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随着一股淺淡薄荷味的異香彌漫，棺裏的沉睡了百年的女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水晶棺周圍籠罩的霧氣在一瞬地消失殆盡，城堡裏所有物體都被賦予了生命一樣，冰池裏的水脫離了地心引力歡快地跳躍而出，吊頂的水晶燈劇烈地晃動着，奏響清脆美妙樂章，風中的冰堡要脫離地基一樣震顫搖擺，狂風呼嘯，湛藍晶瑩的雪花伴着月光從天而降，好似萬千繁星墜入人間。

視線所及皆是清隽的藍。

而冰堡外，那些隐匿于黑夜之中等待消息的吸血鬼族們全都激動的拜服于藍色的雪地之中，眼裏都是激動與振奮。

――相傳在吸血鬼一族之中，千百年才出一位鬼王。

一王出世，萬鬼相擁。

一直矗立一旁的俊美男人露出欣喜之狀，他忍不住去看身邊的修羅面。

修羅面目不轉睛的盯着水晶棺裏的吸血鬼看，随着她眼角一滴淚緩緩滑落，那個一直圍着水晶棺撞擊的小球瞬間潰散。

一切狂歡歸于平靜。

修羅面一手背在身後，身子前傾，在她耳邊暗啞低語。

――聖王，你醒了。

話音剛落，那一抹從玉扳指中溢出的氣息，電光般從屋內抽離，重新伏于安寧。

宋如熙的手指剛摸到手機要撥打120就被姐姐一把按住了。

疼痛兇猛而迅捷，宋念影此時已經恢複了大半知覺，佯做無恙的勉強講道：“我……我沒事兒……”

宋如熙吓得眼淚含在眼裏，“還沒事？你剛才……剛才吓死我了。”

宋念影搖了搖頭，蒼白着臉擺了擺手，她深吸一口氣緩和了一下，熟練的從兜裏掏出一瓶速效救心丸，倒出裏面暗黃的藥粒兒喂進了嘴裏，“老毛病了，不要緊的。”

雖然一切發生不過分秒間，但疼痛于宋念影來說如此漫長。

如熙眼裏滿是焦慮：“可是你的臉色好吓人，真的沒事兒嗎？我們去醫院吧。”

雖然心絞痛是姐姐的老毛病了，也看過無數次醫生，但她這一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宋念影依舊搖頭，淡然地說：“又不是沒查過，查不出原因的。”

她的心絞痛是老毛病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犯一次，在這兩年尤其密集。國內國外大大小小的醫院她跑了無數次了，行業的名醫也見了不少，各種儀器診療手段都上了，連個原因都查不出來。

宋如熙猶自惶恐地看着姐姐，擋風玻璃上的紅燈照得宋念影蒼白的臉色更顯憔悴。

她的姐姐不是一個輕易喊痛的人，這樣大的反應，一定是到了無法忍受的程度。

又緩和了幾分鐘，宋如熙看姐姐的臉色好了很多，她這才舒了一口氣：“怪不得爸爸媽媽要為你聯姻，姐姐，是該找個人照顧你了。”

聽到“聯姻”二字，宋念影對着妹妹笑了笑，伸手習慣性的摸了摸她的頭發：“你個小屁孩懂什麽？”

她雖然在笑，眼裏卻閃過一絲冰冷。

如熙小心翼翼的瞧着姐姐：“姐，聽說聯姻的顏家是一個大家族，人特別美，她――”

“好了。”

宋念影打斷妹妹的話，她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輕輕的嘆了口氣：“姐姐在你心裏就是一個顏狗嗎？她就是再漂亮，有我好看嗎？你太小了，不懂愛。”

……

回到家裏，如熙還是老樣子，先是紮在媽媽懷裏撒了撒嬌，然後非常有眼力價的進屋休息去了。

燈火通明的客廳裏。

宋爸和宋媽坐在沙發上，表情都略帶些忐忑的看着宋念影。

宋念影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她習慣性的一手把玩着一縷長發，勾了勾唇：“怎麽，嫁女兒是好事兒啊，怎麽一個個愁眉苦臉的像是賣女兒一樣？”

“賣女兒”三個字讓宋媽的眼裏閃過一絲心虛，她垂下了頭，這些年，她雖然保養精致，但也經不起歲月的雕琢，眼角有了細紋。而旁邊的宋爸眉頭緊鎖，他撚滅手裏的煙頭，重重地嘆了口氣：“爸爸知道，這門婚事對你來說有些着急了，但是對方……對方無論是從家勢還是背景來說，都是頂尖的，如果這一次能得到顏家的幫助，那爸爸的藥廠就會起死回生，你和如熙――”

