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又不知道起啥名了

那是,許多年前的往事,每每以為忘記,可是一閉上眼的話,細節便清晰得仿若昨日。那個有些悶熱的夏季,靜立的兩個小小的孩子。水汽包裹住身體,浸濕了內衫,耳邊是煩躁的蟲鳴,一聲接一聲。

好熱,真想解開衣服,可是卻那麽的舍不得。畢竟這樣的衣物和料子,是平常時候的自己和姐姐絕對不可能穿上的。他擡起頭看着站在身邊的姐姐,她那麽安靜柔順的站在他的身邊。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眼光,姐姐側了下頭,看着他,沖他露出了一個淡漠的笑容。小小的他還并不能理解這笑容裏冷淡的感情,只是因為這回應而歡天喜地的咧開了嘴角。果然,姐姐穿上這樣的衣服才是真正好看的呢。

“這就是今年的兩個孩子了嗎?”說話聲遠遠的傳來。

“是的,不過那個男孩子就……”回答的聲音顯得謙卑而恭順,帶着詢問的意思“是否要……”

“不必了,留下他吧。”

或許那個人只是一時興起,但他的人生就此改變了軌跡。再也不會有人追在他的身後罵他野種,也不會有惡意的眼神注視着他和他的姐姐。記憶中,那個老人的聲音和他的身姿那樣高大,籠罩在自己的視野裏,就像一根支柱,撐起了他整個世界,就像戲文裏說的父親那樣。

所以,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你并不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如果要獲得力量,就要付出代價。就算這樣,你也願意嗎?”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姐姐,你要去哪裏?你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就不回來了吧。”

父母早就遺棄了自己,可是沒有關系,他還有姐姐。姐姐不要自己,其實也也沒有關系。這個世界總有他的歸宿,總有他為之守護的人和事物。

所以,無論什麽代價都好,他總希望自己能夠守護住,是當初那個炎熱夏季裏,那麽耀眼的光芒,仿佛能灼傷自己的眼睛的父親。

“少尊主,少尊主。”

沉香用力的眨了下眼睛,眼前的火光是那麽的灼熱,仿佛要燒傷自己的眼睛一般。他從回憶中擡起頭,帶着一絲茫然失措,看着身後的騎手和他身後忠心的下屬們。他們正用期望和不安的眼光回望着自己,等待他的命令。

“少尊主,我們,我們應該怎麽辦才好?”

怎麽辦才好呢?沉香下意識的擡首去看天空,卻只有紛紛揚揚的大雪落下,迷蒙了他的雙眼。看不見星子的天空,沒有指引的道路,沒有既定的命途。為什麽會起這場火,而自己又該何去何從?這一切不是已經注定好的麽?可是為什麽,身為星見的自己卻不知道呢?是因為,無論怎樣努力都好,自己始終是個沒有天賦的人麽?他咬着牙齒,注視着眼前的火光,裏面已經沒有吵鬧的聲響。

“我們走,到裏面去!”

那是,他想要守護住的地方,那裏,有他當做父親一樣的長輩。他絕不能就這樣輕易的扔下他們。他不想像父母那樣,不想像姐姐那樣。他和他們,都是不一樣的。

其實并沒有費什麽心神,一行人就進入了星見庭院。沉香望着四周,穿着黑袍的人們有條不紊的去撲滅那些燃起來的火焰,而在寬大的地面上,則整整齊齊的擺放着很明顯不是死于火災的屍體。沉香示意騎士将他放在自己的輪椅上,他看着周遭看着自己的人,那些雙眼中無神又冷漠,像是一個個傀儡娃娃。

“這些人是……?”他清了清喉嚨,指着那些人問道。

“回少尊主的話,他們想逃出庭院,被外面的人就地格殺。”為首的人将身體伏低在地面上,順從的回答“尊主說,星見的人,始終要歸于星見中。”

“尊主在哪裏?”他不想表現得太過急躁,卻也因為心中的不安與依賴而現出了焦慮。

為首的人将手指指向了一個方向,那是尊主一直待着的大殿,大殿還算是完好的,門窗有一些破損,但裏面的燈燭還在搖晃着,就如他離開時那般模樣。他定了定神,朝那處行了幾步,卻又頓住,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樣子。他想他是有些怕的,這樣的情景,星見遭受這樣的大辱,身為星見一門的尊主,那個人能夠忍受嗎?他想他真的是有些怕的,那人的身子已經很差很差了,只剩了一口氣用稀世的藥物支撐着,可是現在這樣……

他這樣想着,就不由自主的頓了腳步。

“少尊主,尊主讓您一回來,便去見他。”

這句話終究讓他下定決心往前行了。

大廳還是那樣的大廳,簡單至極的裝飾,與其中暗藏着的奢侈的擺設,沉香費力的推動着輪子往前。侍從們早早早的就按照囑咐停留在外面,将這安靜留給兩人。他聽見老人的呼吸聲,每一次的吞吐,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顯得那麽的辛苦。他的鼻尖有些微微的酸澀,來到老人的身邊,低下頭去,盡可能的靠近。

“沉香……”老人側了一下頭,他的呼吸困難,整個臉都像是褶皺了的枯木一般,但是他的雙瞳依然是清亮的“沉香,你為什麽會回來。”

“我……我擔心您啊”在面對老人的時候,少年人才會像個真正的少年人那般,卸下種種的僞裝,露出心中的脆弱“星見是我的家,您就如我的父親那般。身為人子,又怎麽能棄父逃走呢?無論如何,無論如何,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絕對不會,絕對不會抛棄您的!”

