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卷終

日子,似乎就那般不緊不慢的繼續了。元宵佳節時,正值明月無雙,長達三天的狂歡,讓這個城市都陷入了種歡娛的瘋狂之中。這是重楓記憶中很少有的平淡,沒有滔天的大火,沒有犯愁的饑餓,沒有惱人的寒冷,也沒有噬骨的仇恨。平淡得讓重楓都覺得不可思議和不習慣。與之相比下,身後那滿含關切的責備又算什麽呢?

“你們終究還年輕,年輕女子之間有個閨蜜陪伴總是好的,那種溫情或者讓人留戀,但和男女之情還是不同的。”

重楓坐在屋檐上,伸直了雙腿,她的懷裏抱着暖爐,身邊放着小桌,桌上暖着青瓷小酒,還真有點對月當歌,人生幾何的意境。當然,身後要是沒有易三的唠叨就更好了。重楓悠悠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側眼去看身後愁眉苦臉的易三。他的雙腿在這屋頂上立得穩當。

“下盤功夫倒好。”重楓喃喃自語,拉着耳發想下次是不是該躲到地底去。她給自己倒上一杯,悠悠然一口飲盡。暖酒過喉,在胃中激起一股暖意,裹住四肢百骸,但那喉間卻是火辣辣的,就如身後某人的唠叨,既暖且澀。

“小姐……殿下始終是要嫁人的”易三輕輕的嘆了一聲,他的老臉在漫長的勸說中都磨得很是有些厚實了,該他說的不該他說的,也都說了,無奈那一位是不能說,這一位是裝聽不到。他覺得自己愁得都快老了十歲,說話時,也終于忍不住重了起來:“若是皇上知道了……”

“易三叔”一向靜默着讓易三碎碎念的重楓終于開了口,她拍拍身邊的位置,見易三搖了搖頭,于是笑了笑,将懷中的暖爐又緊了緊,捏着手中的杯,輕聲道:“我這一生,活到如今,本就是偷到的。能像現在這樣,我便已經是極高興的了。”

她說話時,眼睛瞅着的是懷裏的杯子,那盞清酒搖晃,倒映出了月光清亮的顏色。她說的是前後兩世,但易三卻自覺的想到了這孩子坎坷苦難的前十幾年。他看着面前這個寂寥的背影,心中長長的嘆了一聲。無論是眼前這孩子也好,還是那日的少女殿下也好,說這話時,總是透出一種濃濃的哀傷和只握眼前的意思。他不知道這些孩子到底看到了什麽未來,還是說,她們本就對她們的未來并不抱有什麽期望,所以才這樣的傷感。

如果是這樣的話……易三看了眼重楓,雖然會讓小姐傷心,但終究也是一件好事了。

重楓不知道易三是什麽時候離開了自己身邊,她還靜靜的坐在屋頂上,遠遠的,傳來熱鬧的歌舞聲和人群喧嘩的響聲,那些響聲在勾動着她,鼓動着她。她站起身來,在她的身邊,那個女孩并不在,秋靜庭實在是太忙了,她的手下是整個國家的百姓,整個朝堂的官員,在她的上面,是她母親的凝視與判斷。她要揣測上意,要去安撫歸納因為星見庭院倒塌以後脫離掌握的權力官員。兩人即便是見面,也都僅僅是閑聊數語,有的時候,秋靜庭都來不及說什麽,将頭靠在重楓的肩上,便陷入了沉睡。而今天的元宵佳節,也是如此。重楓站在屋頂上,細細的想着關于秋靜庭的心事,她想為對方做點什麽,可是除了提供一個肩膀以外,她卻發現自己什麽也不能做了。

重楓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呼吸着這個城市裏帶着水汽的寒冷氣息,提氣躍下高牆,飄飄揚揚,就如一片羽毛,輕盈的落在地上。易府外牆角跟下,那堵圍牆角還殘留着去年燃燒留下的黑色印記,重楓邁開步子,通宵達旦經營的夜市是去年她們一起走過的地方,那時候她只敢悄悄的在心中去描繪那個女人的影子,也強迫着自己去說些謊言,換來對方不經意的看顧。

