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7章

明清毫不猶豫答應了。

她最不怕吃苦, 前半年堕落歸堕落,只要能靠着吃苦就能去拼搏的東西,她向來不怕。

天色還早,丁教練看着明清那麽堅決的眼神, 他也沒再說什麽, 他對這個孩子實在是太了解了, 也很清楚體育場的環境嚴酷對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任何困難,十多年前剛把她領進門時, 市裏的體育館比D市的那個還要破爛, 明清照舊是所有小孩裏訓練最刻苦最拼命的一個。

兩個人在大堂坐了一會兒, 丁教練站起身來問明清還要不要回家一趟,有沒有什麽東西需要拿。明清搖搖頭, 她常年在外,對于住酒店去基地住宿舍這些活兒,熟門熟路。丁成棟點了點頭,上去收拾房間退房。

離開前, 他讓明清把高鐵票給訂了。

明清點着頭, 12年的手機還遠遠沒有可以飛速在網上訂高鐵飛機票的功能。明清轉身找了個旁邊的公用電腦,站在吧臺前,單手敲着鍵盤, 登錄高鐵訂票的網站, 将身份證號碼輸入了進去。

Z市到D市, 還沒開通高鐵。

往下滑一圈, 發現這兩個城市之間的高鐵或者動車都還在建設。現在還有票的也只有火車的硬座, 兩人座的也無了, 只有三人的。

火車倒是六點多出發, 還有二十幾張票。明清掃了眼時間, 從Z市到D市,坐火車的話一共要坐五個半小時。

硬座,五個半。

她倒是無所謂,就是不知道丁教練願不願意。她将頁面縮小,若有所思站在桌子邊想了一會兒。很快丁教練退了房,他拖着行李箱朝明清這邊走過來,邊走邊喊她,

“訂了嗎?多少錢——”

明清手一攤,下巴一指電腦屏幕,

“沒高鐵。”

“只有火車票,硬座,并且要坐五個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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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成棟把行李箱往側邊一橫,轱辘打着轉,

“你坐?”

明清笑了笑,小酒窩一凹,有點兒灑脫的俏皮,

在這破曉之前,一切都是那麽多充滿奮鬥的光,

“不然呢,坐啊!”

……

兩個人的座位都不在一起,火車永遠是人擠人,不論到了多麽冰涼的季節,都阻擋不住人們奔向下一個目的地的迫切之心。

好歹還有賣報紙的,明清買了一份。她吃了點兒上車前在路邊包子店買的肉包子煮雞蛋,煮雞蛋有點兒噎人,進車站前那小攤還沒把粥煮出來,所以就只能用礦泉水應付一下。

她喝了口水,壓壓噎住的嗓子,然後邊重新戴上口罩邊翻報紙。報紙是今日份的最新一期,頭版依舊是國家大事。明清粗略看了幾眼,翻過來,

在體育板塊上,一堆國足籃球的比賽新聞裏,看到了熟悉的字眼。

【最新結束的世界杯吉林站,中國短道速滑取得了女子1500m金牌的成績,由新晉小将雲蘇獲得。500m1000m以及3000m接力,金牌都由韓國隊獲得,鄧欣等短道速滑主力由于多方面因素,沒能挺進其餘三個項目的決賽……】

韓國隊。

明清伸手捏了捏眉心,在短道速滑這個項目上,中國隊素來最強勁的對手就是韓國隊,手髒,具有強烈的“犧牲精神”為了奪冠不惜把隊友更或者自己一刀鏟出去。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們在耐力上,也的确是相當強大。

她又往下翻了翻,發現這個報道的編輯還把這次世界杯的總成績給po了上去,3000m接力中國隊被判犯規,500m和1000m都由最近國際冰聯炒的很火熱的一個據說是韓國隊橫空出世百年奇才的17歲年輕小将全部包攬。

在她不在的賽季裏,這個“曠世奇才”據說直接把雲蘇的世界排名積分給壓到了第三,即将超過她保持的第一名!

