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舊事如天遠
回到偏殿,那小宮人便先聲道:“大師,您請歇息片刻,奴婢這就去着人送水來給您沐浴洗漱。”
師隐點了下頭:“多謝。”
小宮人還是那樣子,應聲過便麻利地退了出去。
師隐也不着急,只是阖目無聲坐去了蒲團上耐心等着。
沒過片刻,就有人将水送了來。
宮人們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人言語,連動作都放的盡可能輕,做好了分內之事後便依着安排全數退了出去。
那小宮人留在最後,隔着屏風低聲叫道:“大師,都已準備妥了。”
“奴婢就候在殿外,若有事,大師您只叫一聲便可。”
師隐沒有動:“好。”
等到那小宮人退出去,再聽見殿門被關上的聲音時,師隐才終于站了起來。
分明他是自小時起便習慣了事事親為的,可現下這樣,卻竟也沒覺出多少不适應來。
師隐一時間想不出來原因。
不過他确實該沐浴了,便不再多思量,只動作利落地清洗過,又換上宮人們替他準備好的嶄新僧衣,就去開門叫了守在門外的小宮人進來。
小宮人聽見便立即帶着幾個宮人進來将殿內收拾了。
待收拾完,小宮人就叫那幾個宮人先出去了,又自己躬身道:“大師,您早些歇息。明日卯正一刻時,奴婢再來給您送早膳。”
師隐看了一眼那小宮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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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宮人就躬身往後退了幾步,然後便退出了偏殿裏,将殿門關了起來。
師隐聽着門樞轉合的聲音,忽而生出一個有些荒謬的想法——他似乎,又要被關在這裏了。
但這不可能。
師隐想,這不可能。
他已然知曉阿鸾就是皇帝,那麽,即便皇帝會要神志不清地将一個僧人關在宮裏面,但阿鸾卻絕不可能同意這麽做。
夜已經很深了。
若是平日裏,此時他早已就該熄了燈歇下了。
師隐看着幾乎也是照的滿殿亮堂的光,微微抿了下唇角,便将那個起的毫無由來的想法抛下了,然後去将殿裏那些多餘的燈燭一一熄滅。
這整個宮裏都亮的太過了。
這樣的亮,就好像是特意要将黑夜驅逐,又或者是刻意要将什麽藏在光亮下面。
師隐不知道,也不願去深究。
他只是在想,阿鸾今晚會不會來。
但也沒能想出答案,于是師隐便只好留了兩盞燈,彼此相隔不遠不近,恰好能照出一條從偏殿外間通向內間的路來。
留好燈,師隐便不再等了。
他确實很累了。
至于阿鸾——阿鸾總有阿鸾的辦法——怎麽避過耳目偷跑偷溜,他是最會的,也是不必要旁人多擔心的。
師隐想着,唇角便軟了軟,浮出一個淡淡的笑,便閉上眼睛睡了。
睡了也是淺眠,習慣如此。
所以,也不知到底過去多久,只在外間有輕微響動傳來時,師隐便立即清醒了,但并沒有起身,甚至沒有睜開眼睛。
他沒忘記這是在哪裏。
很快的,內間的門也被推開了。
“師隐,師隐……”
師隐倏然睜開眼。
是阿鸾來了。
師隐坐起身,看向阿鸾,今夜月光明亮,屋裏即便沒上燈也并不暗:“阿鸾。”
阿鸾聞聲,就在門口處頓了一下,道:“啊……你怎麽還沒睡呀?我還想吓一下你的呢……”
看不清臉,但只聽聲音,師隐也能想出來說這話時阿鸾的表情。
師隐又笑了笑,問:“什麽時候了?”
“快醜時了,”阿鸾摸黑走到床榻旁邊,坐下來,很是厭煩地道:“都是太後那個……這大晚上的,非要扣着我在那聽她說那些沒用的廢話。”
說罷,阿鸾又換了情緒,接着道:“算了算了,不提她了。說說你吧。”
師隐沒懂:“說我?什麽?”
阿鸾就道:“當然是說你好好吃了晚飯沒有呀?你那份可是我特地吩咐了人給你準備的,好吃嗎?”
師隐就笑了笑,說:“很好。”
他并不重口腹,吃什麽都是一樣的,但有阿鸾心意又不一樣。
“只要你喜歡就好啦,”阿鸾說着話,揉了一下眼睛,有些懶洋洋地靠過去挨着師隐,随口道:“師隐,還是你這裏舒服。”
“你都不知道,太後的那宮裏面點了多少的燈,比講經殿那還要亮,晃的我眼睛生疼。”
“別的地方也是……我一路過來,就沒見有個不亮的地方。”
“只有你這裏,晚上才像個晚上……”
師隐聽着,忽然伸出手,覆在阿鸾的眼上:“阿鸾……你睡過一個好覺嗎?”
在黑夜裏的聲音莫名有些冷淡。
“什麽?”阿鸾愣了一下,沒有聽明白。
師隐仍然蒙着他的眼睛,但冷淡的假象已然褪下。
阿鸾聽的很清楚,那聲音明明是溫柔的,溫柔的足夠他确認身邊的人是誰。
師隐又問了一遍:“這裏……太亮了,阿鸾,一直以來,你可曾睡過一個好覺嗎?”
