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黎明前的黑暗
時間,需要多長的時間?答案,又是什麽樣的答案?重楓覺得自己像是慢慢的卷進了一個漩渦,不能由己,這樣不能掌控的感覺糟糕透頂,卻又別無他法。這樣的感覺讓她十分惶恐,按照她前半生的人生經驗來看,這就意味着自己的生死都掌握在了對方的手中。因此,即使是面對着秋靜庭,她依然下意識想要去防備。她看着秋靜庭,緩慢而小心的調整着呼吸,将所有的情緒慢慢的收進自己的外殼中,顯出了如同兩人初相遇時,那種輕佻的,滿不在乎的笑容。
“好,我等你。”
秋靜庭沒有說話,她只是看了眼重楓,晶亮的眼中似乎隐藏着什麽,然後她垂下眼,默默的收拾着殘局。重楓等不到秋靜庭的回答,心中有些惱怒,但很快收斂了情緒,默不作聲的和她一起收拾。和此前的氣氛旖旎暧昧比起來,七月的室內,反倒有些不合季節的寒冷。秋靜庭站起身,重楓便就如此前她進來那般,默默的送她到了門口,打開門的那瞬,門外的涼氣撲面而來,重楓經不住一抖,突然意識到,落北夜晚,原來也是這樣寒冷的溫度。
這時秋靜庭轉身過來,說道:“回去以後,擦拭下身子,否則會很不舒服的。”
這句話敲中重楓心中那根隐秘的弦,她立刻惱羞成怒的紅了臉頰,說道:“這種事不要你管!你以後也不要給我換藥了!”
秋靜庭表情未變,只是歪了一下頭,似是思考了一瞬,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想,随後淡淡的答:“也好。”
什麽叫也好!也好什麽?一點也不好!重楓恨得牙癢癢,卻偏生要做出那些混不在乎的表情,她側過頭去,眼圈有些微紅,沒有開口,她也不知道要怎麽去開口。她能扯着對方的衣領說,這是她保存了兩輩子的情和吻,你全數奪走了,還跟那些風流子一樣,吃幹抹盡,再說幾句不痛不癢的憂傷情話,不!連這樣的情話也沒有,然後毫無心理負擔的說再見?
實在是太渣了好麽!
“…”安靜的臺階上,月光輕柔,秋靜庭的那聲嘆息如此鮮明,敲打在重楓的心上,又似乎帶着憂郁“不要亂想…給我點時間好麽?”
重楓扭過頭,看着秋靜庭那溫和而誠摯的眼睛,她伏底了姿态的樣子。重楓就有些恍惚的想,或許她是真的有些喜歡她,哪怕只有那麽一點點,重楓也會願意為了這一點點去等她一個答案,哪怕那個回答并不是重楓所期望的那樣。
“需要多久呢?”重楓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還帶着股顯而易見的委屈勁兒。重楓真想給自己兩個大耳光,你怎麽就這麽沒出息呢?
“乖。”秋靜庭微微的笑起來,伸過手去捏了捏重楓的臉頰“不會太久的。”
重楓捂着臉,愣愣的看着秋靜庭漸漸走遠,這才喃喃的說道:“實在是…渣攻啊…”察覺到自己說了什麽,重楓臉色一變,趕緊呸呸呸了幾聲,開什麽玩笑!她才是要站在頂點的那個女人啊!絕不會當受!絕!不!會!
此刻夜深人靜,月色沉沉,但想來不久之後,月将低沉,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一切光明黯淡。就像此刻重楓的心情。
此後的幾日裏,秋靜庭卻也沒有任何回應,因為她實在是太忙了。自從晉南晨當了一次成功的探路石以後,也不知道傳出了什麽消息,竟惹得各級的官員就跟打了雞血一樣,來來往往,小小的秋氏小巷,被來往拜禮的官員們排出了一條長長的隊伍,各色的官員親自拿着拜帖前往等候,就盼着帝國公主能看他們一眼,哪怕是斜眼,那也是極好的。
但秋靜庭也不是誰都能見,她挑官品,挑文品,重楓稍稍的注意了一下,她竟然在此之餘,還挑長得好看的!這個認知讓重楓又是好一頓糾結,心頭暗恨。
Advertisement
但就在這一片熱鬧中,卻有處地方安靜得像個啞巴,巍然不動。這就是節度使府,秋靜庭的族叔,謝家在落北的權力最中心。他不動,秋靜庭自然也不動,任中間的大小官員如同戲曲裏那些來往登場的小蝦米一樣,哇呀呀的你方唱罷我登場。而最最壓軸的角兒,還隐于幕後,冷冷看着前臺歡愉,如同看着一衆跳梁小醜的鬧劇。
“月将沉沉,夜也昏昏,人也昏昏。”落北謝氏別院的樓臺高聳,憑欄遠眺,可以很輕易的看見那些被委屈的帶進謝府的,如流水馬龍的各色人等。他們可能是官,可能是民,可能是大翰的行商,也可能是西域諸國的淘金者。他們帶來的,或許是白花花的白銀,易碎的古董,美麗的女子…但這所有的一切只為了一個人。謝府的主人一手撐在欄杆上,一手把玩着光滑的玉制把石,夜風吹起他灰黑的頭發,讓他看上去有幾分滄桑“世人都說我謝長安張狂肆意,居高樓只為嘲弄這些想着法鑽進謝府的老鼠醜态。卻哪知樓高廣景,得見落北四野,乃是最好的哨樓!”
