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飛煙前夜
裕倉是遠離帝都的州郡,比起帝都來,要更暖和一些,亦是全國有名的澤國糧鄉。沒有了帝都的高牆和山巒,也仿佛就遠離了那個地方特有的冰冷和淡漠,就算是這樣的寒冬時節,也沒有惱人的冰雪霜凍。
大年三十的那天夜裏,爆竹聲從零星再到嘈雜,最後連成一片。從高樓上往下看去,大大小小的街巷中電光閃爍,十分熱鬧。
“像這樣的景色,本王倒是不常見。”高樓上,青年雙手撐着欄杆,眼光掃過了目光所及的大街小巷,溫和的面容下蘊了絲笑意。青年還十分的年輕,在說着這樣的事時,面上難免帶了些興奮。他回轉過頭來,冬日的風吹動着他的長袍,發出了啪啪的聲響,年輕人彎了眼睛,白面無須的面容隽秀白皙“沐大人你呢?”
“回殿下”沐清封将眼光從漆黑的天幕上轉移過來,又順着年輕人的指向,看向了遠處的煙火人家。她搖了搖頭,黑發貼在額角,顯得安靜而柔順,連說話的聲音亦是如此“回殿下的話,清封亦少有見過。”
“是麽?”秋明旭不甚在意的笑笑,他原本就是閑聊,因此也并沒有期望過沐清封說出點什麽來。他擡頭看了看天空,笑得溫和,朝着沐清封眨了眨眼睛,說道:“沐大人總喜歡看星空呢,這天上,有什麽嗎?”
沐清封下意識的看天,天幕早就被俗世的煙火遮掩成一片昏暗。她的眼睛一向不好,就算是極晴朗的天空,也只能看到最耀眼的幾顆星星,更何況是這樣被爆竹升起的煙塵掩蓋的日子呢?
“什麽也沒有。”沐清封老實的回答道,她的話中似乎有些許的失落,只歪着頭想了想,說道“有人告訴我,其實我們腳踏着的大地,和天上的星子一樣,都是圓的。那些星子離我們很遠很遠,可是它們比我們腳踏着的大地要大很多很多。”
“怎麽可能呢?”秋明旭爽朗的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搖了搖頭“這樣荒誕的事情,沐先生怎麽會相信呢?如果大地是圓的,那我們又如何站立?”
沐清封笑而不語,上前幾步,和秋明旭并肩站在一處,看着極遠處的大地,輕聲道:“荒誕麽?我也覺得十分的荒謬。可是啊,我想要去相信。她說如果一直走,那麽我終究會回到原點。我想有朝一日,我會用腳親自去丈量她說的事情,究竟是真還是假。”
“有朝一日……”秋明旭抿緊了唇,他原本就是個寄情山水的青年,聽到沐清封的話,也不禁神往。但他随即輕輕的笑了兩聲,又帶着些許的憂慮,問道:“沐大人,咱們的計劃真的可行麽?”
“可行”沐清封點頭給了他一個準确的回答,頓了頓又道“也有風險。”
“只要不會牽連到妹妹,其實有風險也是沒有什麽的。”秋明旭回答,他看着身旁的少女,揉了揉鼻尖,仿佛是解釋,又仿佛是有些羞澀的說道“小王是男人,無論怎樣都可以。可是妹妹不行,就算在我們倆之間只能選一個,也只能是妹妹,也,必須是妹妹。”他說話的聲音越發的低,沉甸甸的仿佛壓着什麽重擔,秋明旭看着沐清封。沐清封微側了下頭,也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還請沐大人一定要記得小王今日的話。”少年人抿唇挺眉,将雙手合攏成一個規整的姿勢,朝着沐清封深深一拜“無論結果如何,都期望沐大人不要忘記小王今日所托。”
這是托孤麽?沐清封看着面前的秋明旭那嚴肅的眉眼,還有隐藏在這憂郁嚴肅下的溫柔之色,在心中低低的嘆息。為什麽自己總會成為這樣托孤的對象呢?無論是太學院那個已經逝世的老者,還是面前這個風華正茂的青年,都毫無顧忌和猶豫的将他們心中的重擔放在她的身上。而她自己,除了接受,竟沒有任何的選擇。
重楓托着腮,半個身子都趴在桌面上。府上不像一年前的窮酸,早早的就備好了年貨和新年需要的一切事物,随着時間的臨近,爆竹的聲音噼裏啪啦的響起來,真是十分的熱鬧。
太熱鬧了……
重楓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飲下,然後猛地将酒杯一放,對着席間幾個談笑自若的人冷笑道:“你們幾個,好好的節日,你們不在自個兒家中過,到我家中來做什麽?”
