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乳燕投林般地撲入他懷裏,似沒了骨頭一般◎

此刻的裴宣,沒了半點錦衣衛指揮使的處變不驚與身居泰然。

他雙目猩紅,神色森然,心知這些被藥放倒的手下們一時半刻難以醒轉,于是一言不發地到了客棧的馬廄前,打算牽一匹馬獨身去尋她。

客棧臨山,氣溫要低上許多。到了白月當空的時辰,馬廄的棚子被半點不似仲夏的寒風吹得晃動作響,裴宣冷硬的神情在觸及其間一個明顯的空位時頓了頓,有融化的跡象。

她不會騎馬。

去年跟着陸尚書去圍場狩獵時,她還因為晉王的無心之失從馬背上摔下來崴了腳,休養了半個月之久。聽聞那時,她不過是随着家中兄弟學了些馬術的皮毛,便信心滿滿地上了場。

結果鬧出這樣的事,她自此看見高頭駿馬就躲得遠遠的,京中便再沒聽說陸二小姐要學馬術的事。

裴宣複又展開那張被他揉得皺巴巴的告別信箋,強忍着躁意仔細看了看。

蹙眉凝神之下,倒真還發現一些端倪。

他想起前幾日在一家客棧落腳時發生的事情。

……

他進門時,正好瞧見元姝在提筆寫着什麽。待看見他,卻目光躲閃地将那宣紙藏在身後,欲蓋彌彰。

“在做什麽?”

“……沒什麽。”

他佯作不知,等走近了,卻忽地傾身去抓她藏在背後的手。美人的腰肢柔柔如新柳,避閃起來也如水蛇般靈活,他卻也不是好打發的,手掌攬住她的腰身,她腳下一滑,兩人便雙雙跌入了湖藍的帷帳中。

金鈎被那只比玉石還光滑三分的柔荑不經意牽引着散落而下,将兩人朦朦胧胧地罩了起來,她烏黑的青絲堆落在褥子上與他的脖頸間,那珠貝般瑩潤的臉霎時就紅了,另一只手裏的兩張宣紙便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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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宣輕易夠入手中,卻原來,這丫頭在偷偷臨摹他的字跡。

他挑眉看過去,誰知元姝見被他抓個正着,局促瞬時轉為理直氣壯,躺着沒動,笑嘻嘻地道:“大人的字很好看,我就想學一學。大人不會生氣吧?”

他哼了一聲,将她面上覆蓋的紗帳撥開,傾身過去在她耳邊低語:“本官貴為三品大員,掌管錦衣衛昭獄,你這小女子偷學本官字跡,是否要禍亂朝綱,悖逆正道?”

這話說得正氣又駭人,偏生說話時裴宣滾燙的氣息就壓在她的耳垂和脖頸之間,沒有半點正形……

元姝雙頰緋紅,但從不肯認輸的,反而湊上去,聲音軟糯地在他心上打了個轉兒:“那大人要如何做?要把民女下昭獄嗎……”

片刻後,裴宣敗下陣來。

捏了捏她的腰窩,狠狠地道:“起來,要學,本官親自教你!”

再同她這樣調笑下去,受苦的只有自己……

……

裴宣垂下眼睑,心定下來了幾分。

舒兒自失憶以來,許多東西都是從頭熟悉,包括書法。再加上她這些時日還在臨摹他的字,風格不可能不受半點影響,同從前一模一樣。

再者,她能學他的字,自然也有人能學她的字。

只是這人,極為熟悉她從前的事,也猜出了他心裏忌諱的事。這封信箋留下來,就是防備他沒中藥的後手。

盛怒之下,他鐵定會決定孤身去追她。

他眯起眼睛,看着客棧外,遠方平坦的官道。

此舉,是為了拖延時間。要他走上完全錯誤的一條路,從此與她失之交臂,再無相見可能。

那麽……

他猛地回身,冰冷的目光投向後山的方向。

舒兒,你會在那兒嗎?

夜幕低垂,深藍的夜空中只有寥寥幾顆星子。

山頭寒風陣陣,刮得元姝玉白細膩的臉頰生疼,也終于使得她意識漸漸清醒。

在房裏,她突然見到了那日在林家想推她下水的丫鬟。她心間立時警鈴大作,只是還沒來得及大聲呼救,鼻尖便盈來一股淡淡的異香,她的呼喊也無力地變成了呢喃,然後便失去了意識。

馬停了下來,元姝感覺到自己被人扔在地上,她吃痛地悶哼一聲,艱難地睜開眼睛。

那杏眼鵝蛋臉的丫鬟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手裏把玩着一柄銀色匕首,刀鋒锃亮,看得人只覺寒氣森森。

元姝臉色一白,她看得見此女十指指腹上都長着厚厚的繭,應是個練家子。這把匕首,也不用來吓唬她的。

“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心間發顫。

客棧裏有那麽多的錦衣衛,這個女人居然能将她安然帶出來!

女子笑了笑:“陸二小姐,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不值得您記挂。”

陸二小姐?

元姝一頭霧水,這又是什麽人?這個女人把她認成她了嗎?