而今的夜市,似乎和往年并沒有什麽不一樣,有三三兩兩的人提着花燈從自己面前經過。那些燈裏,也有自己為秋靜庭做的跑馬燈的樣式,在這個沒有專利權的地方,這些賺錢小玩意擴散的特別快。只是現在重楓已經不再是個為生存發愁的少女,所以只是下意識的砸吧下嘴,默默的計算損傷了多少錢財,便提步離開。

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裏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來到這裏,只是當她發現的時候,四周都已經全是人,街邊的花燈一個疊着一個,組成高大的牌匾,将整個街市照得通亮。孩子們牽着紮成兔子的燈車噔噔噔的來回奔跑,周遭的叫賣聲,歡笑聲。戴着各種面具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如同流水一般,從自己身邊流過。她就站在這裏,如同看一出巨大的電影,看着燈光流火逝去,看着陌生的人,陌生的嗓音,陌生的衣着。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只有在小的時候時常感覺到,仿佛自己是個置身事外的看客,沉默安靜,又肆意狂妄,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嗎?它是隔離自己,還是包容自己?若它真的存在,那它是為自己存在的舞臺嗎?她想要去伸手碰觸,卻又怕這就是場巨大的夢境,一碰,便碎了。

只是她伸出的手卻被抓住了,切實的,溫暖的,一下子驅散了如同夢幻的隔離感。重楓沒有掙紮,她太過熟悉這指節的感覺與力道,就算面前的人穿着的是男裝,面上戴着她不熟悉的面具,她依然能從那雙溫柔的眼中,從那熟悉的香味裏,确認到那個女人的身份。

“你為什麽在這裏?”重楓輕聲低喃,她的眸光迷離,身後的燈光如流水來回,仿佛身處幻夢之中。

回答的聲音裏有些微的喘息,帶着方方跑動過的勞累,卻依然溫柔沉靜如水。

“因為你在這裏。”

所以,我就在這裏。

所以,我才存在這裏。

兩個人影交疊在一起,隔着面具,感受不到唇間的溫暖,但身體與精神卻都是暖的,流淌在彼此心底處,是仿佛融為一體的暖。

“到底是年輕人”在不遠處的大樹下,一個聲音響起,還帶着些許的無奈感覺。女人側過身子,看着身邊那個面無表情的嬌小女性,微笑着說道“原以為殿下臉色蒼白,是因為太過勞累而至,結果也是少年心性,真是難為陛下一片操心。沐大人連夜趕來,怕也如此想法吧?”

“元宵佳節,正該是玩鬧的時候”沐清封擡了下眼,因為趕路的原因,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疲憊,只是面上并未帶什麽表情。她揉了揉眼睛,似是有些疲憊的樣子:“只是……岑大人,就這樣看着好麽?”她指了指前面那兩個如膠似漆的人兒,輕聲說道。

“這又有什麽不好的呢?”岑婉商微微的眯了下眼,将眼光調轉到那兩個身影上,低低的說道“這樣的韶光既稀少又易逝,哪怕最後只成回憶,那也,總是好的。”

岑婉商的聲音極低,可就算是這樣,沐清封也聽出了裏面飽含着的欽羨之意。她有些困惑的看着岑婉商,手指輕輕的敲打着自己的嘴唇,到了最後,她卻什麽也沒有說。有的事情,或許她曾經不明白,但現在,她卻已經能明白了。所以她選擇了沉默,兩人這樣靜靜的立在那裏,看着前方兩人或是微笑,或是嬉鬧,想着自己的心事。

“岑大人”夜深露寒,沐清封到底還是忍不住,輕聲說道“交易,成立了。”

岑婉商垂眼,從沐清封出現在這裏,她就已經猜到了她的答案。所以她并沒有露出什麽表情,她的雙手交疊放在身前,顯得溫婉而柔順,她點了點頭,像是露出了笑容:“如此,倒是省去了許多煩惱,對許多人,都是個好事。”

沐清封搖了搖頭,卻不願再就這個問題多說什麽。她伸手指了指前方那個身影,道:“但是,我要她活着。”