“重大人莫怪,末将家遠,回不得,所幸易三大叔收留……若是重大人不願……”說話的人身形挺拔,抱拳而立,正是晉倫方。他身處的兵部,如今與重楓交好,自然也和重楓家多有往來。易三似乎很喜歡這個越發精幹的青年,一來二去的,兩人竟成了忘年之交。也因此,這個節日裏,易三做了主,讓晉倫方也一起過來過節。
“好,你且不提”重楓點了點頭,示意晉倫方坐下。她原本就對這個家裏有沒有這個男人并不在意,只是做了個形式,就放過了他,将矛頭轉向她真正想要對付的人。她挑着眉頭,縮起手臂,冷着笑容說道:“那麽你呢?我可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麽好交情讓你過來。”
被重楓這樣看着的女人露出了輕描淡寫的笑容,一點也不為意的樣子,也一點都似沒察覺到主人家不樂意的端起了一壺酒。
“我只是等人而已。”女人這樣說着,将酒送到唇邊,悠悠然的喝下一口,看着門口道“你何須做那樣的姿态,若是不願,我出去等,也是一樣。”言罷倒是極潇灑的一卷袖子就要起身邁出門去。
“等等!你回來!”重楓皺了皺眉頭,說道,她聲音不大,卻十分的不甘願。可是她又怕帕夏汗當真先見着了秋靜庭。雖說秋靜庭話裏話外已經說的明明白白,重楓也清楚兩人之間不會再有其他,但重楓就是不樂意她們相見,不僅不樂意,還巴不得立刻就将這人趕得越遠越好才是。
帕夏汗一頓足,回首過來,當真是笑得百媚生,悠悠然的回一句:“你說回來,我就回來?”那話音悠然,卻又有不屑與驕傲在裏面。
這個可惡的家夥!重楓咬咬牙齒,朝着一旁偷笑看戲的沙吾提瞪了一眼,那眼中的意思說白大概就是,你拉來的人,要是你不想辦法,休怪我跟晉倫方提你這質子要私逃的事!
也不知沙吾提是否真的看懂了重楓那一眼中複雜的含義。只見沙吾提那壯碩的身形微微一抖,三兩口将握在手裏的雞腿消滅幹淨,然後樂呵呵的朝着帕夏汗的方向走去,剛喊了一聲:“阿姐…”
帕夏汗伸出一只手阻止了沙吾提未竟的話,面容冷淡,稍含惱意,道:“你與那重楓是一丘之貉,不說也罷。”
沙吾提聞言大為尴尬,但見帕夏汗雖然話音不善,但面容上也只是帶了些的惱意,卻并不是生氣的樣子。于是一顆心落了下來,讪讪的一笑,就朝重楓扔了個抱歉的眼神,縮到了一邊。重楓對沙吾提這牆頭草的行為默然無語,只氣鼓鼓的抱着雙臂不言語。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帕夏汗轉過頭來朝着重楓笑笑,她的指節修長,輕輕的撫摸着腰際的彎刀刀鞘。重楓的眼睛不自覺的跟着停留在了那刀上,近乎是本能般的,腳步向後錯成了一個八字,那是可攻可守的姿勢。可是帕夏汗并沒有什麽舉動,她只是握住了刀柄,擡頭看着重楓,說道:“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定威城的規矩。我們北朔草原上的人也是一樣,凡事都按照手裏的刀去決定事情。無論是牛羊,帳篷,還是女人。”她說到女人的時候,話音低下來,但那雙眼卻是帶着若有若無的笑容,似乎是挑釁那般,看着重楓無動于衷的臉。
重楓冷笑,她不是什麽熱血沸騰的人,又将自己的命看得十分的重,更何況她才得了那人的安撫,對于這樣的激将,自是毫不在意。她正打算反将對方一軍,易三卻推門進來,交給了重楓一封信。重楓揚了揚眉,易三是她讓出去的,目的自然是為了迎人,卻沒有想到易三帶回的卻是這個。她皺着眉頭接過,又就着這廳中的燈火看了起來。
信并不長,三言兩語,她安靜的看完,唇角處勾出一抹淺笑,對易三說道:“易三叔,便回等着的那人,好好過一個好年吧。”易三不明所以的應了一聲,轉身出門。重楓緩慢的将那信折了又折,放回懷中,愣愣的,似乎在想着什麽。她突然扭頭朝帕夏汗笑道:“你要戰,我便陪你。只是光是這樣打,沒有一個彩頭可不行。”
帕夏汗勾了下唇,她的眼睛随着那笑容漸漸的彎起,明亮豔麗。她扭頭過去,看了眼靜靜在一旁看戲的兩個男人,回頭對着重楓說道:“你要什麽?”