“好了。”

半晌，宋念影那緊皺着的眉頭就松了下來，換而的是一雙微微彎起的眼眸，她就這樣盯着她爸爸的眼睛，笑盈盈地說：“爸爸，我的命都是你和媽給我的，對方就算是個市井潑婦，我也會嫁的。”

她在笑，可說出的話卻字字句句像是刀子一樣淩厲。

宋爸抿了抿唇，他将手裏的信封遞了過去：“這是她的照片，你看一看。”

橙黃的燈光從水晶燈灑在宋念影的眼裏，猶如破碎的湖面，她冷笑着接過了信封，不屑地打開。

而卧室裏的宋如熙悄悄地趴在門縫處，往外面偷偷看姐姐的臉色。

宋念影淡然地瞥了一眼，手一抖，身子僵住了。

信封裏只有一張照片，還是對方躺在床上睡着的照片。

拍攝照片的角度有些別扭，是從上到下的，這樣的專照三層下巴的死亡視角就連娛樂圈裏的藝人都扛不住，更不用提素人了。

可那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角度刁鑽，而她容貌靜好，一片祥和。

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垂在臉側肩膀，襯得她肌膚雪白，濃密的睫毛在安然閉着眼睛的下投下一片陰影，立體而挺俏的鼻尖似乎還能感覺到她睡時溫吞柔和的呼吸。

不知道是照片的原因，還是這人本就這樣。明明是睡着，鮮紅的唇上卻泛着一層水光的晶瑩，讓人忍不住憐憫，想要抱在懷裏細心呵護。

就好像是水晶棺裏等人吻醒的白雪公主一樣，滿是吸引的，誘惑的。

一直不做聲的宋媽生怕惹怒了女兒，她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說：“她叫顏楚虞，剛剛留學回國，爸媽派人去查了，任何負面消息都沒有，一直被顏家保護的很好，只是說是之前發生過車禍，醒來後對很多事兒都記不清了，但在一點點在恢複。”

偷聽的宋如熙心裏一驚，出了車禍？很多事兒都記不清了？那不就相當于只有皮囊的傻子嗎？

宋如熙的想起了姐姐在車上對她說過的話。

――姐姐在你心裏就是一個顏狗嗎？她就是再漂亮，有我好看嗎？你太小了，不懂愛。

她懂愛的姐姐怕是要大發雷霆了。

宋媽看宋念影不說話，只是目光發直的看着照片，以為女兒生氣了，她的聲音更輕更小了：“媽媽也和你爸說了，剛開始只是試婚，如果你不同意，我們――”

她話還沒說完，宋念影突然擡頭，那雙一直以來只要回家之後就滿是嘲諷與挖苦的眼眸裏滿是光亮。

宋媽身子一僵。

宋念影的手緊緊地握着照片，她聲調擡高滿是期待地問：“她在哪兒？什麽時候可以見面？”

