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龍珠說你肚子裏有蟲子,撐不過三個月了。

這樣的話，像是呼嘯的北風，刀了一樣在心尖上劃着,宋念影看着顏楚虞，眼淚在不知不覺間充滿眼眶。

聖王看着宋念影，直接吓到手腳冰涼。

她的身體已經許久不這樣涼了。

小龍也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犯錯了，她低下頭繼續吃雪餅,不敢多說話，只是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時不時的轉一轉,偷偷往旁邊瞧一瞧。

宋念影含着淚，死死地盯着顏楚虞：“是麽？”

她說的對麽？

原來，所謂的仇恨，所謂的怨怼，在這一刻,都會化成漫天的心疼。

心，像是被浸入了冰涼的水中。

這一次,她只想要聽一句實話。

顏楚虞抿了抿唇,“其實，我可以——”

“我問你是麽？”

宋念影打斷她的解釋，哽咽着，她臉上的淚晃了下來，顏楚虞低垂着眼睑，沉默了片刻,她點了點頭,“嗯。”

是。

她即使是聖王,即使是龍靈雪口中的什麽戰神，可千瘡百孔的身子，失去了心尖血的護持，即使是神賜也沒有辦法了。

她不敢告訴宋念影，怕看見她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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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要告訴她，如果，這真的是她餘下的時光，她想要與她好好的在一起。

左右為難，最近，聖王的心仿佛放在油鍋上蒸煮。

宋念影咬着唇，努力克制着的淚在這一個“嗯”字中落下，她手一擡，拿起旁邊桌子上的水果刀，顏楚虞反應迅速，她的手一揮，那刀被一陣氣浪打了出去。

“沒用的。”

她早已不是神影的血能拯救的了。

想不到，強大如聖王，終有一天，“無可救藥”四個字，也會用在她的身上。

宋念影看着顏楚虞的眼睛，這一刻，她知道她沒有騙自己。

身體開始發涼，發抖，那種呼吸被剝奪的痛讓她要比自己受傷千萬次還難受，她像是一個受傷的小獸，眼淚成行的往下落。

顏楚虞輕輕地嘆了口氣，她上前擁住了她。

宋念影的身體那麽涼，要比身為吸血鬼的她還要涼。

顏楚虞曾經在讀過的書裏看到過，神之所以能稱之為神，是她們曾經在千萬生渡劫，下凡，歷衆生所不能之苦，渡衆生所不能之難，終究才能修成成果，回歸本位。

人人都敬畏神靈，卻不知道她們經歷了多少，當回歸本位的時候，又如何去面對記憶中紛雜的每一次相遇。

逝去之人逝去後，會帶走一切喜怒哀樂回憶相關；

只留下那一個抱着回憶殘活于人世之人。

她們好不容易熬過了漫長的等待……可如今……

宋念影死死地抓着顏楚虞的胳膊，她的淚滾滾地落下，順着聖王的脖頸一路下滑，落在那吊墜之上，泛着淡淡的光。

“你又騙我。”

“我不會原諒你的。”

“這三個月，你不許離開我身邊。”

……

顏楚虞緊緊地擁着宋念影，現如今，無論她說什麽，自己都會答應。

宋念影的心疼的像是在泣血，她咬着唇，一字一吐地說：“你不許死。”

她通紅的眼睛盯着她，“聽見了嗎？”

顏楚虞望着她，同樣的眼神，同樣的言語，記憶重疊，千年的往事歷歷在目，她輕輕的點了點頭，輕顫着回答：“好。”

這世間若是留有宋念影，她如何能夠安心離去？

“聖王，聖王！有人來了！”

門一把被打開，左蝶急沖沖的跑了進來，看見兩個抱在一起哭泣的人，她身子一僵，轉過頭去。

顏楚虞憤怒地看着她，為什麽這個時候過來？

宋念影則是快速地推開她，擦幹眼淚，“你說誰來了？”

話音剛落，一陣白色的煙霧飄了進來，帶着濃重的水氣，有一股大自然的清爽。

一個穿着古代淡粉色長袍盤着長發的中年女人緩緩地走了進來，她的眉眼與顏楚虞有幾分相似，行走間，優雅端莊，并不是宋念影在湖邊見到的那個女人，年齡要長很多。

正在沙發上吃雪餅的龍靈雪一僵，立即将一整個雪餅吞了下去，鑽到了沙發下躲着。

花百柔和左蝶本來是阻攔了的，就連顧月池也出手了，可這個女人太厲害了，她似乎可以化成風，讓人無跡可尋，抓也抓不到。

而那風裏，揉着的氣息，更是把神醫顧月池都迷倒了。

左蝶也是手腳無力，就只有經歷過蠱毒的花百柔好一些。

“虞兒，真的是你……”