“你若輸了,你便立誓此生不再踏入帝都半步,對我說三聲我心悅誠服!”重楓說出早就想好的話,她受夠了帕夏汗這樣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的樣子,這個人的驕傲和不屑明明白白又無時無刻的朝她表達那些讓她惱火的情緒。
“好”帕夏汗滿不在乎的答應下來“可是若你輸了……”她話音頓了頓,卻并不如重楓所想的那般,提出關于秋靜庭的種種設想,只是笑了笑,道“你便欠我一個要求,無期限。如何?”
重楓低頭想了一下,道:“若不背愛叛國,我便答應你。”
帕夏汗輕輕一笑,應道:“自然不會。”
兩人靠近一步,舉掌擊了三下。因為靠得近,所以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蓬勃的戰意,或許此前的挑釁也好,打賭也好,只是因為她們早就想狠狠的揍對方一頓的由頭。重楓朗聲一笑,側過了身子,道:“請。”
行走在回廊間,遠遠的炮仗聲響起,映得天空一片絢爛之色。重楓擡了下頭,看着那天空,低聲道:“真是好亮。”她張開雙手,燈火昏暗,并不足以看清手裏的掌紋。她用力的握住了拳,沉下心。
沉下來,沉下來。讓心回到那個飛沙的天空,沒有後路的大地,除了往前,一直往前,沒有任何辦法的心态。
新建的易府自然是有練武場的,重楓瞅了眼腳下修正的平整的地面。她輕輕的笑了一聲,以前可從沒有這樣好的場地的。這樣想着,她将手中的刀挽了個刀花,側過身子,一手扶腰,一手立刀,看向了帕夏汗。
帕夏汗手裏照常是彎刀,退去了裝飾華麗的外鞘,那一彎雪亮呈現出赤裸直白的鋒芒,隐約可見刀刃上淡淡的紅,也不知道是飲了多少鮮血。重楓的心中凜然,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淡淡的期待。她和她曾并肩作戰,也曾和她月下對戰,她的強大和智慧,重楓都銘記在心中,從沒有一刻忘記過。而戰勝她的願望,亦是沒有失去。她就像是一個山峰,重楓努力的往上,如今山頂就在眼前,怎麽不令她激動期待?
彎刀晃動起一片月光,如魚般游動,破開空氣,朝重楓劃過來。重楓提氣凝神,身形不動,直至彎刀所帶動的破空銳利已近到眼前,下垂的刀尖猛然挑起,接着乒乒乓乓的聲音和着刀影跳動在剎那間形成一張泛着銀光的大網。
三個呼吸過後,帕夏汗猛地往後退去,重楓并不追擊。兩人就如一開始那般分立兩處,只是兩人手中的刀都有些細微的顫抖,畢竟在那樣短的時間裏,揮出這麽多刀對兩人都是極大的負荷。
“你進步了。”帕夏汗輕輕說道。
重楓一揚眉梢,在眉角間終于顯露出了一分得色,道一聲:“再來?”
“好!”随着說話聲,帕夏汗的眼底晃動過一片藍色。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寫得有點倉促了,人物性格都有點偏,所以鎖了改改,還望見諒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