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人靜處,尚有笑聲依舊

重楓将要抄撰的書本放在一旁,如今在這個代表着帝國最精英的文化的地方,她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雖然她的字寫的并不好,讓負責他們的太學博士連連搖頭。唯一值得稱道的,是她極少出錯。這大概和她常年繪畫有關,一旦落筆就沒有什麽反悔了。

盡管如此,重楓也花了好幾天來習慣這些工作。而由于她是岑婉商親自領來的,再加上她在太學院出了那麽多次風頭,就算博士和其他人私心裏并不認同重楓在學識上的能力,也不會對她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之多是有些冷淡和帶着高傲勁的疏離,而這,卻是重楓想要的。她漸漸的認識到自己似乎被仇恨困得太久,甚至于謝君撷明明朝她打開一條前途光明的大道,她都毫不猶豫的将之變成了泥濘小路。

開弓沒有回頭箭,重楓對于自己的決定也沒有後悔,她需要這個機會去解開心中的很多疑惑,也需要借此去解開橫亘在她與秋靜庭之間最大的心結。而且無論是秋靜庭還是岑婉商都隐秘的提醒過她,似乎将有大事發生。這個時候,呆在文淵閣是再合适不過了。

深夜的文淵閣少了很多人,本就寬敞的室內更顯得寬廣,只有幾處桌上還搖晃着昏黃的燈火。那些昏黃的光芒被風一吹,搖搖晃晃的,更顯昏暗。重楓甩了甩有些酸軟的手腕,她的字寫的不好,又要保證不出差錯,自然需要花費比別人更多的時間,所以這些天都一直幹到深夜,這才勉強算是完成。

她整理好書冊,慢慢的朝外走去,一直到了陰暗處的樓梯口那,這才停下了腳步。這些天來,她日日夜半離去,去時每每經過這裏,又都停留片刻。她知道此時衆人皆是頭腦昏昏,這小樓更是無人看管,她稍一猶豫,到底還是擡腳踏上層樓。

小樓新建,木梯鋪得結實,踏上悄默無聲,重楓撩了袍袖,幾步就上了二樓。二樓和樓下一樣寬敞,只是一排排豎立的書櫃遮擋了視線,燈火輕輕的搖晃着,将她的影子拖成一道長長的黑影,與書櫃的影子混雜在一起,就仿佛一個潛藏的兇獸,冷冷的注視着在樓中的人。

“是誰?”有聲音傳了過來,清冽坦誠,落落大方,這樣的聲音不做第二人想。

“沐先生?”重楓循着聲音轉過了一排書櫃,驚異的叫了一聲,看到沐清封帶着幾分驚訝的擡起頭。她那嬌小的身影在一排排高大的書櫃間顯得越發的嬌小可愛,翠綠是的衣裳在昏暗的燭光中仿佛被鍍上一層光暈,再加上那清透的雙眼,活脫脫是一個誤入凡塵的精靈。

“你怎麽會在這裏?”沐清封合上了手中的書,也收起了驚訝的表情,她站在這裏,宛若一副主人的姿态,對着突然闖進的客人,雖不是冷淡,卻也是帶着訓斥“這裏不許學生上來的。”

“是麽?”重楓揚起了眉頭,她想起岑婉商給的腰牌,急忙掏了出來向沐清封揚了揚。于是沐清封皺緊着眉頭不說話了。看到沐清封的表情,重楓這才意識到岑婉商究竟給了自己多大的便利,心中對那個波瀾不興的女人又多了幾分好感,當然,不能讓秋靜庭知道。她笑了笑,收起了腰牌。

“岑大人真是……”沐清封搖了搖頭“雖然你有腰牌,但也要格外的小心,這裏很多書都是孤本”沐清封嘆了口氣,她的表情似乎透露出了又是擔心又是無奈的情緒,最後她斂去了這些,擡首看着重楓“說吧,你要找什麽?”

“沐先生看來對這裏很熟悉啊。”重楓看着沐清封不置可否的表情,笑道“連文淵閣的書放的位置都清楚,先生你可真是不簡單,不愧是太學院最年輕的博士。”她笑眯眯的像太學院裏賣昂貴早餐的商人,語音中帶了點讨好的意味,算是拍了個不大不小的馬屁。

“文淵閣的書大部分都是太學院的藏書,只有少部分是由各地交送上來的”沐清封并不理會重楓的馬屁,只是指了指這一排排的書櫃,安靜的說道“這些都是我負責整理的,自然是很清楚的。”她的話中并沒有得意這樣的情緒,只是平淡的解釋着,就如同上課先生回答學子的提問,詳盡清晰,她将手指一劃,續道“這部分是營造類,前面是經史……”

重楓默默的聽着,暗自記憶,但她并不想讓沐清封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麽,因此在聽完沐清封的介紹後,就不着痕跡的轉移了話題:“我只是上來看看,沐先生你呢?這麽晚了,還在看什麽?”