車上的信號超級不好,明清用卡成鬼畜的網稍微查了一下這個韓國已經捧瘋了的天才少女,韓智熙,一副沒整過的痘痘圓盤子臉。

韓智熙……

明清又翻山越嶺、冒着花光流量的風險,翻去冰聯的公開比賽記錄中看了看韓智熙在過去那六個月的比賽中的數據。她仔仔細細看了好多遍,甚至還問旁邊正在車上寫作業的小孩要了支筆,抄下來那些數字。

看了幾眼,她的眉宇瞬間就擰成“川”字。

旁邊的小朋友還在等着明清還給他筆,眨巴眨巴豆豆小眼睛。小孩子看着坐在左手邊的很酷的大姐姐,戴了口罩都掩飾不住她的沉重。他有點兒害怕,但作業還沒寫完,筆還得要回來。

“大姐姐……”小男孩拉了拉明清的袖子。

明清回過神,低頭看着小朋友,小朋友指指她手裏的鋼筆,被明清強大的氣場給震的後面的話咽回到肚子裏,明清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拿着人家的筆。

她趕忙還給了小孩,說了聲“抱歉抱歉”,小孩再一次乖乖趴着寫作業。火車搖啊搖,眨眼就進了山洞。

手機沒了信號,車廂內一片漆黑。明确拿起包子啃了兩口,韓國隊那些幾乎是飛速提升、以及自己國家曾經歸于她來管的隊伍這一賽季史無前例的差的數據,

像是一把鈍刀,

一下一下捅着她的心髒。

那份迫切想要重回國家隊,重新振奮人心的決絕,讓她将坐墊上的綠色綢布,緊緊攥出深深的印記。

D市的花仔縣,起了個洋裏洋氣的名字,但地兒超級偏。從Z市到D市的火車下車地方在市區,要是繼續往花仔縣走,還得乘坐大巴再走三個小時,才能到達。

這一路十分颠簸,花仔縣在D市的最北端,越往前走越寒冷。下車那會兒大概已經到了四五點鐘,明清幫着丁教練提下來行李,站在車站臺,掏出手機哆哆嗦嗦給父母發了個短信——

【到啦!】

來之前,她還去找了幾張其他市的比較偏僻的體育館照片,剪去拍攝日期,又p了p,給明宏像模像樣發彩信,謊稱她去這個體育場訓練,甚至還讓丁成棟給她搜了那個體育館的規格書以及一些相關材料,就是為了讓父母放心。

爸爸媽媽要是知道她其實是去了那麽個山溝旮旯的地方蹲着,方圓十公裏小賣部都只有那麽一個,不得連夜坐車趕過來把她給拎回去!

明宏馬上給她回了個【好好照顧自己,吃好喝好,錢不夠直接說】。

明清鼻子有點兒發酸。

丁教練帶着明清,先是在花仔縣的縣城裏找了個當地比較好的賓館,先安頓下來。他們約了體育館的負責人,答應晚上一起吃個飯,說說租借體育館冰場的事宜。還有明清以及丁教練要租住的宿舍。宿舍今天肯定是收拾不出來了,所以他們得暫且找個地兒住。

這裏真的太冷了,酒店都特別冷,供暖設備也不太行,空調的風吹了半天都是涼的。明清掀開行李箱找了個羽絨服套上,在房間裏轉了兩圈,她腦子充斥着在火車上看到的那條報道,你沒辦法不在意,因為你愛的除了你的個人成績,更是愛你的團隊你的祖國榮耀。

吃飯的地方定在了一個鐵鍋炖,裝修風格很有上個世紀東北人坐炕頭圍着鐵鍋吃團圓飯的意思,還放着一些有韻味的歌謠。體育館的館長是一個看起來四十多度中年男子,但頭發比明宏的還要花白,眼角有一道很長的疤,歲月的痕跡在褶子裏淋漓盡致體現。

三個人要了兩瓶西洋烈酒,這酒度數很高,兩個大男人一瓶,明清酒量是出了名的厲害,她自己獨霸一瓶。

大鵝在大鐵鍋裏乎着,還有金燦燦的玉米鍋貼子,館長先喝了兩三杯,明清也跟着一小杯一小杯抿,她聽着丁教練和館長說了好多亂七八糟的話,從天南扯到海北。什麽都說,說啊說啊說,邊吃菜結束一個話題又接着聊下一個無關系的話題。丁成棟還給明清多夾了幾塊子的腿肉,讓她多吃點兒,吃好喝好。

雲蘇給明清發了條短信,問她真的要準備拼搏回國家隊嗎!

