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靠山(下)
車輪壓過青石板,發出沉重的紮紮聲,車外的喧嘩透過車壁傳到耳中,模糊得有些不真切。秋靜庭坐得端正嚴肅,她看着眼前那個依然含笑的女人,也恍惚得有些不真切的感覺。她從未想過會有一天她們面對面的這樣坐着,但她也不願在岑婉商那無懈可擊的笑容前表現出任何洩露心思的表情,所以她冷淡得象塊冰,沒有一絲表情。
車廂裏确實沒有什麽好看的,秋靜庭打量着周遭,卻又忍不住想起重楓和岑婉商的關系。她攜着重楓入太學,确實是想為她造勢,但她卻怎麽也沒想到,最後卻變成了那樣,這勢造得太過!說來說去,都怪眼前這女人!秋靜庭這樣想着,又看了岑婉商一眼,有些煩惱的揉了下自己的太陽穴。她雖然在太學對重楓說放心,但在她心中,其實一點底也沒有,若僅僅是惹了謝浩然,她倒是有把握讓母親不再追究,畢竟母親對小輩總是十分的嚴厲,可唯獨對岑婉商,卻寵溺得有些過分…此前她們兩人的态度如此親密,僅以舊識而論,也太過了…
想到那個一直小心翼翼讨自己歡心的少女卻與岑婉商有扯不清的連系,秋靜庭的臉色就陰沉了幾分,更覺着與此人同車都是一種折磨。
“殿下請寬心,那個小朋友不會有事的。”岑婉商開口,微笑的模樣,似是很貼心的寬慰。
秋靜庭擡眼,又垂下眼去,低聲道:“你與她既是舊識,又何必将她推向死地?”
岑婉商揚眉,唇邊蘊着淺淺的笑容:“何以見得?”
“你…”秋靜庭看着岑婉商,眼中的怒火一閃而過,她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硬生生的将那些話憋了回去,只是道“母親一向偏愛謝浩然,一條人命,母親不會不給他。”
岑婉商搖搖頭:“并不是每個人的性命都是那麽廉價的”岑婉商笑着,微彎的雙眼倒映着秋靜庭年輕的臉龐“殿下,皇上最寵愛的是你才對。”
最寵愛的麽?秋靜庭看了眼岑婉商,她笑得太過完美無缺,找不到一點僞裝的痕跡,秋靜庭帶着絲厭惡的轉開眼去,頓了頓,問道:“你怎麽認識重楓的?”
“她為了我畫了一幅有趣的畫。”岑婉商将發絲撫到耳後,微笑中帶了點回憶的溫暖感覺。這是秋靜庭未曾見過的岑婉商,秋靜庭默默的注視着岑婉商,她想起了什麽,卻又不确定什麽,所以她只是皺了皺好看的眉頭,沒有再說什麽。
岑婉商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她只笑了笑,閉上眼睛。
入了宮門,兩人下得車來,見一群太醫已經圍住了謝浩然,替他止血上藥,忙得不亦樂乎。秋靜庭沒有開口,謝浩然來宮中是秋靜庭預料到的事,他一向是個睚眦必報的人,更何況是當衆丢了那樣大一個臉面?只是大概連他也沒想到,先入了宮門,卻被一幫太醫圍住了吧?
