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幾分鐘的靜默後,韓亦程走到沙發前,從謝期年的外套下面用力扯出了自己已經揉皺的西裝,又回頭看了眼安靜關閉的卧室門,恨恨地走過去踹了一腳:“謝期年!你混蛋!”

即使隔音良好,坐在床邊的謝期年也聽到了卧室門被踹響後韓亦程暴戾的聲音,和緊接着響起的大門被摔上的聲響。

他甚至可以想見韓亦程臉上的表情。

心裏掠過确實有些無法壓制的擔心,他慢慢脫了襯衫和長褲,躺在了韓亦程起床時沒有整理過的床上。

幾分鐘後,卧室門被急促推開,背對着卧室門的謝期年沒來得及回頭,就被熟悉的氣息裹住了。

韓亦程從背後緊緊擁住謝期年,盡力壓住急促的呼吸,鼻尖慢慢擦着謝期年的耳垂,可憐兮兮:“七七,你不要我了嗎?”

謝期年的身體略動了動,卻沒有轉過身,也沒有回應。

只是呼吸似乎也錯了點節奏。

韓亦程的呼吸越發急促,又熱又潮地撲在謝期年耳後:“七七,我難受。”

謝期年動了動肩膀,低聲說:“你松手。”

“我不。”韓亦程的手環得更緊了,“我等了你這麽久,一步都沒有離開過,可是你一點消息都不給我。你還和別人……你不知道我等你的時候是用什麽心情、是怎麽過的嗎?”

他的聲音顫抖:“你明明知道我最怕就是等人。如果你都這麽對我……我……”

“我沒想到你會等我。我也沒做任何出格的事情。”謝期年放軟了聲音,“現在你聽話,先松手。”

“不。”韓亦程固執地抱緊他,不肯放手,“我不放。”

他緊貼着謝期年的側頸,想要壓抑住的呼吸已然不受控。

胸腔急速起伏着,窒息感中無法順利地呼吸中,韓亦程含糊的聲音帶着明顯的極度難受:“我不放。我最近總覺得你不想要我了。七七,你別這麽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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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亦程身體的顫抖讓謝期年心裏一酸,他用臉頰蹭了蹭韓亦程冰冷的側臉:“你乖,放松點,我給你順順背。”

韓亦程這才放開緊固着謝期年的手。待謝期年轉過身子,又迫不及待地一把把他嵌進自己懷裏,緊緊抱住了。

“你放松,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謝期年的手繞過韓亦程肩膀,輕輕給他順着脊背,滿是擔心,“手腳有沒有發麻?”

韓亦程搖搖頭,用牙齒印了印謝期年的鎖骨:“你在,我就不會有事。”

給韓亦程一下一下撫着背,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慢慢平複,急促呼吸也慢慢和緩下來,及至變成了沉穩的、陷入睡眠的節奏,謝期年才放了心。

韓亦程的過呼吸症是十歲時被謝期年發現的。

韓亦程十歲生日那天,他在醫院陪陷入深度昏迷、随時可能去世的媽媽,而韓亦程的爸爸韓東洲撕下了長期僞裝成好丈夫好爸爸好女媳的面具,大搖大擺地把韓修齊的媽媽趙麗君和韓修齊接回了家。

變故來的突然,也超過了一個剛剛十歲的孩子的所有認知。而過了三天後,韓亦程的媽媽去世了。

葬禮一結束,韓東洲便帶着韓亦程飛到了一千公裏外的寧市,去了寧市聞名的主題動物園。

那天,謝期年也因為觀察動物的科學作業而和同學相約去了主題動物園。

他第一次看見韓亦程,是在上午十點多。

穿着精致漂亮,比普通的小朋友更有沉穩氣質的韓亦程抱着膝蓋坐在猴山隔絕游人和動物的玻璃牆外,漂亮到讓人過目不忘的臉卻髒兮兮的。

臉雖然髒,但韓亦程的眼神卻孤傲驕矜,冷冷地對經過身邊好奇打量他的每個人回以不友善的目光。

大部分人被他這樣的目光怼上,都選擇不管閑事,默然走過。

覺得不太對勁而想要走近的韓亦程的謝期年被同學拉住了:“你看他的眼神,那麽兇,一定會罵我們的,不要管他。”

小朋友的思維簡單直接,不喜歡就遠離,害怕就不靠近。

直到下午四點半馬上要離開主題動物園,謝期年還是猶豫着和同學分開,一個人繞了點路,再到猴山看了一眼。

韓亦程依然抱着膝蓋坐在猴山的玻璃牆外,眼神依然倨傲又不善,但那種不善裏多少有了些小孩子無法完美掩飾的慌張。

而且,他呼吸急促,小小胸膛快速起伏着,四肢也肉眼可見地發着抖,像是随時會昏厥過去一樣。

謝期年忙忙跑過去,擡手貼上韓亦程心口。

韓亦程喘着粗氣,卻用力打開謝期年的手,兇兇地說:“你幹什麽!”