岑婉商這才挑了下眉,細細的打量着沐清封。沐清封沉靜如水,毫不怯懦的回望着岑婉商的目光。許久過後,岑婉商這才笑道:“陛下向來都很是喜歡她的,只是,以她的脾性,怕是……”

沐清封抿了下唇,将臉別了開去:“就算我不保證,殿下也不會讓她亂來。”

“不錯”岑婉商倒是難得贊同的點了點頭,說道:“殿下心中有山河,自然會考慮周詳。”她頓了頓,卻似乎是感嘆一般的道:“殿下是越來越像陛下了。”

三日後,秋明旭終于風塵仆仆的趕回了帝都。那一天,天氣有些陰霾,秋靜庭早早的帶了人迎接。那時候重楓蹲在一邊的屋脊上看着兩兄妹相逢後親熱的說着話,沒有人注意到屋頂上的重楓,只有那個小小的人影偶爾的擡起了頭,重楓并不清楚那個人是不是究竟看到了自己,只是當那個人擡起臉時,朝着自己的方向露出了純粹的微笑,于是重楓便也忍不住笑了笑。

她想她們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她嗅着這個城市的味道,托着腮想,其實這個城市也沒有什麽不好。她甚至覺得,自己在漸漸的喜歡上了這個城市,那樣長久的待下去,或許,也是個有意思的事情。

當天,秋明旭便奉旨匆匆入了宮,此後一系列事情,便都由此拉開了序幕。

作者有話要說: 嗯,下一章就是最後一卷的內容了,砸吧嘴,這章不是很滿意,等俺有空再改改吧。

第四卷 一鳴

☆、序章 最開始的起點

七月,立秋方過,暑氣未消。從帝國的極南到極北,都是烈日當頭的,熱氣難解的樣子。尤其是在這座邊境小城之中,沒有綠蔭遮蔽,便顯得尤其讓人難以忍受,就連平日裏堅固的城牆,此刻也都仿佛要化了一般,在陽光下顯示出一種被蒸騰過的扭曲感。

城牆上的守衛張着嘴,在烈日下懶洋洋的打着哈欠。在這樣偏遠又平靜無聊的地方,再如何剛強的士兵,也會被這懶散的日子消磨去了棱角,留下油滑的腔調。這,就是定威城的日常。

“大人,請往這邊走。”曹呈祥走在城牆上,他彎腰媚笑,對着那些躲在陰影下,打着哈欠摳着腳丫的士兵們視而不見。而在他的身後,敷着白面兒的貴人皺着眉頭,翹着小指用面巾不停的擦拭着自己的汗水,面上已經顯露出了幾分不耐。

在面對這座城時,曹呈祥的臉上還有驕傲。遠離了大翰的邊境,交雜了各種各樣的人種和物品,帶給那個千裏之外的天子之城奢華的玉石,貴重的香料。種種物品與黃金等重,可是在他的治下,卻從沒有出過亂子,這怎麽不讓曹呈祥為之自豪?

“參事大人!您家兒子回來啦!”城下有人大喊着。曹呈祥的眉尖莫名一跳,還沒等他探出身去問個究竟,那大嗓門便又嚷嚷了開去“這次可又被馬賊搶光了!”

言罷,城下就嘻嘻哈哈的響起了一片的笑聲。曹呈祥再也忍不住,從土牆上探出半個身子,一打眼就看見了那個滿身狼狽的身影,憤怒的話真是止也止不住:“你這不孝子!你又跟老子虧了多少錢!!”

曹沃正擦着一臉的黃沙,擡起頭來,看着自家老爹,在周遭的哄笑聲中讪讪的笑了笑,回道:“老爹,不要着急,這次多虧重楓,損失應該都會被追回來了。”

“重……重楓??”曹呈祥的臉上這下全是汗,左右四望了下,聲音又拔高了幾度“她人呢!!”