“你們這些狗奴才,本官沒事!我要去見姑母!”謝浩然大聲叫着,話音中透出十分的惱怒。
一旁的小太監面有難色,一邊好聲寬慰着,一邊急得團團轉,他被謝浩然連罵數聲,也只好苦着臉連聲的應着,在看到秋靜庭與岑婉商後,小太監的臉色一下子亮了起來。他撩着袍子啪啪的奔過來,朝着兩人叩頭行禮。
秋靜庭看了眼還在謾罵的謝浩然,微微一擰眉間,問道:“這是…”
小太監恭敬的湊了過來,悄聲道:“皇上的意思。”然後為難的朝岑婉商努了努嘴,細聲細氣的說道:“殿下、岑大人,您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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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靜庭沒有理會,倒是岑婉商和善的朝小太監點了點頭,示意他帶路。于是小太監将眉眼一展,甩了拂塵,似模似樣的高聲喊道:“殿下,岑大人!”他一邊說着,一邊将兩人往謝浩然那方引過去。
謝浩然聽到了小太監的聲音,也止住了罵,眯着眼轉頭看着岑婉商和秋靜庭,随後露出了個笑容。只是他的鼻梁上還貼着膏藥,笑容就顯得扭曲和難看。岑婉商也朝着謝浩然笑,行了禮,溫言道:“謝大人,請。”
謝浩然輕哼了一聲,又朝秋靜庭看過去,秋靜庭察覺到謝浩然的目光,微微的側了下身子,神情冷淡的點頭道:“表兄請。”
謝浩然沒有先走,他只是走過來與秋靜庭并肩站在一起,三人這才緩緩朝深宮走去。
“表妹,表兄也不是那等不盡人情的人。那蠻子是你的門客,表兄也不想太過為難于她,傷了你我二人的和氣。”謝浩然走在秋靜庭身邊說道,他想盡量作出可親的語氣,只是那鼻梁導致通氣不暢,聽上去甕聲甕氣的,倒顯的奸險可怖“為兄只是要教導下她何為規矩,否則日後表妹免不得為她開罪許多人。”
“多謝表兄了”秋靜庭勾了勾唇,笑容中不見半分親和“本宮在太學已說過,她是本宮的人,教導也自然該由本宮來做,不敢煩勞他人。”她掃了眼謝浩然,見濃烈的恨意從他眼中劃過,心底的厭惡再也無法忍受,加快了些許腳步。
一路暢通無阻,似乎謝君撷也有吩咐,幾乎不必通傳,三人就來到了禦書房外。禦書房外候着的是掌印太監,他笑咪咪的看着三人,快步下了臺階,行了一禮,側身道:“皇上已等候多時了。”言罷,他轉身帶路,推開房門,又側身擺了個請字,躬身叩首道:“陛下,殿下與兩位大人都來了。”
“嗯,下去吧。”一直埋首在奏折中的謝君撷擡起頭,将手揮了一揮,于是掌印太監推下,留了三人還有一些端茶送水的侍女太監們。
秋靜庭掃了一眼,知道自己母親似乎并不是很在意這件事,容的這些下人在一旁豎起耳朵偷聽。如此看來,謝浩然雖然被打了一拳,但謝君撷卻并不以為意,于是心中的擔心稍稍的平息了些。她正自在心中暗暗盤算,卻聽謝君撷的聲音傳來。
“庭兒,來朕這裏。”
“母親”秋靜庭應了一聲,來到謝君撷的身邊。謝君撷微微的笑着,拉過了秋靜庭,左右看了看她,有些嗔怪的說道:“庭兒好久沒來看朕了,倒是又長大了。”
“母親……”秋靜庭有些不好意思,倚在了謝君撷的膝蓋上,帶着絲撒嬌的味道,輕聲道“您又在消遣女兒。”
謝君撷輕輕的笑了笑,撫過秋靜庭柔順而又漆黑的發,此時她褪去了女皇那至尊的外套,就像個普通的,對女兒充滿憐愛的母親那樣。就連岑婉商也嘆息,這樣親和的陛下,實在是很少很少見到。
但謝君撷随即擡頭,目光對準了謝浩然,她依然是帶笑的,只是話音中那些對女兒的憐愛與眷念漸漸的淡去,只低聲說道:“聽說你被一個女學生打了?”
謝浩然猶豫了一下,上前來,垂首回答是,然後他偷偷的看着謝君撷那毫無表情的瞳,心中微微一顫,随後便再也說不出什麽了。
謝君撷等了一會兒,笑了一聲:“還算有些眼力見。”謝浩然聞言,只将頭垂得更低,不敢再說什麽。于是謝君撷朝岑婉商點點頭,自己松了力,懶懶的靠在後背上,道:“婉商,說吧。”
“是。”岑婉商垂首答道,她的聲音清婉柔和,說起話來,條理清晰分明,加上記憶力極好,将事說出來,尋不出半分的纰漏。秋靜庭原本将頭擱在謝君撷的膝蓋上,此時也直起了身子,她悄悄的看了謝君撷一眼。謝君撷正默默的看着岑婉商,并未注意到自己女兒那探究的視線,只是帶着幾分愉悅的眯起眼睛,勾着唇微笑。
一直到岑婉商将話說完,謝君撷這才看向了謝浩然,問道:“說的可對?”