“我叫謝期年,今年十歲。你也可以叫我七七,因為我生日是七月七日。”謝期年和緩地試圖和韓亦程拉近距離,“你叫什麽名字呀?”

韓亦程瞪他,不答。

謝期年又好脾氣地說:“我們學校的安全講座有說過,心跳過快很危險,我幫你叫救護車好不好?”

“我要等我爸爸。他去給我買氣球了。”韓亦程看着遠處的道路的分叉口,呼吸越來越急促,“那種有七種動物的要走很遠才能買到。”

謝期年點點頭,又小心翼翼地問:“那你爸爸去了多久了?”

“他……”韓亦程怔了怔,眼神一虛,轉瞬後又強硬起來,“我和我爸爸都是第一次來寧市,他一定是迷路了!”

謝期年又點點頭,語氣更溫和了:“我也覺得你爸爸迷路了,主題動物園我來很多次,經常有迷路的小朋友,我帶你去管理處好嗎?那裏的叔叔阿姨可以用廣播全園通報的,你爸爸聽到了就能馬上到管理處來接你。”

韓亦程眼神又虛了些。他垂着頭,手也垂在地上,過了一會,沾了灰的手快速擦過眼睛,又倔強擡起頭來:“不行,我不能離開這裏,萬一、萬一我爸爸來找我了呢?”

他的臉上又多了一道髒兮兮的、被淚水融開的灰黑色。

下一個瞬間,他的呼吸更急促起來,有種随時都要昏厥的危險感。

謝期年看了看天色,也着急起來,幹脆一把拉住了韓亦程的手腕:“馬上要閉園了,你不能一個人在這裏,太危險了。我先帶你去醫院,然後幫你找爸爸。”

韓亦程用力掙紮,卻也掙不開謝期年執着的力道。他急了,喘着氣在呼吸困難的間隙裏嚷:“可是我爸爸……我爸爸他……”

“沒事的,我會陪你,我也被我家裏人丢掉了。”謝期年帶着清淺的笑容,滿是理解和安慰地說。

韓亦程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謝期年,猶豫着喃喃兩聲“被丢掉了……我爸爸把我丢掉了……”呼吸更急促起來。

“我陪你去醫院,幫你找爸爸。”謝期年用小小的手壓住韓亦程跳得無比劇烈的心髒,語氣仍然滿是平靜的安撫,“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辦法,是不是?”

他把韓亦程帶到主題動物園門口,對來接他的徐阿姨說:“他病了,我們先去醫院。”

看着臉色煞白呼吸急促的韓亦程,徐阿姨想也不想地開車便去了醫院。

韓亦程的過呼吸症便是這次确診的。

待韓亦程情緒平穩,症狀消失,徐阿姨把兩個小朋友又都帶回了家。

謝期年的家。

徐阿姨是謝家雇來照顧謝期年的保姆,而謝家所有人,包括謝期年的媽媽,都遠在千裏之外的淩北市。

韓亦程不知道什麽樣的家人和母親能把十歲的孩子一個人扔在舉目無親的地方。雖然衣食無憂,卻只有一個保姆看顧。他只知道在謝期年家住了一年零三個月,卻從來沒有見過除了徐阿姨的任何一個和謝期年有關系的人出現。

甚至給謝期年打來電話的家裏人都沒有一個。

有家,但是等于沒有。有親人有媽媽,但也等于幾乎沒有。韓亦程明白謝期年說的「也被家人扔了」,确實是真心話。

還好徐阿姨是真心在好好照顧謝期年,也同時對來路不明的韓亦程關照有加。韓亦程沒有戶籍、也不肯接受徐阿姨提出的去福利院登記、至少有個學籍的建議,因此也沒有上學。謝期年去上學時,他就拿着謝期年的課本自學,謝期年回來後兩個人像模像樣地讨論學習問題,倒是誰也沒落下功課。

從那時起,韓亦程便堅持自己沒有家,沒有了親人。他知道自己家在哪,也知道韓東洲的聯系方式,但他固執地堅持不肯回去,也從此永遠不再用「爸爸」這個稱呼。

徐阿姨無奈,只能自己登了一年多的尋人啓事。

直到韓亦程和謝期年都從十歲邁入了十一歲,某天,韓東洲突兀地出現在了謝期年家。

他絕口不提把韓亦程扔在了主題動物園的事情,一見面便急切地把韓亦程帶走了。

徐阿姨沒有阻止的立場,而謝期年甚至沒有來得及和韓亦程說再見,兩個人就失去了聯絡。

小學升入初中,謝期年轉回了淩北市,被家人送進了全封閉的寄宿學校。

開學的第三天,他在學校走廊偶遇了以為從此天涯永隔的韓亦程。

韓亦程遠遠看過來的失而複得的狂喜、獨一無二的熱切、不可替代的安心的眼神,謝期年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忘記。

作者有話說:

韓總很乖張,但是我們七七不會一直慣着他的啊啊啊!七七會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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