她有心解釋:“你認錯人了,我不過是個教司坊的樂姬,哪裏是什麽官家小姐?”

女子哦了一聲,手中的匕首卻毫不留情地壓在她的脖頸上,遺憾地道:“陸二小姐不必嘴硬了,您是什麽人,我心裏很清楚。”

說罷,像是突然失了興致一般,冰冷的目光像毒蛇一樣黏在她的臉上:“您把王妃那封家書交出來,我就饒你一條性命。”

元姝呼吸急促,飛速思考着這女人的話。

她們頭一次見面,她就想推她落水。初夏的天,落入水中,若是救得不及時,當場沒了性命很有可能,即便是救了上去,這世道,被一個小小的風寒害死的人多了去了。

這人一開始就沒準備讓她活,用的是直接滅口的手段。

她說她不是什麽陸二小姐,這瘋女人卻半點聽不進去。

即便她假認她是,二人從前相熟,三言兩語她也會露出馬腳,到時候她再道出她失憶的內情,此人只會覺得她徹底沒了利用價值,滅口便是。

不行,得想個辦法拖上一拖。

她不信,裴宣會那麽容易着了一個女刺客的道。一旦讓他追過來,這女人死千百次都行。

想到這兒,元姝輕嘆一口氣:“罷了。”

女子豎起眉頭看她,等着下文。

“你把我帶出來,應該也仔仔細細地搜過我的身了,有沒有你說的東西,你心裏不清楚嗎?”

那女子眯了眯眼。

是啊,否則她自己找到,早就把她殺了——前些時日,錦衣衛的人一直在暗中盯梢,想在主子身邊找到她的痕跡,她簡直活得像個不能見光的人。好在躲了一段時日後,裴宣他們回京了,她才有了喘息之機。

“那你說,東西在哪兒?”

她搜過她房裏的衣物和首飾匣子,一無所獲。按道理講,這種東西應該會被貼身存放,可她并不清楚陸明舒這個閨閣小姐的路數,為保萬全,還是将人帶了出來審問。

“就在客棧,只是被放在了不起眼的地方。”元姝笑吟吟的,仿佛已經恢複了鎮定,成竹在胸。

那女子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卻笑了:“二小姐不會還抱着讓我回客棧自投羅網的心思吧?想依靠裴指揮使脫身?”

元姝被說中心思,但面上神情并無變化,只垂着頭沒做聲。

“您也不想想,要是裴指揮使還能抓我,您現在又怎麽會在我手裏?”

聞言,元姝臉色驀然一變,冷厲得仿佛能生吃了她:“你對大人做了什麽?”

女子啧啧兩聲。

“原以為是裴指揮使一廂情願甘為您的裙下之臣,倒沒想到,是你們二人情投意合,真真讓人羨慕。”她嗤笑着,抿了抿唇,“放心吧,他沒死。不過,此刻要麽是被我下的藥放倒了,要麽,就是誤以為你和旁的男人私奔了,朝另一頭找去了。”

“不可能!”元姝水潤豐盈的唇白了白,絕望地搖頭。

怎麽可能呢,大人怎麽會不信她?

可整間客棧只有她消失了,下藥的事又怎麽看都像是自己人幹的……她沒法不感到絕望……

女子卻不想把這場戲唱下去了,她握着匕首,嘆了口氣:“二小姐聰明,萬一着了您的道兒,我這差事就辦不成了。沒事,您死了,到時候客棧的錦衣衛撤走了,我再去尋,也是一樣的。”

“不……他們會把那東西一起帶走的……”元姝慌亂地開口,拼命尋求生機。

元姝能感覺到此刻她真起了殺機,下一瞬,那冰涼的刀刃就會無情地割破她的喉嚨,她會凄涼地死在這荒郊野嶺,不知何時才有人來收屍……

驀地,風中有破空聲傳來,女子手一抖,匕首竟然哐當一聲墜落在地上。

元姝擡頭,眸中是難以掩飾的欣喜,下一瞬,便如乳燕投林般地撲入他懷裏,似沒了骨頭一般,軟倒在他的臂彎中。

她實在是吓壞了。

兵器的破空聲随之趕到,裴宣冷着一張臉,毫不留情地用劍大力揮去,刀刃深深刺入那女子的胸前,大片的血跡在她衣襟處蔓延開來,人也倒在地上開始抽搐吐血。

元姝心知背後發生的事,但她沒有去看,她只是淚眼盈盈地望着他,幾乎喜極而泣。

差一點,她以為她就要見不到他了。

還好,他信她,他來尋她了。

裴宣愛憐地撫了撫她的發,摟着她的腰肢,扶着她往馬的方向走。

地上垂死的刺客他沒有去管,他此刻心頭的第一大事,是先安頓好她。但沒想到,變故就在此時發生。

一支短箭在夜空中劃過一道長弧,正對着元姝的心口而來。裴宣似有所感,突然将她撲向一邊,同時,那箭镞也無情地沒入他的肩頭。

不遠處的地上,那女子慘笑着放下手裏的袖箭,生機迅速流逝的眼裏似閃着瑩瑩綠光。

滲人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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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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