沐清封慢吞吞的擡眼瞅了眼重楓,少女還挂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似乎正等着自己的回答。

“這表情真難看……”沐清封輕輕的嘀咕了一聲,但那聲音實在太低,聽起來倒像是從喉嚨裏滾過的一聲嗚咽。但她身為先生的身份使然,讓她自覺自動的繼續解釋“《武備志》,成書于前朝,分為兵訣評、戰略考、陣練制、軍資乘、占度載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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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楓好歹也算是出身軍旅,最初的錯愕一過,也就想起了這本書籍來。這書雖然成于前朝,至今也有上百年歷史,卻是整個大翰軍人必讀的書籍,特別是裏面的軍資卷,分類與說明都是極為詳盡齊全,可說是無出其右。

“想不到先生也有這樣的興趣啊…”重楓感概着什麽,拉了拉頭發,笑的幹癟。

沐清封橫了重楓一眼,欲言又止,只是道:“你想看什麽書便自己去找吧”言罷她低下頭去重新翻看自己手中的書。

重楓幹巴巴的笑了一聲,轉身就待離開,身後突然傳來一句話:“我晚上都會在這裏,沒有別人會上來。”重楓回過頭,神色複雜的看了眼埋頭書籍的沐清封,嗯了一聲,用着和平日裏一般無二的,顯得并不如何真誠的語氣道了謝,就噼噼啪啪的跑下了樓。

她一口氣跑下樓,沖出了小樓,回頭望過去。她跑得很急,氣息都有些絮亂,整張臉顯得紅撲撲,只是盯着夜幕中的小樓,就似乎裏面有一個可怕的怪獸。但裏面只有一個面癱似的女人。

“其實并沒有什麽好怕的。”重楓喃喃的說道,說到底,她只是不習慣有人無緣無故對自己好。易三對她好,是因為她是易家唯一的血脈,所以她努力的去尋找當年的兇手報答;岑婉商對她好,是因為各種複雜的因素,更有對弱者的施舍,所以她一直對岑婉商有理有節,甚至不敢去尋求她的幫助;秋靜庭對她好,是因為她們關系不一般。而沐清封對她的好,卻是沒有理由,似乎也不求回報的。這樣的好超過了重楓的認知,千金債好還,人情債難償,重楓不知道拿什麽去報答,所以她很可恥的,逃走了。

懷揣着這樣的心緒,重楓在原地轉了幾圈,直到熟悉的幽香慢慢的貼近過來。重楓擡起頭,笑笑,她的聲音下意識放得十分柔軟:“你來了。”最近的一段時間,秋靜庭每日清晨時分便将重楓接到太學,又在每日夜裏,文淵閣外陰暗的角落中停在馬車裏靜靜等她歸來。重楓初始頗有些不适應,但秋靜庭一句:“我願意。”言罷,那雙清冷的眸子含春帶水,讓人憐惜又動心的看着重楓問:“還是你不願意?”就這麽一說,便讓重楓打消了勸退的念頭。

此時月色正佳,樹影婆娑,重楓帶着三分的笑意,又暗藏着三分忐忑看着身邊的女人,輕聲問道:“今天怎麽不在馬車裏等我?”秋靜庭的身份不同其他,就算是每日接送,也是用極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基本不會現身他人眼前。此刻人影娉婷而立,雖然是賞心悅目之事,卻也讓重楓有些奇怪。

“你比平日裏晚了些,便出來看看。”秋靜庭應了一聲,又好奇的仰頭去看小樓,問道:“見你一直看樓,樓裏有什麽?”

重楓不打算對秋靜庭說她那難以理解的心事,于是沖着秋靜庭做了個鬼臉,張牙舞爪的作勢朝秋靜庭撲去,大聲吼叫道:“有個母大蟲!哇呀呀!會吃人的!”

秋靜庭抿嘴笑着躲了開去,但她哪及得上重楓的身手敏捷,于是很快就被抓住呵起癢來。秋靜庭按捺不住,輕笑終于變作了大笑,在重楓懷中縮成一團。兩人笑在一處,給這嚴肅深沉的文淵閣中抹上一抹活潑。夜已昏昏,人也昏昏,或許閣中還有瘦弱的青年在沉思,還有蒼老的夫子正伏案,或許他們也會聽到這樣的笑聲,恍然驚覺除卻故紙堆,古人言,這世上還有更美好的事物,記憶中曾幾何時也有一抹亮色,恍若幻覺。

沐清封站在樓上,窗戶打開着,夜風将她的衣裳吹動,發出了輕微的響動。樓高不勝寒,卻看得遠,她站在那處,便将外面的溫馨與歡笑都看在眼中。她就那樣靜靜的看着,面無表情,過了一會,她低下頭去看了眼握在手中的那卷武備志,搖了搖頭,似乎感慨着自己在這樣無謂的事上耗費了太多的時間,然後關上了窗。

作者有話要說: 哎喲,終于能上網了,祝大家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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