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羅苒鳳跟着顏楚虞往冰雕城堡走的時候,看着她繃緊地側臉,一直覺得好笑。

這天地之間,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千年了,羅苒鳳也見過最初的七公主,那個時候,她就是這樣每天緊繃着一張臉,在龍族裏雖然年齡不大,卻總是擺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心事重重的。

她就好像是一團冰雪,只會對着宋念影融化。

守在冰雕城堡的花百柔正和左蝶一個吸血鬼叼着一根冰棍,吃的開心。

這兩位,永遠都是這樣。

無論是當年那個弱小的,被聖王護在身後的她們,亦或是現在,一個是族種的大護法,讓吸血鬼敬畏;一個是已經統治萬鬼的花王了,擁有絕對的權利。可她們亦如之前,依舊是一天天蹲在聖王的冰雕城堡門口,悠哉的嬉笑怒罵,即使煩心事兒壓得花百柔都快掉頭發了,左蝶送來一根冰棍,倆吸血鬼也會吃的開心,笑容如粺初一樣燦爛。

看見聖王不僅回來了,還帶着始祖。

花百柔和左蝶趕緊站了起來,兩雙眼睛好奇地盯着羅苒鳳。

羅苒鳳的鼻翼輕輕地動了動,驚訝于她們身上隐隐透着的神影之血的氣息。

雖然答應夫人要對人家溫柔一點了,可聖王的性子,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對于夫人那麽親近的人怎麽“熟絡”,她直接丢下羅苒鳳,交給了交際花花百柔了。

等聖王沐浴更衣出來的時候。

已經可以聽見亭子正中的歡聲笑語了。

羅苒鳳這樣的性子,最适合與花百柔聊天,她給她們講着吸血鬼的歷史,說着從前的明月。

花百柔和左蝶蹲在地上,就像是兩個小迷妹一樣,看着她眼睛冒星星。

花百柔不可思議地問:“始祖,你除了讀心,還有什麽異能麽?”

羅苒鳳聽了微微一笑,對于這位群族的新誕生的王,她并不隐瞞:“任何衆生的記憶,漫長到幾世,若是我想,都可以走入其中,任意讀取。”

左蝶的嘴成“o”字型,“那麽牛!”

那豈不是可以知道這世間的一切事了。

怪不得,是吸血鬼的始祖,千年還能這麽活蹦亂跳的出現在面前。

顏楚虞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她拿起旁邊的手機。

是夫人的視頻電話。

宋念影笑着看着顏楚虞:“剛洗完澡?”

聖王點了點頭。

宋念影:“姐姐怎麽樣?去你那還适應麽?”

沉默了片刻,聖王調了一下手機,對着羅苒鳳。。

宋念影只聽見歡聲笑語,看見花百柔和左蝶了,而姐姐的頭則是被楚虞的手指“不經意”地擋住了,“楚虞,你擋住屏幕了,我看不見姐姐。”

聖王又挪了挪,手指擋的更多了,“現在呢?”

宋念影:……

“手機要沒電了,你睡吧。”

……

挂斷了電話,聖王一手背在身後,看着明月。

遠遠地一看,就像是一個冰做的美人一樣,沒有絲毫的情緒。

羅苒鳳走近的時候,微笑地說:“影兒當年對我有救護之恩。”

若不是宋念影,她很有可能踏入邪途,被無盡的冰冷與黑暗包圍,擁抱着堕落一起墜入地獄。

顏楚虞轉過頭看着她。

果然,也只有在提宋念影的時候,她會表現出求知欲。

羅苒鳳看着她淡漠的面龐,感慨:“你也還是沒有變。”

她和她,都沒有變。

顏楚虞靜靜地看着她,藍色的眸中仿佛有海水在湧動,“走近一些。”

羅苒鳳抿了抿唇,讀懂了她的心思,“不必了。”

她手臂的傷,是無法可救的。

聖王想要做什麽,是不會去跟誰解釋什麽的,她的手掌在腹部緩緩一推,那枚,被金光包裹着的冷月珠從嘴裏吐了出來。

羅苒鳳怔怔地看着那枚龍珠,滿心地不可思議。

怪不得,她又感受到了楚虞身上似曾相逢的氣息。

“她叫你姐姐。”

顏楚虞淡淡地說着,“那樣的在意你,一定不忍看你受苦。”

她和宋念影,按理說也沒有在一起多久。

可她就好像可以感知她的一切一般。

不需要挑明,那份熟悉感,已經讓聖王隐隐地感覺到,她們之前的關系一定很深厚。

冷月珠就好似探得了主人的心思,它緩緩地移動,裹着龍族的氣息和宋念影身上的神影氣息,停留在了羅苒鳳的面前。

羅苒鳳沉默地看着那龍珠,聖王一手背在身後,看着她的眼睛:“以後,救活了你的雲柔,你們總有坦然相對的那一天,讓她看到你手臂的樣子,會心疼的。”

