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如此嚣張

江念和水柔坐在外面說話,突然聽到房間裏又鬧騰起來。

“吱呀”一聲,木門打開,冒出一二三四五六個腦袋,朝她們嘁嘁喳喳地喊“師姐”。

水柔驚訝地瞪大眼睛,問:“你們怎麽都過來啦?”

小弟喊:“師姐快過來,洛師兄又暈了!”

水柔急沖沖替洛瑤南診治,發現他并沒有受什麽傷,只是身體奇怪地有些虛弱,仿佛精血有虧。

精血有虧?

水柔搖頭,打消這個突然浮現的念頭。她偏頭情不自禁看了眼立在床頭的江念,紅衣少女長身玉立,微低着眉眼,耀眼又沉靜兩種氣質奇異地混雜在一起,讓人忍不住想要仰視。

水柔咬了下唇,想到也許這次出去發生了什麽……

難道師姐師兄結契了嗎?但又不像的樣子。

她念及這種可能,臉色白了幾分,讓小弟子們離開後,走到桌前給洛瑤南調藥。

江念跟了上去,把謝清歡的傷描述一番,問:“師妹,如果一個人金丹受損,能治好嗎?”

水柔聞言,停下來認真想了許久,“我沒有聽說過這樣的病例,不過金丹受損,傷的是根基,別說治好了,連像凡人一樣長命百歲也不能了吧。”

她說完,偏頭便見江念臉色雪白地立着,而啾啾輕輕蹭着她的指腹,像是無聲安撫。

“師姐?”水柔小心翼翼地問:“你家中有長輩受傷啦?”

江念沉着臉,揉了揉眉心,嘆氣:“不是晚輩,是一個後輩。”

水柔怔怔,“金丹期的後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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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回神,笑了一下,“我輩分比較大,你懂的。”

像盛家這樣的修仙世家,輩分都亂到不行,有個幾百歲的晚輩不奇怪。水柔只是驚訝了一瞬,馬上明白過來,沒有生起疑心。

江念不再說話,把啾啾放在掌心順勢摸柔軟的絨毛,眼睛卻望向牆角,目光悠長。

謝清歡能感知到她身上混在一起的複雜情緒,只能低下頭,蹭了幾下少女柔軟的指腹。

水柔見狀,嘗試安慰江念:“師姐,你不要太傷心,這種事……”她嘆了口氣,想起跟着師尊時,見到的那些病人,無奈道:“這種事,本來就是沒有辦法的。”

她是個醫修,曾經也很想救所有人,可後來才意識到,普度衆生這樣的宏願實在虛渺而悲壯,面對難測的天命,普通人只能束手無策。普通凡人是如此,他們修士也是如此。

江念“啊”了一聲,遲鈍地看過來,表情有些茫然,“我沒有傷心啊。”

水柔歪歪腦袋,“哎?”

江念撸着鳥頭,真誠地說:“我在思考要不要早點送他去投胎,你看,既然治不好的話,直接送他投胎轉世成人,不也相當于治好了?”

水柔呆住了。

坐在江念掌心的小肥啾也呆住了,嘴巴微微張開。

江念:“反正我們修士能活很久,我能熬到他投胎的時候。金丹裂開多痛苦啊,還不如直接安樂死,輪回轉世來一套,我知道很多種無痛去世的辦法,總有一種适合他。轉世投胎以後,什麽傷都治好了吧,”說着,她微微笑起來,溫柔地問:“你覺得呢?”

水柔:……

竟然有一瞬的動搖,覺得師姐說得很有道理。

她腦袋有點暈暈,隔了會才說:“師姐,這樣不太好吧。”

這樣的治人方法,也太硬核了吧,她的師姐幸好沒當醫修,不然能把病患霍霍沒了。

江念無辜地眨了下眼睛,“怎麽不好啦,我說得哪裏不對嗎?反正都是要死的,無痛去世再入輪回,不比受這麽多痛要好。是了,我還會封存他的記憶,給他恢複記憶,到時候他還是他,不會成為其他人,不好嗎?”