老人安靜的聽着,費力的呼吸,看着少年人幹淨的淚水淌下,沾濕了臉頰。

“你……太讓我失望了……”

這是老人說的第二句話。沉香一下子愣住,擡起臉來,有些不安惶恐,又夾雜着迷茫疑惑的樣子。只有老人斷斷續續,卻仍舊清晰的話語傳達在耳中,那樣緩慢,緩慢得就像把刀子,一刀刀磨在他的心口處。

“沒有天賦的孩子,始終是不行的。殘次品,始終就是殘次品。你也好,重楓也好,都是如此。真是太讓人失望了……”他的語氣是那麽的悲痛,仿佛這真的是讓他感到痛徹心扉的失落。

沉香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老人,看着他低聲的絮叨着,朝着自己伸出了那雙枯槁的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喘息着收攏。

“到了最後,還是得由我親自……”

原來到了最後,自己依然是那個被抛棄的人嗎?原來自己,無論如何,都是注定被抛棄的人嗎?

“沉香,你看這星河,總是日複一日的注視着我們。人的生命對這天地而言,實在太過渺小了”記憶中,那是極為炎熱的夏季,哪怕是夜晚,也依然讓人煩躁。可是小小的孩子心中卻是平靜的,他窩在老人的懷中,仰頭按照老人的指引去看深藍天幕上動人的星光“你要記住,和這天地比起來,一個人的性命,或者幾個人的性命,就如同塵土一樣。天地無情,方成大道。無情,才是有情。”

那個時候,他懵懵懂懂的點頭,仰頭起來時,只覺得天地都是那樣的神秘,寬廣的天穹籠罩四野,視線慢慢的變黑。可他還是堅持着,使勁揉揉眼睛。

“沉香,傻孩子,想睡便睡吧。”

那大手輕輕撫摸過他的頭頂,顯得那樣的和藹可親,就讓一切都沉入黑暗吧。他閉上眼,想着,卻不知為何,眼角處滑落了一滴淚水。

他并不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想握住手中小小的幸福,守住自己覺得重要的人。大概這樣的人生,真的是很失敗吧?若果這天地之上,真有冥冥中的命運絲線,那麽自己的一生,也終究不過,是笑話一場罷了。

重楓邁開了腳步,她并沒有騎馬,行走時的速度也不疾不徐,讓年輕的通報者有些困惑和無奈的跟随自己放慢了腳步。雪似乎越來越大,而在遙遠的天邊,那道不詳的紅光也似乎漸漸的失去了爪牙一般,慢慢的陷入沉寂。

“啊,是嗎?沉香回去了啊。”重楓聽着通報者的話,随意的點了點頭,又擡頭去看看天色,話音散漫的回答“那麽吩咐衆人都離開吧。”

“少主,那你……”

“我還想去确認一些事情。”重楓回頭對通報者說道,那面上帶着禮貌的笑容,輕輕的朝他點了下頭“不用在意我,都離開吧。”她這樣說着,似乎又想起了什麽,眼中閃過了些許的自嘲,搖了搖頭,往城門的方向去了。

于是身邊似乎就再一次的安靜下來。這樣的天氣似乎真的很适合今天發生的事情,大雪過後,那些血跡也好,屍體也好,就統統被掩埋掉,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今夜有的人流過淚,有的人流過血,有的人失去了生命。暗夜中,遠遠的傳來馬蹄聲與雞飛狗跳的吵雜聲響,重楓沒有停止腳步,她知道那是搜索帕夏汗的人。

“你這次,是下定了決心麽?”重楓喃喃低語,她似乎有些不勝寒意的拉了拉衣襟,扭頭去看被層層疊疊的屋檐遮掩住的方向。可惜天光太暗,可惜阻攔在她們眼前的東西太多,無論怎樣,都看不到彼此,就如兩人現在的光景。真真是讓人無奈感傷。

城門處晉倫方安靜的站在那裏,重楓遠遠的看着,那個青年以及褪去了當初在荒原上的青澀和沖動,連同銳氣都被一同隐藏在瘦削的身子下,真難以想象,僅僅,只不過過了一年而已,人的變化就已經那麽大了。說到底,人心,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易變化的東西啊。她這樣想着,下意識的皺眉,試圖揮去心中潛藏的不安,走上前去。

“你一直等在這裏?”

“重大人,我是軍人,這是我的職責。”晉倫方微微的笑了起來,他細細的打量了下重楓,又說道“看上去重大人倒是殺氣騰騰的樣子。”

重楓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看着眼前那緊閉的大門下的痕跡,說道:“晉大人,希望你恪盡職守,不要讓老鼠跑出去。”

晉倫方點頭稱是,兩人并肩站在一處看着那冰冷的大門。晉倫方突然道:“我到帝都以後,倒是聽聞個一個故事。其實我不太記得什麽內容,卻也記得裏面有句話,講的是草原上若果只有羊,而沒有狼,那最終羊也會軟弱得病而亡。”

重楓垂下了眼,回答道:“那個故事啊……說的人實在是太過幼小,還不懂人命的珍貴。只要有狼在,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死去的羊。若是現在,若果是我,就算羊最終會死,但救得一個,也總是好的。”

“兵部需要敵人,帝國需要敵人,就連定威城,也需要敵人才能存在。”晉倫方低低的說着“我以為說故事的人,才能最理解我們的想法。”

“那又怎麽樣呢?誰都需要敵人。可是死去的人們,卻并不會因此而活過來的。”重楓輕輕的嘆息着,擡起了眼“你們終究會後悔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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