明清打算重新開始短道速滑這件事她只告訴了父母、學校老師以及前隊友裏兩個關系最鐵的,不敢說多了,怕被人使絆子。雲蘇跟她關系最好了,她第一個人就告訴了雲蘇。

【我試試,還不一定能回去,先練着,體育局那邊還得想辦法。】明清編輯短信,手機架在杯子口,給雲蘇回複到。

然而她并沒有告訴雲蘇她具體找了哪個地方的訓練場進行訓練。短信發完,還沒等到回信,對面聊天南海北的兩個老頭終于吃的差不多了,

國際慣例,快到埋單的時候,也該開始談正事兒。

體育館的負責人姓金,過去當過一段時間地方隊的雪上項目教練,曾經是個富二代,對冰雪也就是業餘玩玩,投資投資,什麽都做。後來家裏破産了,父母先後離世,他用了大半輩子替爹娘還債,全部債務還完後,人生也都過的差不多。

想來想去還是喜歡冰雪,但又不願意回到那曹曹亂亂的人世間,于是便在花仔縣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建了個體育館。

并且還帶了不少小孩走冰上專業運動員這條路。體育館雖然建的地方寒碜,但規格以及裏面的設備都是相當齊全。訓練也是金館長親自帶,主攻短道速滑。

金老板用拇指撚着杯子口邊緣,眯起眼睛看了看坐在對面的明清,忽然開口,

“這個場地,我同意你們租借。”

“錢呢,就按照之前說得來。”

租金丁教練早就給明清說過,明清說什麽都不肯讓丁成棟一個人給她墊,把過去存着的獎金全部給抱了出來,雙倍付給金館長。

畢竟是唯一一個肯冒着風險借場地給她的人。

金館長從身後的包裏摸出來一個用老式塑料封皮包着的文件夾,甩了兩下,将桌子上的鵝骨頭推幹淨,用抹布一抹,然後将那合同放在了上面,展開。

往明清那邊一橫。

明清食指壓着酒杯,緊緊盯着那合同。金館長喝不動了,對面那丫頭實在是太能喝,他低聲笑了一下,沒有說合同的事情,反而先聊道,

“小明啊,”

“……”

“給你做擋風避雨的地方,壓力是真的大。”

“……”

“我收你呢,也不是說不怕事兒,我也不年輕了,也不願意攤上跟媒體對着幹的亂七八糟。收你是因為一你給的錢的确是多,我缺錢;”

“二,你師父丁成棟,過去跟我有很深厚的交情,我欠他一個人情。”

明清倒不知道教練還有這個債。

金館長想了一下,随即又說道,

“但場地借你歸借你,我這邊也還是有幾個要求的。”

果然還會有要求!明清早就聊到了,丁成棟也眯了眯眼,直起身子,他之前也沒聽有什麽具體要求。

金館長笑了笑,沒什麽特別的惡意,

“其實也沒什麽,”

“就是,你們雖然借我場地,也付給我錢了。但這個體育館也不能完完全全都交給你們,只供你們使用。”

“我手裏還有一批運動員,都是這一帶想要練短道隊小孩,現在這方圓十幾公裏也就我這一家正規格的冰場,小孩子也都還住在這邊。他們的訓練絕對不能跟不上。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吧……”

丁教練:“這個我們知道,我們也沒說将體育館占據為己有……”

金館長手一擡,示意讓他把話說完,

“接下來就是我的要求,我也沒什麽其餘的想法,我可以不介意媒體發現了然後追到門口做些什麽古怪的事情,也不怕輿論的攻擊。”

“我運動場裏的小孩,都是些家裏花完全部積蓄送過來當專業運動員的,我不可能讓他們滾蛋。所以這個訓練隊時間安排,我給你們一個提議,這個提議你們同意呢,我們現在就簽合同,明天就可以搬到宿舍開始你們的訓練計劃,”

“不同意呢……那就一切免談,滾蛋!”