水柔無法反駁,只知道嗫嚅:“可是、可是……”

她憋得小臉通紅想要駁回這樣的說法,半晌,忽然見到師姐粲然一笑,眼睛彎成月牙,嬌嫩得像一朵桃花。

江念替她說道:“可是輪回轉世,就不是那個人了。”

水柔呆呆張了張嘴,謝清歡也聽得微微一怔。

江念望着空闊角落,輕聲道:“就算有了同樣的記憶,也不是原來那個人,你知道的,世界上不會有兩枚相同的葉子,再像也不過是複制品而已。”

當年,系統承諾她走完劇情以後,就會給她輪回轉世的機會。

她會投一個好胎,有安排好的人生,無災無痛,幸福一生。

可她不信任系統,投胎之後的自己還是自己嗎?

沒有人能回答。

就算今生受盡磨難,但今生就是今生,是當下能唯一把握住的東西。人總不能放棄當下,而去追求一個所謂富貴顯赫、朱門繡戶的來世。

她莞爾,笑着垂下頭,摸了摸小肥啾的腦袋,“小呆瓜,我騙你的。”

小呆瓜擡起小爪子,輕輕輕輕地抓住她的手指。

水柔以為江念在說自己呆,臉紅了一下,旋而忍不住笑起來,拍拍胸口。

吓死了,她還以為師姐有這樣可怕的念頭!

“師姐真愛開玩笑,”水柔腼腆地笑着,“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在說真的,可吓死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她的師姐,真是一個鬼才吧。

說笑間,水柔想起一事,突然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江念迅速看過來,“什麽辦法?”

水柔邊搗藥,邊說道:“師姐忘了嗎?傳說清微真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若是能問一問他,說不定能有法子救人。不過清微真人鮮少露面,近年來也一直在閉關,怕是不好見上一面。”

江念垂着臉,眉目霎時變得淩厲,但她很快又恢複一向溫和的笑,向水柔表達了謝意。

水柔把江念送到門口,仰頭注視她禦劍遠去,豔紅裙擺翻滾如浪,陽光給背影裁出金邊。

“盛師姐……”

背影漸被湧來的雲霧淹沒,一陣冰涼山風吹來,喚醒水柔的思緒。

盛師姐好像變了一些,沒有從前驕傲跋扈,卻更加耀眼了。

水柔提着裙裾轉身,這樣想到。

——

江念提溜着小肥啾,就開始思考找清微的事了。

“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她擡了擡下巴,“我就在九華山裏晃,他還能知道不成?”

謝清歡:……

江念又道:“世上哪有這樣的人,要是有書裏總會說吧,不過倒是可以問問他,說不定他真有辦法。閉關嗎?也不知道多久能出來。”

她禦劍飛到天樞峰的上方,驚訝地發現上次被她劈出來的裂縫已經沒有了。

山峰依舊如往日般沉寂無言,對秘密緘之于心。

江念能夠感受到天樞峰與其他山峰不同。也許是上次她一棒子砸裂的關系,天樞峰的安全系統升級了許多,現在這座山峰上的法陣結界層層疊疊,仙靈之氣更是無比濃郁。

但靈氣之中,又有另外一股氣息。

她說不出來是什麽,靜靜立了一會,仔細琢磨了會,沒有想出什麽頭緒。

謝清歡見她停在天樞峰上空,緊張到忍不住炸毛,一顆心懸在空中,不上不下的。在看到江念選擇往前飛時,更是提着一口氣上不來,差點把自己憋死。

他惶惶然地揮動翅膀,想到江念發現真相可能會發生什麽,整只鳥都不太好了。但好在江念飛到一半,突然停下來,選擇轉身離開。

謝清歡松了口氣,仍能感受到胸腔砰砰亂跳的心髒,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跳動得快。他用小翅膀捂住胸口,仰起腦袋,凝視江念的側臉。

天上雲霧翻滾,金色霞光如虹,她彎着眉眼,眼睫根根分明,瞳孔好像被陽光映成淡金,靈動無比。

勃勃的生命力好像能穿透她的皮囊,像是陽光驅散黑夜般,強橫又不容置疑地灌入周圍每一個人的身上。

他靜靜想半晌,才想出這樣蓬勃生命力的來源,其實是很簡單的三個字——不認命。

只信今生,不修來世,命定如此,偏要反抗。

謝清歡心跳漸緩,卻生出另外一股柔軟而綿長的情緒,讓他的翎羽重新變得柔軟,垂在江念的肩頭,與她的發絲纏在一起。

江念剛靠近一些天樞峰,就感受到運行的法陣透出的排斥之意。

現在她不是七殺宗魔尊,而是頂着盛瓊花的皮,總不好意思像上次那樣直接蠻不講理的闖進來。她想了想,便決定離開這裏,先探查一下情報。

這種事情,沒必要急于一時,貿然激進,解決不了問題不說,還會暴露身份。

江念回到盛瓊花的房間,沒有入門,而是在旁邊懸崖上找了塊凸起的石頭,開始打坐。修真界就是這個好,路上看見沒事把自己挂在懸崖上的人,不會覺得對方需要救助或者此人多半有病,而是會覺得對面肯定是在找個好地方打坐吸收日月精華,遂而趕緊避開。

