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衷情
第39章衷情
◎“是你,都是你,從來只有你。”◎
書房裏沒有掌燈, 免得無人在內,有走水的危險。
他修長如玉的手攥着她的手腕,元姝心口還憋着一股氣, 跌跌撞撞被拉近書房後便想掙開,裴宣卻不為所動, 另一只手反手将門關上,嘆息道:“別亂跑,撞到什麽東西受傷了可別哭。”
她看他一眼, 悶悶道:“我哪裏有那麽嬌氣?”
裴宣挑眉:“方才被我撞一下怎麽那麽大性子?”
元姝不理睬他——始作俑者是他, 她原本三分的脾氣就會變成九分, 還是他的錯。
裴宣執掌錦衣衛, 為了辦差方便, 本就練過放眼,在黑暗裏看得要比旁人更清晰一點,又借着燈籠的燭火, 輕車熟路地将屋裏的燈都點了亮。
元姝默不作聲地甩開他的手, 往屏風那頭走。方才撞見他一副正要出門的樣子,她心裏揣測着他是否已經知道了什麽, 所幸她本就是要回來同他對質的, 眼下人又在書房,當真是天時地利人和了。
裴宣心頭微動,見她眼尾微紅地自顧自在黑檀木的書案旁的金絲楠木椅上坐下,亦跟了過去, 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直視他的眼睛, 緩緩道:“你生的哪門子氣?暗衛來禀我, 沈……有人在街上抱了你, 我都還沒找你的麻煩。”
元姝被迫擡着頭,聽見這樣的質問,如水的眸子裏就泛起一層薄霧,冷笑一聲,道:“怎麽,大人是疑心我與旁的男子私通了?”
裴宣眸色幽暗,不悅寫在臉上。
他對她的執念越發重了,如今,已聽不得她和任何旁的男子關聯到一塊兒,更何況,那人是與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沈容安。
私通二字簡直像在他心上狠狠戳了一刀,前所未有的陌生語氣也讓他不安。
縱然有所猜測,可他還是氣得咬牙,扯開她的衣襟一角,想在她素白如雪的脖頸上咬上一口,可很快又覺得舍不得,改為齒關在上頭細細地磨着,警告道:“不許再胡說!”
元姝越發傷心。
Advertisement
他吃定了她,篤定她一顆心拴在他身上,不會背叛他,哪怕是遇到了這樣的問題,他也能抛到一邊繼續按他自己的心意随意地折騰她——她在他眼裏,究竟算什麽?
她怕他心裏想的是別人,一整日都心緒難寧,可他卻全然沒這樣的顧忌,元姝覺得這十分不公平。
她嗚咽着推開他,從木屜裏拿出那一畫軸,摔在桌上:“大人不想同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麽嗎?”
裴宣怒氣緩下來,看看那畫軸,再看看她皺着一張臉委委屈屈的樣子,忽地鎮定下來,拉過一個椅子坐下往後一靠,好整以暇的态度:“解釋什麽?”
元姝心一顫,哽咽道:“大人為何要騙我?說您從未見過陸二小姐?這畫像,明明就是她的。”
他眉心微擰,點了點頭:“是,确實是她。”
她更難過了,不明白他怎麽做錯了事卻毫無內疚自責的樣子:“您非要和端王做對,原來不是為了什麽江山社稷,全然是為了給陸家伸冤吧?為此,拿國公府上上下下的性命做賭注也不在話下……”
裴宣眉頭皺得更緊一些,沒有否認。
“這麽說,大人待我好,全是因為她吧?若不是二小姐不幸去世,您也不會去教坊司把我贖出來,更不會養什麽外宅……”她心裏一片絕望,狠下心腸道:“若是如此,大人還是放了我吧。若是陸二小姐泉下有知,心悅于您,想來也不願意讓我這等人用這張臉取悅您……”
她笑了笑,卻勉強到了極點:“您不知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哪怕臨終前和您說了願您另娶如花美眷,可心裏一定是盼着您一輩子記着她,再也不看旁的女子一眼的。從此以後,咱們就當是不認識,橋歸橋,路歸路……”
聽了前邊的話,裴宣臉上本還有些笑意,可等她說完,一張冠玉般的臉就沒了表情。
“橋歸橋,路歸路?”
