。”
秋靜庭點點頭,卻沒有回頭,她身上似乎沒有昨日那樣的溫暖,在這冷冷的黃昏裏,渾身都似乎變得涼涼的,透出了疏離。重楓咬了咬下唇,她本該就這樣離開的,但是她的心中卻挂牽着秋靜庭,她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惹得秋靜庭生氣了,還是說,那些溫軟的話就像這陽光下的雪一樣,轉眼就被蒸發得一點痕跡也沒有了。她的心思在心中轉了好幾圈,最後說出口時,卻只是化作了一聲問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秋靜庭的身子顯而易見的僵了下,然後猛的轉過了頭看着重楓。重楓被她這樣過激的反應驚了下,有些小心翼翼的眼巴巴的看着秋靜庭,又重複了一遍:“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秋靜庭抿着唇,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重楓,似乎非要從她的眼中看出點什麽來。重楓卻是有些不自在,咳了一聲解釋道:“我……我想你也是很好奇的,所以……”她解釋到這裏有點說不下去,其實這件事關秋靜庭什麽事呢?她肯這樣幫她,已經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她這樣叫她一同去,是否有點孟浪,有些唐突呢?
重楓正暗自在心中揣測,卻聽秋靜庭回答道:“好。”
重楓眨眨眼,她還沒回過神來,秋靜庭卻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重楓,問道:“怎的,反悔了?”重楓覺得她的話音裏似乎帶着點嘲諷的感覺,于是急忙搖頭,笑道:“怎麽會,你和我同去,我高興還來不及了。”
重楓确實是高興的,所以她得了秋靜庭的同意,就樂不可支的想要咧開嘴,但又覺着現下易三生死未蔔不大合适,所以那表情就扭曲的很是難看。但秋靜庭只是靜靜的看着她那想要去笑卻又強行忍住的臉,臉色有些黯淡,說道:“我是有些誤會了,只是想到一些傷心事,所以不自覺的對你撒氣了。”她随即笑了笑,帶着平日裏讓重楓感覺溫暖而心動的溫柔“莫要耽誤了,走吧。”
重楓不知道秋靜庭想到了什麽傷心事,或許她心底是知道的,只是下意識的不願去想,所以她按捺下心中那些漸起的陰暗,只是點着頭。
重楓想找的人,自然是陳其瑞(此人就是給易三送食物的娃,估計大家都忘記了,其實在下也是翻了前文才記起他的名字,擦汗),他替易三送了那麽久的飯,簡直就是個恪盡職守的牢頭。所以要說到最近有什麽異常,除了易三,恐怕就是陳其瑞最為清楚了。
兩人一起出了公主府,一路上重楓簡單的給秋靜庭描述了下陳其瑞其人。秋靜庭聽到重楓所述,低着頭想了一會兒,問道:“難道是有人這樣吩咐過他這樣做?”說到此處,她的眉頭更緊,覺得十年前的那場慘案中或許隐藏着什麽秘密,自己和重楓就這樣貿然的闖進去,也許……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但重楓卻并沒有想的那麽深,她的目的一直簡單清晰明确,殺了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人,現在至多加上一個找到易三,也依然是簡單清晰明确。所以她反而看上去比秋靜庭要輕松很多。重楓曾經跟蹤過陳其瑞,對他的住所自然是了解的,此刻帶着秋靜庭,也算是輕車熟路。秋靜庭舍了馬車,她并不願那麽招搖,特別是她在考慮到其中可能隐着的風險後,更是如此。
黃昏下,兩人的背影拉得極長,重楓回過頭去望了一眼,總覺着這一幕有些蕭索的味道,她随即自嘲的笑了笑,或許是因為遠處的唢吶聲吧。她想。
唢吶聲越來越近了,逐漸可以看到飄搖的白幡和随風灑落的紙錢。披麻戴孝的男女們哭哭啼啼的,和着唢吶那凄厲的聲音,在這黃昏的街頭顯得格外可怖。重楓拉了拉秋靜庭,兩人立在一旁,靜靜的等待着這可憐的行列路過。秋靜庭微微的側過了頭,依照着帝都的習俗,并不去注視這代表着晦氣的隊伍,重楓卻沒有這許多的顧慮,所以她看得很清晰,清晰到她睜大了眼睛。
因為靈牌上寫着“先考陳其瑞之靈位”。
陳其瑞,竟死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周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