她擺了個打坐的pose以後,閉上雙眼,分出神識去鳳霸地的情況。

一上身,她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太妙,自己站在路中間,被群虎視眈眈的彪形大漢圍住了。

九華山入門試煉即将開啓,小鎮上熙熙囔囔擠滿了想要拜入第一仙門的修真者。

鳳霸地就筆直站在街頭,長身玉立,不動如松。

她本就是具沒有多大神智的傀儡,按照指示站到山腳街口就不大明白要做什麽,一動不動等待指令。

路上行人來來去去,對這位美貌呆鵝紛紛側目。

少女抱着劍,一襲嫩黃長裙,眉眼微垂,看上去一副高人的模樣,還站在歸去鎮大門正下方,從大門下通過少不得要繞開她。

“喂,姑娘,站哪吶,讓讓路。”

有人這樣說,她置若罔聞。

“道友,請問道友師承何處,從何處來到何處去,為何要站在大路中央?”

有人這樣問,她充耳不聞。

而這具化身傀儡陪伴江念裴翦多年,雖沒長多少神智,卻充分繼承魔宗尚武的精神,如果有人過來想武力把她推開,還沒到跟前,就會被她一腳踹開。

人們甚至沒有看清她擡腿的動作,只見那些氣洶洶上前的壯漢,下一秒就哎呀哎呀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喊疼。

衆人害怕地後退數步,以少女為中心,出現了一片空白區域。

而她抱劍而立,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衆人:何方來的修士!居然如此嚣張!可怕如斯!

一個被踹到的少年灰撲撲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問:“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兄弟是誰嗎?有本事就留下你的名字!”

聽到這句話,少女突然擡起頭,幽森冰冷的目光望過來,看得所有人都不禁再後退三步,空白區域的面積再次擴大。

雲錦白衣上有個灰撲撲鞋印的少年被她看得心頭發憷,也默默往後挪,嘴裏還是放着狠話,“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字吧,呵,也就這點本事,讓我喊林兄來對付你,我……”

少女紅唇輕啓,吐出幾個字,“我叫鳳霸地·初代目。”

衆人又倒抽一口涼氣:鳳霸地!嚣張的人起個名字都這麽嚣張!

他們想着,繼續默默往後退。

少年強撐着舉劍,用最慫的語氣說最狠的話,“鳳霸地,你有本事就別跑,在這裏等着!等我找林兄來對付你!你等着啊、你等着……”

退到小半條街的地方,他麻溜地一轉身,溜得比兔子還快,轉瞬就沒影了。

圍觀群衆議論紛紛:“這小兄弟腿腳可真好呀,跑得真快。”

“不知林兄是哪個人物?”

“嘿,我看指不定是随便扯個人出來忽悠呢,這年紀,就知道瞎說。”

某個知情人跑出來,擺了擺手,“可不是瞎說,他的這位林兄啊,是九華山林長老的侄子,今年也來參加入門試煉呢,這位林公子,修為算不上太強,卻有個頂厲害的家奴,據說是同境界無敵手,還能從金丹強者手下撐過三招呢!”

衆人再次倒吸一口氣:“嚯!居然能從金丹大能手底撐過三招,真是太可怕了!”

于是好心人對鳳霸地說:“姑娘,嗷不對,仙長,你還是快點走吧,我們就當沒看見沒看見,這不丢人。”

“對啊對啊,不丢人不丢人,姑娘快跑吧。”

鳳霸地沉默着一動不動。

知情人:“小姑娘,你知道那家奴多可怕吧,他曾經殺了一個築基中期的修士!”

衆人很捧場:“嚯,好可怕哦!”

鳳霸地一言不發:……

衆人:“嚯,好嚣張!”