他将長臂一揮,放眼望去,言語神情間豪氣狂放。
“謝節度使心若蒼鷹,蝼蟻之民只知其利,自然是難以理解。”背後傳來了回答的聲音,雖然是恭維的話,但聽上去仍舊是淡淡的,少了那分做作的刻意,反倒讓謝長安感覺惬意與暢快。
“想我謝長安為帝國縱馬殺敵三十年,若不是因為當年那件事,又怎會一直在這落北當什麽鬼節度使?”謝長安哈哈一笑,又長長的嘆了一聲。然後陡然轉過身來,緊緊的盯着身後這個黑衣詭秘的男人“十年不見,郝先生可安好?”
“郝先生自然安好。”男人躬身行禮回答,他的聲音淡然卻十分的清澈,仿若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年輕男子,但他的臉卻被鬥笠遮擋,看不見究竟長什麽樣子。
謝長空的臉上劃過顯而易見的厭惡,他盯着眼前的男人,沉聲道:“郝先生,十年未見,你來又是為何?如今的謝氏已經沒有了攔路石,再沒有什麽可以攔在謝氏的前面。”
“既然如此,謝節度使為何還要使用在下給你備下的那只力量呢?”男人的聲音清越儒雅,說話态度亦是溫潤,哪怕是在說着讓謝長空震怒的事情時,依然如同謙謙君子那般“謝節度使不必動怒,一切都是為了謝家,當年的事如此,如今的事也如此。”
“當年的事已完結。舊事何必再提。”謝長空一皺眉,沉聲道。
“你錯了,當年的事還遠遠沒有完結。”男人發出了低而輕的笑聲“那個孩子,易家的血脈活下來了。如今,她就在你侄女的身邊。她活着,所以你侄女便也活着。”
啪的一聲響,黑檀制的欄杆竟生生的被謝長空捏成了碎片,木屑與斷木從樓上跌下,發出極大的啪的一聲響。男人嘆息着看着那段殘木,說道:“大帥之威盛也,在下實在沒有料到,十年依然餘威不減。”
“…謝家之利益,乃吾之利益,謝家之敵人,乃吾之仇敵…”謝長空深吸了口氣,沙啞着嗓音說道。他用陰郁的眼光看向男人,問道“當年的事已過,就算大帥稚子尚存又能如何?你我十年未見,便專程來說此事?”
“自然不是,你我同僚一場,在下日前奉尊主之命測星排盤,此次是專程來告知你一聲,你恐怕是命不久也…”
男人話音未落,謝長空的手已如鐵鉗一樣掐住了男人的脖子,他一點猶豫也沒有,瞬間狠狠的加大了手勁,猛的收攏。但是捏在手中的肌膚卻沒有身為人類應有的柔軟,反而滑膩得如同某種爬蟲。謝長空并沒有因為這種感覺流露出半分的情緒,只是面無表情的加重了力道。終于,男人的身體發出了啪的一聲輕響,最終化作一縷黑煙,緩緩散去。
“十四正曜将聚,星命輪盤已開始轉動,這意味着什麽,曾在大帥麾下的你不會不會不清楚…”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最終随着身體的消散而消散開去。
“…末道。”謝長空并沒有吃驚,他只是看了眼自己的手,然後慢慢的捏緊,轉過身去負手去看遠處。遠處有小院,小院有白牆黑瓦,院中有座奇特的雕像。謝長空是落北的節度使,是長空城中的土皇帝,可他卻從沒去過那座小院,他對它沒有期待,沒有幻想,他只希望有朝一日它能埋在時間裏,在他有生之年化作一堆廢土。
天光将現,夜色沉沉,這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許多将要發生的事,許多已經發生的事,許多沉浸在過去的人,許多盼望着未來的人,都隐沒在這黑暗中默默等待,等待着天亮,也也許是更沉的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包子一直在用電腦,我用手機打的,手差點抽筋,好像沒有一次性打這麽多字過,也沒怎麽檢查,大家将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