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霜雪吹滿頭,也算是白首

早朝散去,正朔宮中又恢複了一貫的冷清。禦書房向來是謝君撷的禁地,縱有內伺随從,也無人敢在這裏喧嘩,因此更顯安靜寂寥。

“這份奏折倒是有點意思。”一直埋首在書案中的謝君撷突然擡了頭,伸手往下招了招。一直随侍在一旁的岑婉商含笑靠了過來,接過了謝君撷遞來的奏折,聽得謝君撷帶笑的聲音“就是字難看了點。”

聽得她的陛下這樣的話,岑婉商低頭輕笑,翻開了奏折。這是和柔軟的毛筆寫出來的字稍有不同的,棱角處更顯鋒芒的眼熟字體。岑婉商側了下頭,就在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少女滿不在乎的笑容,于是了然的笑了起來:“原來是她。”

謝君撷看了岑婉商一眼,她端莊而娴雅的站立着,雙手捧着奏折,發絲低垂,眼睫毛如羽翼般輕輕扇動着,陽光垂散在她的身上,為她套上金色的薄紗。單單站着,便是可入畫的美景。她突然升起了絲感慨,嘆道:“若有無雙妙手繪此景,賞他千金又何妨。”

岑婉商不解的擡頭,那一向安靜從容的臉上顯出疑惑,有種性情流露的可愛。謝君撷微眯了雙眼,伸出手輕撫了岑婉商的臉,微微笑着:“這樣的美景,還是朕一人獨享的好。”

岑婉商一愣,但她是何等冰雪聰明的人物,随即回過神來,嗔怪似的看了謝君撷一眼,那眼神中帶了三分惱意七分羞意,楚楚動人到了極處。惹得謝君撷眸色更深三分,撫着岑婉商臉頰的指尖便輕緩游弋,慢慢下滑 。

“陛下…”岑婉商擡了眼,那眼中似有水霧随着謝君撷的動作漸漸凝結迷離,但到底還保持絲清明“奏折…”

謝君撷的手微微一頓,随即将唇角一勾,縮回了手,轉而托腮,卻瞬也不瞬的凝視着岑婉商。岑婉商再一次的垂了頭,她表面上并無波瀾,神情也是專注而認真的,只是那手卻微微的顫動着。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嘆了一口氣,擡起眼,無奈的喚了聲:“陛下……”

“看完了?”謝君撷揚起了眉梢,那潛藏在平靜無波下的眼中分明是好心情。

岑婉商頗為無奈的點頭,又告罪道:“只是……不是很仔細。”她見謝君撷不再開口,于是斟酌幾分,說道:“重楓的想法一向很是新鮮。”

“是有點意思”謝君撷點頭,又看向岑婉商,問道“你看她說的有幾分可行。”

“可行性極高。誠如奏折所言,工序一旦拆開,對工人的要求就會降低。更為重要的是,工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洩露便可大大減少。”岑婉商點頭道,和重楓那種只站立于某一專業上看問題的方式不同。岑婉商和謝君撷是站立于帝國頂端的人物,她們要看到的,是更深遠的影響和潛在的那些問題。

“那朕便賞她一個稱心如意。”謝君撷的表情并沒有什麽變動,顯然岑婉商所說的這些都是她已經想到過的。她的指尖輕輕的敲打着扶手,微彎了眼,這并不是常見的,可是謝君撷笑起來時,那瞳中就像沉醉了星光,柔和了她顯得冷情的五官。岑婉商有一瞬間的愣神,可是她很快的低下頭。她的女皇不喜歡別人注視她,而她也只能在歡好和沉睡時去勾勒和記憶對方的容顏,一遍又一遍。

就在這失神間,謝君撷的話卻傳了過來:“聽說重楓這丫頭住在庭兒那裏?”

岑婉商凝了心神,回想起最近流傳回的那些秘聞,輕聲道:“是。”她頓了一頓,又道:“此前重楓遭遇暗殺,殿下與重楓一向交好,想來也是關心所致……”

“若是如此,那便最好。”謝君撷的話打斷了岑婉商的,岑婉商于是閉口不再說話,只聽得謝君撷靜默了會兒,那平靜的,近乎于無情的聲音這才緩緩響起“也是時候,該給庭兒許個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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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婉商垂順了眉眼,并未回答,這是謝君撷的家事,謝君撷的家事一向是岑婉商的禁區,縱然對這樣的指婚的對象飽含着絲同情,岑婉商也絕不會開口說一句話的。

“最近裕倉州郡出了些事,讓明旭去處理吧。”謝君撷輕聲說道,仿佛并不是很在意她方才随意的就訂下了女兒的婚事,這些似乎不過是她日常處理的那些公文一樣。

岑婉商默然,她坐回了桌旁,展開明黃色的卷帛,研磨提筆,垂首不語,她既不擡起頭,便沒有人看到她的表情,可連那垂下被暗色遮掩的表情,也依然是一片如水平靜。這片江山之上,那些人的命運,從來都不是掌握在他們手裏,哪怕驕傲如帕夏汗,權傾如謝長安,尊貴如秋氏兄妹,都是如此。