羅苒鳳一直以來是個讀心者。

她善于讀心,所以,在任何關系之中,一直處于領導的身份,知心大姐姐的身份。

哪怕是當年被神影救了,她也被宋念影親昵的叫着姐姐,保護着她。

可如今……

聖王的話讓她的心觸動,她看着顏楚虞的眼睛,讀着她看似冷硬實則溫暖的心思。

——我不是要救你,我只是不忍看我的念念受傷。

為她,千千萬萬次。

她寧願背負所有。

對于神影來說,救助他人已經是常事,越是強大的,就需要越多的血肉發膚。

宋念影深知這一點,可現如今的聖王不知道。

只是,在她心裏,屬于宋念影的一絲一毫,哪怕是一滴血,都是無比珍貴的。

冷月珠,可以治愈天下一切舊疾,現如今,它不僅恢複了,還凝結着龍族前輩們的願力與神影的氣息。

邪神雖然強大,羅苒鳳手臂上可怕的傷疤卻依舊在一點點的被治愈。

她內裏的血肉都虧空了,一時半會是補不過來的,顏楚虞冷凝着心智,閉着眼,引導着冷月珠要拔去上面的邪氣。

房間裏的燭火,變得幽暗,羅苒鳳的額頭,隐隐地滲出了汗水。

聖王感覺自己好像走入了一片荒蕪凄涼之地,她看着羅苒鳳仰頭凄然的叫着:“雲柔”,而她的手臂間,殘留的只有那一片撫摸不到的風雪。

而她的身上,散發着黑色的可見的暴戾與怨恨,羅苒鳳仰頭對天,眼裏滿是恨意。

她遵循天道,不去損壞鐵鏈。

眼睜睜地看着愛人被困千年。

然後呢?她得到的是什麽?

她想要問天一句。

——何為正?何為邪???!!!

就在那一刻,一抹黑色的影子卷着光落在了她的身邊。

聖王向前一步,看清了邪神的面孔。

她以為邪神會像是話本裏描述的那樣,身高幾丈,滿臉橫肉,兇神惡煞。

可她并不是。

從外表看,她只是一個眉宇間滿是憂愁,眼裏含淚的女人。

她甚至長得羸弱無害,讓人心神保護欲。

她看着羅苒鳳,不知道在與她說什麽,羅苒鳳沉默了片刻,輕輕的點了點頭。

邪神的指尖在空中一點,剎那間,那些紛飛的雪花,像是花朵一樣逆流而上,天開始震怒一樣晃動着,雲朵之後,是隐隐的冒光的雷。

漸漸地,漫天的大雪,凝結成了一個人的輪廓。

眼看着羅苒鳳的手臂間滿是黑雲,即将拖着她堕入深淵,雪花之中,隐隐有人回頭,凄然地說:“不要,鳳兒。”

……

那麽一刻的清醒。

羅苒鳳陡然恢複了神志,她抽手,向後退了幾步,警覺地看着邪神。

而剛剛才在風雪中形成輪廓的愛人,瞬間如粉劑一般,碎落在地。

羅苒鳳的眼裏有淚在流,邪神看着她,冷冷地說:“這人間到處是欺騙,到處是不公,你還要守什麽正道?”

羅苒鳳只是搖頭,那一刻,她的身邊,有黃色的淺光在轉。

她想起了宋念影。

想起了在那暗無天日昏暗的歲月裏,她是怎麽樣被人唾棄如垃圾一樣匍匐在腳下,她又是怎麽被宋念影帶回家,輕聲地問她——你是不是餓了?

宋念影帶她換洗身體,給她最珍貴的自己都舍不得穿的衣物,給她吃食,甚至想要用血肉來救她這個冰冷的嗜血的妖怪。

羅苒鳳擦幹眼角的淚,她殷紅的眼眸看着邪神,“我答應過她的,永遠不會堕落。”

那一刻,風雪缭繞,似乎察覺到有人窺視。

邪神突然回頭,一雙深邃冷豔的眸子盯着遠處注視這一切的顏楚虞,她幽森一笑:“你呢?經歷了一切痛苦,為她扛了不該扛的劫難,到頭來一次次被清空記憶被天下誤會,你是否後悔?”

……

畫面,在那一刻像是崩塌的雪山,瞬間碎成一片又一片。

顏楚虞和羅苒鳳同時從幻境中抽身。

冷月珠快速地旋轉,飛回到了顏楚虞的身邊,聖王手一擡,将它歸位。

而羅苒鳳,她一身冷汗,已經顧不得手臂愈合不再那麽狼藉的傷口了,她怔怔地看着聖王。

剛剛的幻境,是邪神最擅長的把戲,被控制了這麽多年的羅苒鳳最清楚。

有人曾經說過,邪神很難見到,可在羅苒鳳看來,人人心中都存在像是宋念影那樣溫潤的神,可反面同樣存在陰冷卑微的邪神。

她會在人最為脆弱,最為痛苦的時候出現。

剛剛,邪神想要吞噬的對象是顏楚虞,并不是她。

羅苒鳳一眨不眨地看着顏楚虞,顏楚虞依舊是老樣子,一手背在身後,好似什麽都不曾發生一般,問:“你好些了?”