“……”

明清咬了一下內唇。

訓練時間,她不怕任何困難,時間擠一擠,總是會有的。

“館長,您說。”

金館長:“白天,早上七點到晚上七點,這個時間段,不許你們用體育館,我的學生大都是十一二歲的小孩,正在長身體,不可能讓他們晚上訓練。”

“所以白天七點到十九點,這個時間段,歸我們。”

“剩餘的,晚上十九點到第二天早上的七點,這十二個小時,體育館的使用随你們支配,只要別給我砸了臺子,怎麽折騰都可以。”

“不是,老金,你這就不可以了啊——”丁教練撚了顆花生米,伸手,“晚上七點到第二天白天七點,十二個小時,這可是人體排毒的黃金十二時辰啊!明清每天至少要訓練十個小時,你是打算讓她在人應該睡覺的時間裏去訓練,第二天太陽曬屁股的白天再睡覺——”

金館長:“那我的學生也是學生,他們也得睡覺。”

丁成棟瞬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臉色變得陰沉,

“一開始你并沒有說這些。”

金館長:“我一開始要是說的話,你們肯來?”

丁成棟:“那肯定不來!”

金館長攤手,“那不就得了,怎麽,不合作了?”

丁成棟有點兒生氣,烈酒上頭,放大了憤怒,說話沖了起來,

“老金,你這就太不厚道了,我們都付給你雙倍的錢,況且就兩個月,明清這狀況我也跟你說了,她是要為國争光啊!就兩個月,兩個月的時間,你都不能忍忍……”

金館長:“那沒辦法咯,你不同意,我們就免談。”

“我就這一個要求,時間你們只能晚上七點到白天七點。哦對了,我還沒把最開始更過分的那條給一并說出來,怕你們受不住。”

丁教練:“你還有什麽要求?”

金館長咂嘴,手指在桌子上慢慢悠悠敲,

“你們用完了體育場,要把冰面給我們鋪好。我自然是對鋪冰面沒那麽在行,我的學生也不能幹這個苦力耽誤訓練時間。你倆更專業,你們用完後,七點之前,把冰整好!”

“……”

“……”

“……”

丁成棟當場摔了合同,媽的太欺負人了,他絕對不同意!明清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又是晚上訓練又是壓縮時間還得給他們鋪冰,把他們當苦力嗎!!!

“小清,我們走!”丁教練甕聲甕氣道,下了座椅,就要離開,“教練再給你找好的,我們不受這個氣——”

全程都沒出聲的明清,卻把剩餘的伏特加往嘴裏一倒,

擡起頭。

伸手,壓住了丁教練的手腕。

金館長掀掀眼皮。

明清把頭發往後一捋,頭發長長了一些,大概到了脖頸,順到後面去的青絲很快又倒了回來,七零八落散在額前,

眼角有點兒泛紅,這酒到底是烈酒,還是會上頭的。

“……”

“教練。”

明清張開嘴,醉意闌珊,是深思熟慮後的破釜沉舟。

她用澄澈的雙眼,滾動着決絕的情緒,

對丁成棟一字一句道,

“可是,已經沒有體育館願意接受我了。”

“我們,也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了。”

“……”

“苦就苦,半夜就半夜,十二個小時,達到國家隊的訓練要求了。”

“我……從來都不知道‘苦難’二字怎麽寫,對我來說,只要能夠得到場地訓練,”

“那便已經是,上帝給我的最好恩賜。”

“……”

“教練,”

“我接受金館長的全部要求。”

“我……沒問題的!