重楓的奏折上交不過幾日,皇上就特批了種種便宜來,這讓重楓心中有些得意的感覺,連軍器監也跑得勤快了幾分。

待在軍器監中,重楓表情得意非凡,抖着手裏的一張紙,正對着一幫好奇的下屬們。不遠處,沐清封與秋靜庭都遠遠的坐在那裏,給一批官員增添了無形的壓力。

“少監大人,您這法子……恐怕是不行哩。手藝人對自己的手藝都看管得很緊,您若是要他們湊到一處,擺這……擺這流水線,那些手藝人怕是不幹。”臺下有人說道。

“要什麽手藝?震天雷的圖是我出的,炸藥的配比是你們比較出來的,至于掐絲鑄模的規格大小,都由我們軍器監負責。我們要的不是手藝人,不需要雕花刻龍,我們要的是熟練工,是工人!”重楓打斷了那人的話,拍着手裏的紙張,面色嚴肅“我們要三個月出這些東西,你們明白嗎?你們從哪裏湊這些手藝人,又去哪裏找又好又快手藝人?”

她見衆人沉默不語,這才說道:“既然大家都沒有別的意見,我先分攤下工作,咱們的工廠建成後,施行責任制,分攤到每個人的頭上。哪個環節有錯,自上而下追究責任人。”

等到重楓安排完畢,再擡起眼時,已經不見了沐清封和秋靜庭。她疑惑的揚揚眉,又擺出了嚴厲的樣子,叫一群官員好好的領會精神,就貼着牆根溜了出來。軍器監的院子不大,前院還在開工,也就內院可以張望,尋個人并不算難。所以重楓很快就看到了站在樹下的秋靜庭,人靜娴雅,當真是人如其名。

重楓在她背後站了一會兒,這才整理心情,帶着笑容走上前去,側過頭去看秋靜庭,笑道:“怎的不在裏面?這裏多冷。”

“有些氣悶,便……出來了。”秋靜庭轉頭看向重楓,看着她一身的官服套在身上,有些孩子氣的可笑。她笑了笑,伸出手去理了理重楓的衣領,輕聲道:“看看你,連衣服穿不好,會讓他人笑話的。”那話音中帶着讓重楓感覺溫暖的埋怨意味,讓她不禁漾開了笑容。

“那些都是宅男,不用理會。”重楓笑眯眯的回答,伸手去握住了秋靜庭的手掌,感覺那掌心異常的冰冷,于是皺緊了眉頭,雙手緊緊包裹了秋靜庭的,說道:“瞧這天色,怕得下雪,我們還是回去吧。”

重楓的掌心很是溫暖,其實在秋靜庭的記憶中,重楓一直都是溫暖的。這樣的暖意,總讓秋靜庭感覺這個少女像是一個闖入者,融化了她冷冰冰的世界,給她帶來生命的溫度,讓人既懷念,又感到疼痛。她笑着搖了搖頭,說道:“站一會兒吧,裏面的味道,我不喜歡。”

“也是,一股男人味。”重楓的眉往上一樣,臉上就笑出了一朵花兒,她小心的将秋靜庭的手攏在自己的袖中,和她并肩站到一起,看着外面陰沉昏暗的天空。重楓不明白為什麽秋靜庭執意要站在這樣寒冷的外面,可是因為她願意,所以她便陪着她吧,兩個人的話,似乎不管有多冷,也可以坦然面對迎接。

就如重楓說的那樣,小雪到底還是晃晃悠悠的飄落下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映襯這即将黑暗的天色,卻又潔白得如同世上最純淨的靈魂。秋靜庭仰頭去看那天,伸出手去接那些細碎飛舞的雪花,輕聲道:“梅花香自苦寒來,藕白卻從淤泥出,就連這雪,也是從那暗沉如墨的雲中生出的。”

重楓聞言,眯了雙眼,也去看那雪,她覺得今天的秋靜庭有一些不一樣,那種不一樣讓她有點點的不安。她只是握緊了身邊人的手掌,低聲的說出她的态度,模樣認真嚴肅道:“我不是很明白……可是,若有什麽事,你我一起,總能度過的,不是麽?”

秋靜庭伸出的手頓了一頓,這才回轉頭來看着重楓。兩人在庭院中站了有一些時候,體溫不足以将落下的雪花融化,那細微的白落在發間,就如同遲暮白發那般,有種穿越了時空的錯覺。秋靜庭癡癡的看着她,愣愣的朝她伸出手,手溫一觸到那白色,就迅速的氣化,成了指尖的一點淚。

“怎麽了?”重楓不解的問道。

“霜雪”秋靜庭看着自己的指尖,又微笑着面對眼前的人“你我這般,也算是一起白頭吧。”

“這怎麽能算呢”重楓皺起了眉頭,她本就是個不安的,總是渴求着溫暖與安全的孩子,此刻被秋靜庭的情緒侵染,握住秋靜庭的手陡然縮緊,力道大得讓秋靜庭感覺到了疼痛。但她卻沒有注意到這些,而秋靜庭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靜靜的看着面前的重楓,聽到她的話急切的傳來“這怎麽能算呢?我們會一起白頭,臉上也會起褶子,我會用沒牙的嘴叫你的名字……你究竟,是怎麽了呢?”

秋靜庭搖頭不語,她只是将目光放空放遠,誠如她的宅邸中有她母親的人那般,那一日的談話,秋靜庭也自有辦法知曉。只是,她如何對眼前的女孩說出那些殘酷的答案呢?只是盼望着,能将光陰拖長,徒勞無功的去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又犯懶了……天涼了!(摔!我才不是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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