謝浩然皺了皺眉頭,岑婉商說的沒有偏差,他想了想,覺得自己的行為雖有幾分乖張,但畢竟也是皇親國戚,謝君撷一向對這樣的事情十分寬容,不會因一介平民而讓皇家的臉面有所損傷,因此也定了定心神,直了身子,沉聲道:“是,岑大人沒有說錯。”
秋靜庭自然也是知道自家母親那一貫的做派的,剛想開口,謝君撷卻輕輕的拍了下她的手背,于是秋靜庭只得将話又咽了回去。只是,她想着,若是母親說出了什麽偏向謝浩然的話來時,無論如何,她都得為重楓博上一把了。
“你身為謝家子,堂堂八尺男兒,被打斷了鼻梁,卻來找你姑母哭訴?”謝君撷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侄子,不出預料的看到他臉色微微一白,只搖了搖頭,失望的說道“浩然,你這樣子,姑母實在是很擔心……”
她說到這裏,看了眼面露疑惑的秋靜庭。謝浩然卻明白她的意思,急忙撩了袍子,跪下來,顫聲說道:“姑母,是侄兒的不是。侄兒疏于防範,日後定會好生修習武藝讀書,定不辜負姑母的期許。”
秋靜庭卻是擰眉,謝君撷的話,顯然是不會為謝浩然做這個主的了,她心中雖然是松了口氣,但是卻明白,若謝浩然日後要背後使些手段,那謝君撷也是萬萬不會管的。難道将重楓日日夜夜捆在自己身邊才能保她安全了?秋靜庭苦笑,她不是沒有辦法可以永除後患的,只要勸解重楓道聲歉,在謝浩然面前上演一出苦肉計,想來謝浩然也會順着這臺階下,日後不會為難。只是……
只是對這個人太無好感,何須費了自家人的痛楚去讨好于他!秋靜庭将臉一沉,朝着謝君撷,輕聲道:“母親,表兄他……”
“你表兄受了傷,你自然要好好的照看他”謝君撷打斷了秋靜庭的話,意味深長的看着秋靜庭“最近幾日,也就不要亂跑了,好好的看顧浩然幾日吧。”
秋靜庭抿了下唇,沒有回答。謝君撷的眼神慢慢的變得嚴厲起來,她看着女兒,輕輕的揚了下眉梢,又問了次:“明白了嗎?”那話音中,此前的親情全數冷卻成冰,在這初春的季節中寒冷刺骨。秋靜庭輕輕的咬住下唇,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她随即擡首說道:“母親,表兄受傷需要将養,想必也是苦悶得緊,他和安小爵爺一向交好,不如将他們一起接往宮中,也好做個伴。”
謝君撷瞅了自己女兒一眼,似笑非笑的靜默了一會兒,點頭應了聲好,随後又懶洋洋的問道:“婉商,你的那個小朋友如何了?”
岑婉商輕笑了一聲,垂首道:“想必除了手疼一些外,也沒有旁的事了。”這話一出口,謝浩然與秋靜庭都是驚異不定,直覺的想到了重楓,卻又覺得不可思議,所以都注視着謝君撷,等着她的下文。
“這裏好歹也是天子腳下,打打殺殺的太沒有規矩,她入了太學,可得好好學學”謝君撷似是沒有察覺兩人的視線,只随意的說道,但兩人又如何不明白,這些話是對他們二人說的。只聽謝君撷稍稍的頓了頓,帶着笑容,又道“這小妮子是有點意思……”
秋靜庭看着謝君撷,她所擔心的事,謝君撷都替她解決了,顯然日後哪怕謝浩然再見到重楓,起碼表面上,也一定是守禮客氣的,至于暗地裏的事……秋靜庭搖頭,事已到此,可說是十分完美了,何必去在意那些不可能達到的結果呢?可是重楓何德何能,能得坐擁天下的天子另眼相待?她突的想到了重楓星子的身份,又搖頭笑了聲自己的癡傻,她竟忘了這點,如此而來,謝君撷幫了重楓一把,倒也是理所當然了。
她掃了眼岑婉商,看着她娴靜的立在一旁,榮辱不驚的模樣,想來她早就看透此間的關鍵,所以一直淡定,因為重楓最大的靠山,不是岑婉商,不是秋靜庭,而是這堂堂的皇上了。正自想着,岑婉商也看向了秋靜庭,朝她笑了笑。
第一次的,秋靜庭覺得岑婉商此人,雖然依然的潭深不可探,卻也沒有往日那般令人厭惡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了好多…………算是補償三日未更的量了吧~~~~~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