知情人又勸:“他就是被林家養的一條狗,六親不認的,也不管自己死活,就算林家讓他越級殺人,他自爆也會把那人給殺了,聽叔一句勸,這樣的人你惹不起,小姑娘,你把握不住啊,快點跑吧。”

衆人再次發出整齊的驚嘆:”嚯,太可怕了!

鳳霸地依舊一言不發:……

衆人:“嚯,太嚣張了!”

當江念上鳳霸地身的那一瞬,就看到自己被一群人給圍住。她下意識握緊劍柄,轉念又見一個彪形大漢捂住胸口,發出驚嘆:“居然如此嚣張!真是令人害怕!”

“這是不是屬于強者的自信,我現在腿有點軟,誰來扶我一把?”

“真不愧是叫鳳霸地的女人啊!”

江念:???

這不是一具傀儡嗎?怎麽還有自己的人設了啊?

她翻了下傀儡的回憶,明白怎麽一回事後,無奈扶額,淡定瞥了眼圍觀衆人。

衆人見她突然動作,吓得再退數步,退到和她幾十步的安全距離。

江念:……倒也不必如此。

她是沒心情虐菜的,尤其是擠滿了剛入道少年的新手村,和菜雞打,實在是有點跌份。

遠遠地,一輛四人擡的錦緞轎子搖搖晃晃分開人群,從路那頭過來。先前被趕跑的白衣少年看見江念,也是一怔,大抵沒想到她真的還待在這邊,露出一瞬的慌張。

他咬了咬牙,朝轎子裏的人告狀:“林绮,就是這個人打的我!”

轎子中的人傲慢地說:“廢物,丢爺的臉,看爺怎麽把她打得落花流水,跪在地上給爺求饒。”

江念一眼就看出這裏頭幾個人都是菜雞,以她的身份,如果跟這樣的人打,被人知道後說不定會被笑話。

她不等轎子裏的人掀開轎簾,直接揮了揮袖子,整臺轎子被一股飓風吹上天空,嘩啦一下就摔在長街另外一頭。轎子頓時散架,塵土飛揚,一道人影罵罵咧咧爬出來。

江念有些慶幸地拍拍胸口,心想,好在現在她叫鳳霸地,不會有人知道是她動的手。

鳳霸地做的事情,和她江念有什麽關系?

想着,她便毫無心理壓力地朝衆人笑笑,随即身形一閃,身影消失在原地。

衆人目瞪口呆:打完人就跑,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不愧是叫鳳霸地的女人!

白衣少年匆匆跑到散架的轎子前,扶起被揚滿身灰的大灰耗子,緊張地問:“林琦、林琦,你沒事吧!”

林琦:“你看我像沒事的樣子嗎?混賬女人,她不知道我是誰嗎?”他突然高聲喊:“林虛負、林虛負!你給我出來!”

一個清瘦挺直的人影半跪在他身前。

林琦一腳踢過去,罵罵咧咧:“廢物點心,王八蛋,你去給我殺了那個女人!”

……

然而長街上發生的事,江念渾然不知曉,也根本不在意。她邁着歡快的步伐給鳳霸地這具傀儡找了個客棧歇下,在床上擺一個入定的姿勢後,再次回到九華山。

九華山下了一場小雨。

這裏天氣變幻難測,剛剛豔陽高照,眨眼就細雨靡靡。

懸崖之上,多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少年執着紙傘,讓傘面遮住打坐的人,自己的大半邊青衣卻已經濕了。

他垂着異常沉靜的眉眼,安靜得像一副水墨畫,青衣與身後連綿的青山似融為一體,被雨水打濕的長發顯得愈黑,一绺绺墨般被水暈開,散在青衣上。

異常蒼白的手指勾起,握住淺黃的竹制傘柄,斜在江念的肩側。

他總是很安靜,身上有種亘古的氣質,跟身後的高山一般,但這樣的氣質,放在人的身上,總有些蒼白和單調,和寂寞。

下一瞬,這座亘古而孤獨的高峰好像乍逢一懷春風,又好像是精雕細琢的玉像突然活轉過來。

清美異常的少年眼裏有了光彩,擡起眸,看向了江念。他的眼睛本來就總含着水光,尋常時顯得清冷,現在卻像揉碎一夜星光灑落湖中,亮得出奇。

他語氣小心又雀躍,說:“師尊,你回來了,我——”

沒說完,突然就被打斷。

江念看他的模樣,擰緊了眉,“誰讓你變成人的?”

謝清歡微怔,有些發愣。

江念:“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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