體育館所在的實際位置環境條件要比網絡上能查到的還要險峻,那裏真的常年飄雪,進入到深秋後氣溫基本上處于零下一二十度,出門不武裝全套很可能耳朵都能給凍掉。

明清到達花仔縣的第二天,就搬到了訓練場一公裏以外的宿舍樓。宿舍是平房,方便燒炕。這邊暖氣真的沒有燒炕來的方便,剛好還有一間多餘出來的房屋,之前都是用來放雜物的。丁教練住在男生宿舍區,跟金館長住在一起,金館長來這邊後就也抛棄了曾經的富公子的生活姿态,鐵了心要享受人世間之苦。

上午收拾好,下午明清開着館長的小面包車去方圓幾公裏就那麽一家的小賣部買了些日用品,回來時燒炕的柴火蜂窩煤都給送到了門口,明清轉了一圈,沒看到是誰送的,她提着進屋,心想這金館長可真是口是心非。

專業定制的防切割服以及冰鞋也都在當天晚上就加工完畢,加急送到了冰場。明清的“荒野求生”版本訓練正式拉開帷幕,每天晚上七點整,她吃完晚飯後準時到達訓練場,換上衣服,将冰刀打磨好,踩着光滑的冰面一沖向前。

丁成棟的訓練是相當地獄魔鬼級別。

開始訓練後,明清每天都很拼命,把作息調整,幾乎從晚上七點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十二個小時,完全不間斷地去訓練。她一上來就全面進入備戰狀态,常常都能超額完成教練布置的任務,并且在完成後也不會離開,繼續給自己加大訓練隊額度。這邊白天用館的小孩子們其實大都知道明清是誰,這個突然來借他們訓練場的漂亮小姐姐,就是現如今短道速滑女子積分世界排名第一的大魔鬼!有時候晚上小孩子們下了訓練,吃完飯,剛好趕上明清開始上冰,他們也都會成群結隊跑過去看明清訓練。金館長不管,讓他們好好看,有時候還會跟坐在旁邊抱着電腦測數據的丁成棟一起,邊給小孩子分解明清的每一個動作讓大家都學學,一邊跟丁成棟說明清哪兒哪兒數據有點兒不行。

日子一天天過,枯燥乏味,陪伴着的是一遍遍冰刀滑過冰面。這邊環境是真的苦,洗手間設備雖然齊全,但經常容易凍了水管,一凍了水管就沒辦法,大家就只能去白桦林裏的天然溫泉打熱水,買了口可以裝熱水的集裝箱。但箱子只能用小推車手動拉,路很滑,開車去容易翻到雪裏面。

拉水的活大夥兒一人一天,明清和丁教練來了後,也給按部就班排了班。明清的排班剛好是十一月的最後一天,前一天晚上下了很厚很厚的雪,丁教練看着外面一片白雪皚皚,有些擔憂地問明清要不要他幫忙去拉水。

明清卻已經換好了衣服,推過來小推車,把集裝箱的蓋子蓋上。

“沒關系,我去就行!”

“防護裝備我都穿好了呢!”

丁成棟:“......”

其實明清還是蠻喜歡去那銀裝素裹的溫泉池轉轉的,這裏雖然氣候嚴寒,但景物也是真的好看。小明老師拎着小推車,一步一艱苦,穿過白桦林,到達了溫泉池。

熱氣騰騰,這是一口天然的溫泉,藏在深山老林的最裏面,因為地處實在是人煙稀少,所以也沒被開發,保存的完好無損,冬天都會冒着熱騰騰的泉水。

旁邊的土地因為熱氣,冰雪有些融化,泥土流失,全都是猙獰的石塊。

打完熱水,往保溫集裝箱裏灌滿,明清要把那小車子給掉個頭往回推。再往外一點兒的地面就處于零度左右的交界處,常年濕潤且光滑,一腳踩上去踩不好就容易打滑。剛好前天白天的時候,電視上報道了本次短道速滑世界杯的總成績,中國隊打的非常不好,女隊只拿了一塊金牌,男隊更是顆粒無收,連塊獎牌都沒有。而韓國隊直接殺瘋了,包攬了八塊金牌中的七塊,那個叫“韓智熙”的短道速滑橫空出世天才少女,更是獲得了全能。

比賽來來回回報道了好幾遍,宿舍那邊有公共電視,明清訓練完回去調臺放松放松的時候,一下子就看到了那篇新聞報道。

心髒宛若被糊了一團泥巴,發悶,堵得慌!