他重複了一遍,語氣好似有些冰冷。
元姝閉了閉眼,輕輕地嗯了一聲——他從來是心高氣傲的人,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哪怕他從前沒有過這樣的打算,想必也會開始嫌惡她,不願再留她。畢竟,她今日已經幾次三番的僭越了。
裴宣氣得冷笑一聲,将那楠木椅拉開,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然而卻沒人理會。
他将她拽入懷裏,用力地捏着她的下巴:“你這丫頭,沒良心極了。倒是什麽話都敢說,不分青紅皂白地就要和我割席,老死不相往來了不成?”
寬大的手掌掐了掐她的腰肢,狠狠地揉了一把,在她耳邊蠱惑:“你不是最愛我這樣待你了麽?怎麽,竟也舍得丢下?”
他生起氣來的嗓音有些特別,元姝耳垂癢癢的,繡鞋裏的腳趾縮成了一團。她羞惱極了,正如他所說,她那樣習慣性的依賴他,哪怕此時,被他在懷裏一攬,纖長的手指撫過她的恥骨,她的小腿就軟的不像話了。
若是那陸二小姐能瞧見這一幕,大概也要罵她明明那樣放蕩,那樣樂在其中,又何必鬧成這樣,好像在欲擒故縱搶她的男人似的。
不,不能這樣。
元姝用力地去推他,話說得露骨又無情:“不過是一時的歡愉,總歸這世上的男人女人之間就是這麽回事,大人也別放在心上,沒了您,往後也自有別的郎君這樣待我……”
裴宣氣得要命,惱怒自己把她縱得什麽話都敢說,一張臉陰沉得能滴水,忽地橫抱着她将她壓在了寬大的書案上,除卻那一幅畫,其他的一應礙事東西全被他掃落在地。
他毫不憐惜地壓下來,滾燙的吻落在她的發梢、耳垂、下巴,元姝能感覺到自己的背抵在冰涼的書案上,頭好似壓在了什麽東西上。
她睜着眼睛去看,才發現是陸明舒的那幅畫。
她眼淚瞬時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往日裏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她是絕不可能在這幅畫面前任他予取予求的。這是對她的折辱,莫大的折辱。
她哭得太過傷心,抽抽噎噎的樣子,一副快要提不上氣的樣子,裴宣眼裏的欲念散去,擰了擰眉心。
他都要被這口無遮攔的丫頭氣死了,一想到她可能離開他和什麽亂七八糟的男人攪在一塊,他就受不了。全然忘記了,這是一場沒必要發生的争端。
元姝哭紅了臉,別過眼不看他:“你走,我不想瞧見你。”
裴宣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咬牙将她抱起來,拿過那一幅畫擺在她眼前:“你這蠢丫頭,你再仔細看看?”
元姝不理他,伏在他肩膀的一角哭,好像這樣就能盡量和他劃清界限似的。
他沒法子,看她這模樣,再大的氣性也消了,轉為心疼。
他将她的臉別過來,伸出手将她臉上的眼淚揩下,可那就跟怎麽也流不完似的,她渾身發顫,像只小羊羔子瑟縮着抖個不停,裴宣捏在她腰上的手收緊,眸裏全是心疼,将那些不中聽的話全抛在了後頭,俯身去親她的眼淚,低聲道:“乖乖,別哭了,你這是往我心上紮刀子呢。”
眼淚帶着鹹澀的味道,他親了一些,又往下來捉她的唇,将那滋味半數又送了回來。元姝想躲,一時間卻又躲不掉,唇舌被堵住,嗚嗚咽咽地吸着氣,漸漸地,倒平複了些許。
裴宣松開了些,這才軟聲道:“嬌嬌兒,你這脾氣發得莫名其妙。你難道瞧不出,她便是你,你便是她?”