阿鸾在他掌心下面的眼睛眨了眨。
應該是眨一下。
師隐能辨出那個觸感。
睫毛搔過掌心,有些微癢意,順着掌心一直傳到心底,心就也跟着微微癢了一下,但他并沒有拿開手。
他們就這樣坐着。
月光模糊地照進來,投在地上,也變成模糊的一片銀霜。
過了許久,阿鸾才終于開了口,聲音裏帶着笑意,像是想起來了什麽讓他很高興的事情:“當然,也有過的……”
“不過是在我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母妃還在,我就睡的一直很好。”
“後來……”
阿鸾沒有再說下去,師隐也放下了手,但就在剛要落下去的時候,卻又重新被阿鸾捉住了。
阿鸾捉住了師隐的手。
貼在臉頰處,親昵地蹭了一下,問:“師隐,我今晚可以睡在你這裏嗎?”
“剛剛那句話我還沒說完,後來……就是在你的精舍裏的那次,那一次,我睡的也很好。”
“所以,師隐大師,您可否分一半的床榻,留給我這個可憐的一直也睡不好覺的小皇帝呢?”
師隐去看阿鸾。
他們的臉都藏在黑裏,但目光卻能透過這黑看到彼此。
師隐看到了阿鸾在笑,于是,他便不能不答應:“好。”
兩個人便并排躺下來。
他們都還醒着,雖然夜已經太深了,但他們還有一些話要說清楚。
師隐先問:“此次的講經會……是為何而辦?”
阿鸾就睡在師隐身側,聽見了這句問話,便笑了一聲,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問的呢。”
師隐本來确是沒有打算問的。
就算是下午時見到阿鸾的那一瞬間,他也沒有打算要問出來的。
但晚間大興寺方丈說的那一番話,實在叫他不得不在意。
方丈的意思,如今他竟算作是大興寺的人了。
可方丈當初既然接納他寄居精舍,想來就該是知道幕後之人身份的,即便是不能準确得知,卻也是能知曉一二的。
如此,他便不可能與大興寺同道。
不過他并不願意為難阿鸾。
師隐抿了一下唇角,淡淡道:“若有不便,你也可不說,無妨。”
阿鸾就在被子裏抵了一下師隐的胳膊,有些不高興地道:“我跟你哪裏有不便啊,只是你難道還不許我想一想怎麽說了嗎?”
師隐問:“想好了?”
阿鸾就說:“嗯,這場講經會……是太後提出來要辦的。”
師隐微微蹙眉:“太後?為什麽?”
大興寺還能牽扯到後宮去嗎?
阿鸾就噗嗤地笑了出來,沒忍住一般,聲音裏都帶着笑,說:“那當然是我慫恿的她啦。”
“誰叫你偷偷跑了,又讓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呢?那我只好假借個由頭,把你騙進宮裏來,然後再把你關在這裏啦。”
師隐自然不會信,所以他聽着阿鸾這一通的胡扯,甚至還輕聲笑了一下,道:“說什麽胡話。”
阿鸾就收住了笑,似無奈般地嘆了一聲,說道:“好吧,我不說胡話了。其實這場講經會,是太後為了皇後才提出來要辦的。”
“既是表一點誠心,也是做一做臉面上的事罷了。”
師隐就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以他的身份,知至此處便夠了。
不過阿鸾卻又自己接了回來,半點沒有要瞞着師隐的意思,輕飄飄地就全都說了出來:“皇後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太後和皇後自然都希望生下來的會是個皇子。”
師隐聞言,有一瞬的詫訝,但旋即便止住了。
數月前,韓宗言就曾在精舍說過的,宮裏面賢妃的兒子,早已就滿周歲了。
那麽如今,便再一位懷有三月身孕的皇後,也并不算多稀奇的事情。
只是他總覺得阿鸾和皇帝不是一體的。
十七歲的皇帝有了子嗣,這再尋常不過。可十七歲的阿鸾,還該是個驕驕然的稚心少年的……
“不過在我看,”阿鸾似乎并不在意師隐要怎麽想這句話,只是自己咬牙切齒,恨恨地說:“這根本就是太後那個老……看我怎麽怎麽不順眼,才故意提了這樣的要求來折騰我呢。”
“明知道我要早起,她還非得拖着我坐那裏磨時間,她就是故意的……”
師隐聽着阿鸾的聲音,沒有作聲回應,但過了許久,卻忽然笑了起來。
阿鸾莫名其妙:“笑什麽啊?”
師隐斂了笑,說:“沒事,睡覺吧。”
阿鸾問不出來,只好抱着枕頭閉上眼睡了,陪着說一晚上的話也是費精神的很,比之趕路也輕松不了多少的。
師隐聽着身旁漸漸變得綿長的呼吸聲,心就跟着舒緩了,也不再擰着,随之阖上眼睛,準備繼續睡覺。
阿鸾還是阿鸾,沒什麽不一樣。
這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鸾還是阿鸾,還是你沒看透的阿鸾,當心啊大師
阿鸾:賣乖讨巧拿手活而已,給你表演一個能屈能伸?榻上見。
師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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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阿鸾就要開始造(作)星(死)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