胸口沉悶了好些日子,她幾乎無時無刻都在想,來的路上也想,往回走的路上也在想。想着想着,剛好不留神,腳下一個踩空——

骨碌骨碌,啪叽一下,

小明老師整個人給摔了個屁股墩。

只是摔了還好,然而她不光摔趴下了,膝蓋還給摔在了推水的小車底板的棱角。瞬間血就沖破了皮膚,沿着棉褲往外用湧。天氣相當冷,本身就凍得人腦袋不清晰,明清疼得眼淚都快迸出來,呲牙咧嘴,抓着推車的把手緩了好半天神,才稍微找回點兒神志。

又冷又疼,她只能拖着疼痛嚴寒交織的腿,在血液還浸染着棉褲,後面還拉着沉重的水箱,

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往回走着。

回到基地宿舍,明清強忍着疼痛,先是把水箱給運到了洗手間,費力安裝好,看着熱水接通管道能夠順暢往下流後,她拍拍手,才又一瘸一拐蹒跚走回自己的卧室。

房間已經被燒好炕,煙囪上冒着長長的煙,應該是教練給她燒的。丁教練很疼明清,訓練嚴格歸嚴格,但在日常生活上也是真的愛護她。

明清扒了羽絨棉,小心翼翼将棉褲給退了下來,只穿着一條底褲。膝蓋果然給磕爛了,破皮,血流了好多,已經結痂,流過腿肚子的血凝結成一縷一縷,暗紅色痕跡斑斑,襯托着白細的皮膚,以及過去受傷後留下的刀疤,

看起來猙獰又令人心疼。

沒磕到骨頭是萬幸中的萬幸,摔倒那會兒她還在擔心萬一摔出來事兒那就麻煩了。其實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非戰鬥性減員,丁教練和明清都在每次出去時做足了防護準備,所以這次摔着也僅僅是磕破皮。只能說明清雖然不怕吃苦也肯吃苦,但受傷後生理上的疼痛也是要比其他的人更為敏感。

她找到醫藥箱,翻出來碘伏和紗布,将擦手的抹布擰幹淨絞成一股繩,咬在嘴裏。然後把消毒棉蘸滿碘伏,一閉眼,用力摁在了破皮的地方。

嘶——

疼疼疼!!!

眼淚直接飛出來,在熱乎乎的炕頭上,玻璃窗外是凝成了的窗花,幽蘭發冷,倒是很漂亮。明清的卧室裏有一臺廢舊的電視,只能收幾個臺,CCTV5還是能收着的。

明清不訓練的時候就窩在卧室裏看看電視,剛好現在電視開着,正在播報最新體育新聞。漂亮的主持人說着足球,畫面一轉,忽然又開始重播前幾天短道速滑世界杯分站的比賽。

是賽後發布會。

熟悉的面孔,她最愛的隊友最好的搭檔們,坐在演播室的沙發上,一個個身影一張張臉,

全部,寫上了自責與內疚。

年僅17歲的雲蘇,明明也是獲得了1500m的金牌,卻仍然沒有一絲奪得冠軍的喜悅,垂着腦袋,雙手不知所措絞着運動褲。

臺上的主持人,字字珠玑,問她們女隊,為何3000m的接力會痛失獎牌。

“那我們的短道速滑隊,對本次的世界杯比賽,以及後面2014年即将到來的SQ冬奧會,有沒有什麽想要跟觀衆說的呢?”

“……”

“……”

“……”

明清幾乎是要攥緊拳頭,纏到一半的紗布橫在空中,都忘記繼續往下纏。她看到當初跟她大打出手被體育局保下來的領隊、以及明明知道她是被污蔑的卻沉默不作為的教練,拉着全體短道速滑的運動員,集體站起身。

面向鏡頭,面向全國人民,

滿懷愧疚與恥辱,

深深、鞠了一躬。

“對不起,”

“讓愛好短道速滑隊冰迷以及對我們抱有期待的人民群衆,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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