鬧成了這樣,哪裏還有再隐瞞下去的可能,裴宣眼下為了止住她的眼淚,也是什麽話都願意說出來了。
元姝腦子裏一片空白,好像聽不懂他在講什麽似的,懵懵地看着他。
裴宣嘆息着,将她眼角滑落的那一滴也吻住,繼續道:“你便是她,她便是你,從始至終,我心裏只有你一個而已。”
她瞪大了眼睛,蒼白着臉搖了搖頭,去推他的胸膛:“你騙人!大人,你騙人!”
她是教坊司出身的倡優,是被他養在外頭見不得光的外宅,怎麽會是哪位出身高貴的陸二小姐?
她用力打人還是有些痛的,裴宣皺了皺眉,卻沒放開,反而将她箍得更緊,用力得像要把她嵌入他的血肉中,成為他的一部分似的,他不厭其煩地在她耳邊解釋:“是你,都是你,從來只有你。”
元姝覺得她的骨頭都要被勒斷了,可與此同時,一顆心卻漸漸平緩了下來。
她低頭看着地面上的那一幅畫。
剛才她鬧得太兇,他只顧抱着她,随手将畫扔到了地上。若他愛的真是另有其人,想來舍不得這般待它吧?
她被箍得好痛,可是卻能清晰地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是喜愛她的,她平緩着呼吸,可一開口聲音比平日裏還要嬌嬌軟軟,如她的眸子一般含着水似的:“那……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裴宣大松一口氣,松開些許,見她不再掙紮了,從一邊拿了帕子,摟着她讓她坐在腰腹上,開始幫她一點點地擦臉。
“陸家出事的時候,我人在揚州,聽說的時候已經成定局了,好在你和你庶兄不在京都,逃過了一劫,但你們也在返程的路上,沒聽說此時。在進揚州府城時,便被官兵抓了,你就被送去了教坊司……我那時已經派人留意着應天府附近的動靜,後來便去教坊司将你贖了出來……”
“你那時聽聞家中出事十分傷心,在那裏又驚又懼,我去的時候,已經發了高熱。後來找了大夫抓了藥,人倒是醒過來了,可從前的事,全都不記得了。我想着,陸家出了這樣的變故,你不記得,說不定還是一件好事,便暫且瞞下了……”
他話說得平緩又耐心,元姝抽泣着聆聽,漸漸也穩定了情緒。
在揚州,在京都的事他都仔仔細細地講給了她聽,端王、衛闵兒、淮南王在其中的幹系也說得一清二楚。
元姝此刻已經信了八九分了。
若是罪官家眷充妓,确實也能解釋她的來路了。包括失去記憶這一點,若不是出了大變故,尋常人恐怕也不會有這樣神奇的經歷。衛闵兒和那姓沈的官員一見她,就覺得她是陸明舒,也有了解釋。
想到這裏,她從袖中拿出沈容安給她的牌子,蹙眉道:“今日在街上那位姓沈的官員,是誰?”
裴宣看了她一眼,喉頭微動,若可以,他真不想提起沈容安這個小人的名字。可眼下他們之間,已經容不得半點欺騙了。
“是從前在你家族學讀書,與你一道長大的沈容安。他先父似乎對你父親有救命的恩情,十三歲前,都是寄養在你家外院的。”
元姝點了點頭,嘆息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見到我那般失态。”
他嘴角蠕了蠕,很想把她手裏的牌子奪走,她卻像是故意的似的,兩指捏着牌子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又收到了袖中,似自言自語道:“說實話,那人生得真不錯,就是舉止唐突了些……”
她斜睨了裴宣一眼,果真瞧見這人的臉黑了下來,好笑地撫了撫他的下巴:“這個沈容安不就是那日要娶闵兒她庶姐的人嗎,怎麽,你還擔心我跟這個有婦之夫跑了不成?”
裴宣眉心跳了跳,捏住她的手,有些緊張:“那他若是沒準備娶旁人呢?你……”
她皺了皺眉頭:“我不知道,我又不記得他。”
裴宣有些失望,卻也知道,他這時問這話毫無意義,她确然不記得他了。
“難道我和這個沈容安定過親嗎?你這般在意?”