那女人看到顏楚虞之後，眼眸立即濕潤了，之前的端莊與典雅不在，她上前一步就要抓住顏楚虞的胳膊。

宋念影反應極快，她瞥了顏楚虞一眼，聖王立即閃開，警覺地看着她：“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

女人身形微微搖晃了一下，她看着顏楚虞：“你果然像是十三說的那樣，經歷了入眠之痛。”

她看着顏楚虞的眼睛盛滿了淚。

她們的眼睛像極了，如果擋住其他五官，就好似一個人一般。

一向對外人脾氣暴躁的聖王看着她，不知為何眼角一酸，身上的戾氣自然化去了。

“我是你二姐柔風畝，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她一雙眼眸淚光閃閃地盯着顏楚虞，看她迷茫的樣子，長袖一揮，帶起了一陣紫色的煙霧。

煙霧之下，一切都遁于無形。

顏楚虞茫然地站在海裏，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腳，不知道何時，變得小小的。

而她的頭上，有着本不該屬于她的犄角。

她的身邊，幾個姐姐微笑的看着她，正對面，是寶座上的父親與母親。

“虞兒，你将來一定會是王的，在你出生之時，就有先生為你算過，你必将成王成神。”

修行之路上，無論任何衆生，最終目的都是脫離肉體，成仙成神。

龍宮也不例外。

四百年了，除了最初羽化成仙的幾位，龍宮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喜事了。

為此，從小，楚虞就被龍王安排繼承人的教育。

琴棋書畫，劍法氣術陣法，只要是龍宮有的，她都要去學。

其他幾個姐姐因為她樂的清閑，尤其是與她最好的龍十三，恩琪，她年齡最小，卻最喜歡這個七姐姐，每次當她練劍的時候，她都會在一邊嗑瓜子。

“七姐姐，今天要練多久啊？”

楚虞在一邊面無表情，她一身藍色的紗裙，額頭隐隐地滲出了汗。

她從小被父王母後給予重任，責任在身，自然不能像是幾個姐姐妹妹那樣歡脫随意，在十三看來，如果每天讓她這樣枯燥的練習，工具人一樣的生活，她不如直接去死。

可對于楚虞來說，她已經習慣了，這就是她的日常。

不僅僅是因為出生時龍族護法的吉言，以及大海碧霞，海邊遲遲不肯散去的七色光的預兆，還是因為她從小就對于控水比族內其他人天賦異禀，連年輕的時候長期征戰沙場的龍王都敗在女兒的手下。

天賜的能力，必将帶着整個龍族走向繁華。

那時候，龍王無論走到哪兒，出席什麽重要的場合，都會帶着楚虞。

漸漸地，楚虞被族人擁護，從小就被賦予了“神通”的光環，有很多他海族人，為了看她一眼，要來南海叩拜等待許多天。

或許是因為從小就被賦予了太多，楚虞不像是別的孩子那樣歡脫，在大家還在變化身形，看誰的鱗片最耀眼，誰的龍角更可愛，誰是這片海域最靓的崽的時候，顏楚虞已經可以成功的變化成為一條白龍，掀起千帆浪。

她十八歲那年，被龍王安排歷練，負責南海淺灘區的管轄。

不要小瞧那裏，那邊與人類的生活地界最近，稍有管理疏忽，就是人命關天，會被天庭降罪的。

這是一個棘手的活兒。

龍王雖然對女兒有信心，還是不放心，安排蟒與龜兩大護法護持楚虞過去。

那是楚虞第一次脫離父王的管轄，一個人獨居一方。

剛開始，龜丞相還挺不放心她的，在路上就囑咐：“七公主，這……人類和我們族群不一樣，她們狡黠奸詐，純善之人太少，接近都是有所圖，有所思，你一定要小心。”

蟒護法點頭，它搖擺着粗壯的身體，“是，尤其是要保護好龍珠。”