宋爸：……

宋媽：……

宋如熙：？？？

就好似是怕宋念影會反悔一般，見面的日子被迅速的安排在七天後。

宋念影選擇了一家常去的咖啡廳，她人先到的，點了一杯咖啡，悠閑地看着手機。

只不過一連刷過去了幾個新聞都只是被她的目光匆匆一瞥而過，與其說悠閑，不如說心不在焉，滑動手機也不過是為了隐藏自己心中的急切與激動。

電視新聞播放着近日多地氣象異常，或雨或雪，甚至北部邊地出現了罕見異常的極光與流星雨現象，國家氣象局已經來調研考察，至今沒有查明原因。

顧客們看着新聞報道議論紛紛，宋念影的心思卻不在上面，自從那一日看了顏楚虞的照片之後，她對自己有了全新的認識。

以前，她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看中容貌的人。

而如今，她居然會為了那驚鴻一瞥，這三日都沒有睡好覺，輾轉反側，時不時就要把照片拿出來欣賞一番，甚至不僅一次想要把見面的時間提前再提前。

妥妥的顏狗。

時間約定在十點鐘。

按照宋爸宋媽的話來說，倆人先見面，先聊一聊，如果可以，可以先同居試婚，确定沒有問題後，倆家想要在半年內舉行婚禮。

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這樣包辦式婚禮。

宋念影邊想邊在網上搜索着顏楚虞的有關信息。

顏家是做房地産起家的，最早一波收割地産韭菜的資本家，後期又轉戰娛樂、游戲等行業，就好像是有預知能力一樣，無論哪個行業爆火前，它都會在最好的時機插上一腳。

這樣級別的公司，在宋念影看來，跟她爸那暴發戶開的藥廠就是一個天一個地，鳳凰與烏鴉的關系，也不知道兩家人是怎麽勾連上的，聯姻之下的真實目的她也懶得去問。

但這一切，對于宋念影來說不重要了，她早已習慣了被利用，哪怕是親生父母。

宋念影琢磨着聯姻的事兒，手指輕輕轉動玉扳指。

這是她這些年養成的習慣，思考問題的時候會習慣性的把玩轉動食指上的扳指。

指腹在玉扳指表面摩挲了一圈之後，宋念影微微一怔，低下了頭。

這玉扳指就好似她身體的一部分一樣，與她朝夕相處，上面的每一個紋路，每一個凸.起，她都知道。

前些日子她不小心磕碰之後，看到那裂紋懊惱好久，想着等有時間找有經驗的工匠修複一下，可如今，摸下去……

宋念影有些不可置信擡起右手，轉到燈光下細細觀看。

那裂痕不見了！

玉扳指只剩下頭發絲一樣細細的條線。

就在這個時候，咖啡廳的門被人從外推開。

清涼的氣息帶着一股子清淺得奇特的香氣撲面而來，人們不自覺地轉身扭頭看去。

推門而入的是一個長得格外漂亮的女人。

她的肌膚實在是太白了，超出于常人的白，冷冰冰大理石一般泛着瓷白的光，唇上的那一抹紅色在肌膚的襯托下如烈火般灼目。

湖藍色的西裝外套披在身上，襯衫扣一顆顆地扣在了最上面，禁欲又矜持。

她身材高挑纖細，一手背在身後，昂首挺胸，目不斜視。

黑發從耳側徐徐蓋着，黑色的耳機從中露了出來。

不知道她聽到了什麽，眉頭微微地蹙着。

咖啡廳裏的人像是訓練有素一樣，目光齊齊地追随。

“我看過你的那個未婚妻宋念影的照片，的确絕美，妩媚又妖豔，但是你也知道，現在的人間跟聖王你在那個年代不同了，都是“照騙”，人間美顏堪稱絕妙易容術。”

“聖王，我還是要多嘴一句，一定要克制住欲.望，不要輕易的吸血，陷入癫狂。現代人的疾病那叫個多，糖尿病，血稠、血熱、三高……她們大多數人血液裏都有一股子怪味，不營養又不衛生。”

“時代變了，不要讓人察覺到吸血鬼的身份，自打各種吸血鬼電影電視劇大火之後，我們于人來說就是唐僧人，一個個見到之後巴不得獻身收獲浪漫愛情的同時擁有不死之身，要小心碰瓷行為。”

“還有，最後要囑咐聖王的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千萬不要對人類付出真心。”

……

顏楚虞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卻不得不被耳機那邊絮絮叨叨的聲音煩擾。

這聲音的主人來自花百柔。

因為不放心她剛從入眠中醒來就來人間，修羅面安排了下屬花百柔跟随。

她長久混跡于人間，與人類無異。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成為吸血鬼多久，就做了人多久了。假裝着假裝着，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了，她一直是族內每一個身份尊貴的吸血鬼入世的老師。

耳機那邊花百柔說個不停，顏楚虞的眉頭也一直沒有放開，冷聲道：“我怎會被人類誘惑？”

同人類日新月異的科技發展一樣，吸血鬼一族同樣在進步，人血已經不是剛需，吃了提煉鮮血所做的聖果之後根本不會對血液太過癡迷渴望。

很多吸血鬼追求人的鮮血，只是為了享受獵殺的刺激。

她雖然醒來的時間不久，但吸血鬼不需要休息，學習速度與能力非常人可比，即使不能一時間全部掌握人類的行為規律，這七天黑天白夜長老教導以及書本記載也讓顏楚虞知曉了許多。

她縱然是暫時失去了記憶，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但刻在靈魂裏高貴矜持卻還在。

一個小小人類，她怎麽會為血癫狂？又如何會付出真心？

煩躁于花百柔的聒噪，顏楚虞摘掉了耳機，走向指定座位。

“你好。”

清冷如玉的聲音落在耳邊，把全神貫注觀察扳指的宋念影被吓了一跳，她猛地擡起了頭。

柔和的燈光之下，兩雙不同的眸子對視在了一起。

耳邊的音樂好似瞬間靜止，拖着托盤給顧客送咖啡的服務員、服務臺前和老顧客打趣的老板娘也仿佛被定格不動，就連空氣中的咖啡香氣都凝固了般，一切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宋念影怔怔地看着顏楚虞，而顏楚虞如松般挺直的身形微微一晃，猛地握住了拳，那只被握在手裏的耳機則瞬間碎成了粉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