“沒有。”
可是,滿京都的人都知道,沈容安喜歡你。
他心裏正有些別扭着,卻聽她偎在他懷裏,玩着他手裏的帕子,淡淡道:“想來也沒什麽關聯,要不然,京中世家大族的規矩,早就該定親了。”
為了裴宣,她曾着意去了解過這些世家的規矩,像衛闵兒這般這樣遲定親的貴女極少,與她母親失寵有莫大的關聯,其餘的,要麽是早早定親了,要麽就是打算入宮為妃或者嫁入皇室的。
陸明舒,顯然不會是失寵不受待見的孩子。那幅畫上,她笑得那般肆意呢。
聞言,裴宣神色微怔,旋即,釋然地笑了笑。
是啊,她從前一向驕傲又大膽,若是真對沈容安有意,以她在家中受寵的程度,不管沈容安是否能高中,在他中舉的時候,兩家親事大概就會定下了。可陸家,從來沒有傳出過這樣的風聲。
這樣看來,倒是沈容安一廂情願牽累了她的名聲。
想通了這一點,他心情瞬時大好,低頭看她愣愣地出神,撥開她額上的頭發,親了親:“在想什麽?”
元姝眨了眨眼睛,嘆氣道:“我……我想不起來從前的事,陸家蒙受了不白之冤,我現在應該傷心或者憤怒,可是,我想不起來,只是心裏有一些沉重而已……”
裴宣心頭一軟,輕聲道:“不是你的錯,你眼下記不起來,正是因為你從前太傷心了。”一說出來,她果真就有了各種複雜的心緒,再不能像從前那般無憂無慮了,裴宣只能去盡力消磨她心頭的內疚,低頭親了親她:“會想起來的,其實,陸伯父若是在天有靈,多半還盼着你想不起來,他從前最得意,能将你養得每日裏半點憂慮都沒有……”
元姝心頭驀然一酸,她好像腦子裏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那人沖着她慈愛地笑,喚她二丫頭,卻怎麽都看不清面貌。
她低低地問:“那,那我那位庶兄呢?”
裴宣默了默,道:“他心有不甘,上戰場去搏功名去了。不過你放心,我托了人看着他,若非大戰,暫時不會有什麽差錯。”
上戰場啊……
她好像能看到一個英姿勃發,驕縱肆意的世家公子,只是同樣的,看不清容貌。但這到底也是一個好的訊號,代表她有希望能想起來了——縱然過去可能會很痛苦,但她不願做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裴宣出神了片刻,沒再聽到動靜,再垂眼,便瞧見她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襟,大約今日是哭累了鬧累了,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眼下已經沉沉睡着了,巴掌大的小臉上染着淡淡的紅暈。
他笑了笑,輕手輕腳地抱着她繞過屏風,放到了那頭的床榻上。
她在睡夢裏格外地乖巧一些,大約是心事了卻,眉眼舒展,很是恬靜。他小心地将她拉着他的衣袖的手撥弄開,她卻擰了擰眉頭,小聲地呢喃着大人,他唇角不免又勾起一抹笑。
據實相告後,能得到這樣一個結果,倒也算是讓他松了口氣了。
她袖子裏的牌子不知何時落了下來,半遮半掩地在袖口,裴宣伸手将那東西拿出來,冷笑一聲:也不知沈容安哪裏來的臉,要借着端王的東風更進一步,娶了旁人,倒還敢來招惹她。
但想了想,還是将令牌放了回去。
若是拿走了,她少不了又要來調笑他。今日鬧了這一出,他倒是能将她的心瞧清楚幾分了——原來,她待他,也有這麽多的畏手畏腳,心驚膽戰。若她心意不變,這牌子,想來也不會有什麽用處了。
權當他大度好了。
燭火晃蕩在帷帳上,她衣襟上的紐扣早被鬧散了幾顆,入眼的是無暇如白玉似的雪白。裴宣凝目看着,俯身細細地吮吻,像在小心呵護着一件珍貴無比的寶物,不知過了多久,他攬着她的腰肢,也歇在了她身側。
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