龍珠是一條龍的命。

每一個龍珠都有着強大的能力，即使是頑皮如十三公主，她的龍珠也可以震懾一方。

然而就是因為此，當年，龍三太子，龍四公主，都被人類欺騙，獲取了龍珠後抛棄，成為族內的笑話。

龍族，一旦丢失了龍族，那下場會很慘淡，不僅被族群不恥，身體也會逐漸受不了大海的高壓，潰爛，最終，随着海水一起被淘汰。

當年，因為三個和四姐的事兒，十三就跑到父王面前哭的南海水花四濺，卻沒有任何作用。

這不是龍王能左右的，他無能為力，所以為之憤怒，立下規矩，但凡是龍族與凡人有所勾連，除非可以說服凡人入海，不然要自覺交出龍珠，離開南海，永遠不得歸巢。

如今，最愛的七姐姐要離開，龍十三恩琪抓着她的手，千叮咛萬囑咐：“七姐，你可一定不要被人類誘惑啊。”

楚虞瞥了她一眼，“我怎麽會被人類誘惑？”

人有什麽好的？她們的身體會散發着不好聞的味道，長得也不好看。

楚虞剛到新的海域，住在新的府邸裏，簡單的适應了之後，她就根本無需要兩位護法的幫助，每天晨起練劍練陣，比在南海的時候還要勤奮。

大小事務，她親自處理，關乎人命的，更是慎之又慎。

她會經常會南海，對于一些棘手的事物去詢問父王的意見，她才思敏捷，雖然看起來沉默寡言，但其實內存大慈大悲的憐憫之心，不僅善待一切海族衆生，對他族同樣如此。

短短數年間，她的呼聲越來越高，龍王每日笑呵呵的，都已經為了養老退位另尋清淨之地，只等時機成熟退位了。

直到，遇到她的劫難。

紫色的迷霧散去，二公主充滿了憐愛地看着顏楚虞，輾轉了千年了，她從未想過，她還能再見到她的七妹妹，當年，斷尾、滅龍珠，她做的那樣決絕，還以為死生不會再相見的。

顏楚虞急切地看着她，“後來發生了什麽？”

二公主一揮袖子，“你想知道，就随我回龍宮走一趟。”

她挑眉，看了看她身邊同樣失去記憶的宋念影冷笑，“只是她舍得麽？”

剛才的迷霧，她有意不讓他人知曉，除了顏楚虞之外的一切都被屏蔽了。

所以，宋念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只看見顏楚虞泛紅的眼眸。

她看着二公主，還未說話，旁邊的聖王替她開口了。

“她不舍得。”

宋念影：……

二公主：……

聖王：“她才剛說過，這三個月不許我離開她身邊。”

宋念影：？？？

二公主：……

聖王的聲音恢複了清冷，一只手背在了身後，二公主同樣背着一只手，她看着這個将妹妹搶走的女人，“她還敢去南海？”

宋念影抱着雙臂冷笑，她還為說話，聖王先開口了，她的聲音極冷極淡，“為何不敢？誰動她，我殺誰。”

二公主：……

這麽久不見了。

妹妹人變了，記憶也沒了，可是對于那個女人的袒護一如既往。

二公主的手一點，她的頭上出現了一片白色的雲朵，白色的光圈打下，耳邊，似乎有海浪的聲音，她看着楚虞：“過來，我帶你回家。”

宋念影抿着唇還在猶豫，聖王卻抓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當着二姐的面說：“走，去拿冷月珠。”

二公主：……

她一擡手，将躲在沙發下的龍靈雪一把抓了過來，揪了揪她的兩個小辮子，将她和雪餅一起，先扔進了海裏。

當宋念影的手搭在顏楚虞的手上那一刻，漫天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她揮舞着手臂，憋住氣，掙紮了一下。她看向顏楚虞，用眼神告訴她，自己要上次那個可以活動與呼吸的泡泡。

二公主的兩腿已經化為了龍尾，她扭頭，看着宋念影的模樣，蹙了蹙眉：“她也受傷了，竟連閉氣都不會了？”

以七妹對于她的寵愛程度，該會給她珍珠篦吧。

珍珠篦是獨屬于龍族的，但凡是他族潛入海底，受不了海裏的壓力無法呼吸時，就會親自吐出一個氣泡渡給她們，以便于呼吸和活動。

二公主去看顏楚虞，天性使然，她一到水裏，要比陸地上還要靈活，而且心口的絞痛也在那一刻似乎減輕了。

她定然會給宋念影珍珠篦的，何須自己去管？

就在二公主冷眼旁觀之際，她的七妹，游到了宋念影身邊，也沒有給她什麽珍珠篦，而是伸出手，娴熟地摟住了她的腰，吻住了她的唇。

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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