“還在追馬賊呢,很快就回來啦。”曹沃無所謂的罷了罷手,扭頭對身邊的人笑道“重楓這次怕又是要讓咱們狂歡一次了。她身邊那個帶刀疤的小子,可不是一般的厲害!瞧那拼命三郎的架勢,簡直和當初那個軟趴趴的書生樣完全兩個人!真不愧是咱定威城出來的漢子!”

曹沃的聲音不大不小,卻也可傳到曹呈祥的耳中,聽得真真切切。曹呈祥抹去一把臉上的汗,別人不知道那個帶刀疤小子的來歷,他這邊軍參事能不清楚嗎?當下他驚出了一身的汗,也顧不得身邊有帝都來的貴人,就要點兵去支援。緊跟着,那些懶洋洋的城守們開始歡呼起來。曹呈祥扭頭望過去,只見天邊處,一道沙塵直撲定威城而來,遠遠的,還可以看到豎着的一杆大旗,上面飄飄揚揚的寫着鬥大的“翰”字,遠遠看上去極為威風。

“哈哈哈,重丫頭還是這麽的張揚!”

“你知道什麽,這旗一出,就跟那拜山頭一般,周遭的馬賊見了,就不會來打劫了。”

四周的議論紛紛,那帝都來的貴人擦着臉頰上的汗水,眯着眼睛嗯了一聲,看着曹呈祥道一句:“重楓?”

曹呈祥點頭哈腰一陣,然後就開始大聲的訓斥周圍的士兵,指揮他們打開城門,讓開道路。只要一開始行動起來,那些懶散的士兵們就爆發出了驚人的效率,待到飛馬奔近時,城門處就已經打開了可容三馬并行的寬度,大批的民衆夾道歡迎,眼巴巴的瞅着。眼見着當前的男人手握大旗飛揚,他的年紀有些長了,但那高長的旗杆被他握在手中紋絲不動。跟在他身邊的年輕人,穿着定威城人常穿的白色燈籠褲,青色小褂下是赤裸的精壯古銅色的肌肉,一柄彎刀別在腰間,他的臉上洋溢着笑容,沖淡了臉上刀疤帶來的冷峻。而在他們身後,則是一隊隊朝周遭人揮手大笑的漢子們。再然後,就是一車車的貨物,黃金絲綢,香料茶葉,被堆積成了一個個小山。當先的貨物堆上,有兩個姑娘并在一處,一高一矮,一坐一立。那個盤腿坐着一個姑娘,她的背上背着長長的陌刀,搖晃着身子左右揮手,時不時的有歡呼的人群朝她扔些水果花朵。她倒是潇灑一樂,撿了自己中意的,在衣角擦擦,遞給了身邊沉默無言的另一個女孩。

待到車行止城中心,重楓從車上一躍而起,大聲道:“大家若是有遇到馬賊,物品損失,一律根據上報領取。若有欺瞞,一經查實,財物盡皆抄滅!”

車下衆人轟然一喏,氣氛熱烈得如同節日一般。高臺之上,貴人冷眼旁觀,扯着衣袖對曹呈祥說道:“既然話已帶到,我也便該走了。”言罷,他看了一眼那一處人聲歡騰的場景,冷笑一聲,也不要曹呈祥相送,便離開了此地。

曹呈祥點頭一直看不見了那貴人,這才直起腰,恨恨的啐了一口。随即他按住額頭,将眼光調向了那處熱鬧的場景,低聲道:“真是會惹事的家夥們……”

而這一廂,年輕的少年人也微笑着看着重楓的背影,輕輕的說道:“我還以為她會一直消沉下去。”

“小姐說,她過去得到的,和失去的,都太多太突然。所以她唯有讓自己振作起來。”年長者低聲回道。

“唯有讓自己振作……”少年低低的重複了一遍,低聲道“希望如此吧。”

時光漸漸流走,就在這炎熱的七月底,一輛滿載着西方來的各種珍稀貨物的馬車,在定威城守軍的護送下前往了遙遠的帝都。為的,是為慶賀被立為皇太女已三載有餘的秋靜庭,即将大婚的禮物。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BUG

下一章就是回憶章了,會解釋下三年間發生的事情的。請諸位姑娘不要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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