始祖是讀心者,沒有人能騙得了她。

楚虞是真的不記得剛才那一幕。

或許,那只是她腦海裏存在的鏡像。

沉默了片刻,羅苒鳳盯着楚虞幽幽地看了一會兒,微微一笑:“好了很多,謝謝你。”

聖王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她明明幫了她這樣的大忙,體力都透支了,卻依舊隐忍不發,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羅苒鳳游行天下,又是從世俗中來,她太了解這個世道了。

付出了,就一定會索取。

可楚虞為她耗費了這麽多。

在羅苒鳳讀到的真實情緒之中。

她就真的僅僅是為了守護宋念影,不忍看她受傷。

夜晚,聖王還是老樣子,一手背在身後看着明月。

她的腰身明明纖細盈盈不禁一握,可只要她站在那,就真的頂起了“王”的氣場。

邪神之力不可小觑。

她的冷月珠虧了氣息,是需要吸收月光來治愈的。

顏楚虞看着天邊的明月,怎麽都覺得那月牙的形狀,像極了宋念影微微一笑就會挽起的眼眸。

那麽的可愛迷人。

而羅苒鳳則是遠遠地望着她,剛剛發生的所有,讓見多識廣的她也是輾轉糾結,雖然,從做吸血鬼之後,她就從來不會用自己“始祖”的身份去壓制誰,控制什麽,可現如今,她想要一個答案,只能欺負一下影兒的“小嬌嬌”了。

她走入了顏楚虞的記憶之中。

羅苒鳳最初看到的畫面,就是宋念影那張純淨的小臉,和幹淨的笑容。

她看着顏楚虞的整個眼眸裏,都是宋念影。

是她彎彎像是月牙一樣的笑起來的眼眸,是她白皙如玉的臉頰,是她随風飄擺的長發。

都是她。

是龍王對女兒痛心疾首地說着:“你飽讀詩書,該聽說“神影”二字。”

——她若渡劫,哪怕是盡我南海之力,也無法幫助。

你忍心看到她因愛受到傷害麽?

你護不了她的……

放開她,她是神影,注定孤獨,不被任何人擁有。

她要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

龍王一揮衣袖,給他看着在沒有遇到她,神影的種種,以及今後,她本該一個人經歷的一切。

一次次的欺騙、痛苦、背叛……

被用刀子割開的血肉,被抛開的心尖……

宋念影哭了,哭的那麽難受,她一個人躲在角落裏,渾身是血,瑟瑟發抖地抱緊自己。

而周圍,都是饕餮貪婪的目光。

……

即使是遭遇天雷的七公主也沒有這樣的悲恸過,她的兩腿像是被抽空,緩緩地跪在了地上。

她對着父親,喃喃地說:“父王……若是,愛可以收回,那還叫愛麽?”

“我又怎麽忍心看她一人承受這些。”

“即使是天道不容……即使是天道不容……”

畫面飛速地轉變,是宋念影再一次收到傷害時顏楚虞心底泛起的戾氣,能力多大,毀滅性就多強。

她若是堕落,必将是邪神一樣讓人恐懼又強大的存在。

而此時,七公主站在邪神面前,聽着她說扯着她引着她落入深淵的話。

“天道不公,你已受天雷之苦,早該看透一切。”

“你的愛人也曾經問過你,何為正?何為邪?”

“為何不來我們自己創造的世界,管她什麽正邪之分?且自己痛快一回。”

“你若随我堕入邪神,可以永遠地擁有她,這也是你叫我來的目的不是麽?”

……

面對邪神連串的話,七公主的表情一片冷漠,她生而為龍,從小就是矜貴驕傲的,在她的眼裏,非黑即白,所以,在見到羅苒鳳那一刻,她才會将她視為髒東西。

她永遠不會堕落與其為伍。

邪神讀到了顏楚虞的心思,她冷冷地笑。

“你這樣高貴又如何?不還是為了她來求我。”

“好,你既然不願意堕落,又想要守護她,那就拿一切來跟我交換。”

邪神的聲音變得空洞蕭瑟,像是海浪一樣,碾碎了誰的心。

“我可以遂了你的心願,讓你無論身在何方,以何種形式存在,都可以護她不死,減輕她渡劫的痛苦。”

“可她本該受的一切,由你加倍承擔。”

“你将被家族唾棄,被天下唾棄,失去尊貴原有的身份地位,成為你最為不屑的冰冷的存在。”

“我還要你歷盡千辛,忍受錐心刻骨的離別之苦,一個人躺在冰冷的石棺之中,無依無靠。”

“你會被洗去記憶,一次又一次的新生,甚至連自己是誰都會忘記。”

“這将是你我之間的契約,所有的一切只能你獨自承受。”

……

邪神化為一團黑色的煙霧,纏繞在顏楚虞的身邊,叫嚣着質問:“我問你,你可願意?”

她是邪神,曾見證了世間的種種。

她看過無數的硬骨頭,可以承受一切苦肉之痛,離別之苦,卻唯獨承受不了漫漫歲月中的孤單,與不被理解的負重前行。

顏楚虞的眼角落下一滴淚,那一滴晶瑩的淚之中,漂浮着宋念影回眸時最美好天真純淨的笑容。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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