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張甫一加入,形勢當即大變,他年紀雖大,騰挪之間卻比二當家還要輕巧。
而後者看到大當家被三當家抓着擋了狼口,眼眶立即就是一紅,高喊:“大哥!”
這聲如泣血,足見兄弟情誼。
老張眼也不眨,五指張開呈利爪狀,枯瘦的皮膚猶如銅鐵一般當胸穿過。
“占山為匪、殘害人命、濫殺好色、強傷女子,劫持無辜之人以達己身貪欲。朝廷無力捉拿爾等,現浮雲山莊學者,行刑。”
少年的聲音清越而又冰冷,不含絲毫情感,仿佛世間最公正的律法本身一般做出審判。
“浮雲導世,不可為惡。”
“惡者,當斬。”
老張猛地抽手,滿是褶子的老臉上格外肆意:“你個小娃娃,道理還真是不少!”
“按年齡,我應該稱呼你一聲張爺爺。”學者完全沒被他血腥的行為吓到,漆黑無神的瞳孔中倒映着二當家砰然倒下的身影,“可你年輕時以殺戮追求武道,後心魔纏身才隐世埋名,我浮雲山莊當時避世不出,故而可以對你既往不咎,但你若是無法控制自己,心魔再起,浮雲山莊不介意再診治一次。”
老張一顫,掏心窩子的手頓時偏了一寸。
下一秒,慘叫聲響起,然而卻不是老張下手,而是狼群一擁而上,短短片刻時間,山匪再無一人存活。
老張抖抖手上的血跡,撕了山匪的衣服擦幹淨手指,略顯無辜的轉身面向少年,兩手一攤:“這可不是老頭子我幹的。”
學者沒有看他,垂首看向狼群,與格外高大的狼王對視片刻,忽而撐手:“嗷——”
一身皮毛都被染紅的群狼站立住,紛紛揚首:“嗷嗚——”
涼風裹挾着腥鏽味飄滿這一片樹林,明明不是滿月,但伴随着悲怆凄涼而又孤傲的狼嚎之聲,無端叫人心底觸動。
Advertisement
似祭奠,似悲鳴。
表面玩笑的老張看着少年,眼底沉沉。
……還真是,一群可怕的家夥。
狼群逐漸散去,除了風聲,周遭突然安靜了下來。
老張邁過血液殘肢雨泥混合的地面,想要去給學者打開木牢,卻見他輕輕松松的推開牢門,大鎖哐當掉在地上,濺起一圈泥點。
他竟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牢鎖。
餘下的三個大小不一的木牢裏,裴小姐及音娥周管家等人被一一放出,前兩者通紅着眼眶,不知道是哭的還是被雨水沖的,發髻撒亂,身上也濕透了,被學者扯了髒兮兮的麻布一蒙;而後者等見識到了他的兇殘之處,大氣不敢喘,讓走出來就走出來,讓站好就站好。
裴小姐主仆倆本還被刺激的幾欲作嘔,被這一蒙,反倒好受許多。
麻布先前蒙在山匪的糧倉上,倒是不曾沾上血腥,只是被雨水浸透,沉甸甸的,顯得兩女越發瘦弱可憐。
裴小姐抿着嘴唇,聲若蚊吶:“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學者知道她是在說馬車上時他勸她們換路的事,搖了搖頭,因為個子矮,還要仰頭說話:“你們不需要對我道歉,也不用因此感到愧疚。”
他轉頭看向還被關在木牢裏而顯得格外焦急的流民中的幾人:“每個人都有遵從自己的內心做出選擇的權利,我不是聖人,更不是神仙,不能叫你們對我的話言聽計從,那是不合理的。”
即使是在說這種話的時候,他的表情也依舊是平靜的,沒有隐秘的自傲,更沒有不滿或者謙卑,就是普普通通的将這些話表達出來,不在意聽到的人做何感想。
那些流民被放了出來,兩個曾照顧過學者的老人抓着他的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們身形佝偻,甚至要與學者一般高矮,家園被沖毀之後一路流亡,成了處處不受待見的流民。
在他們渾濁而顯得期待的眼神中,學者緩緩抽回手:“接下來你們去祥城,有白丘山做樣,其餘山匪不會再有膽子出山。”
接着他轉過身,看向裴小姐:“接下來,我可能還要與你們同行。”
換句話說,叫混馬車。
先前的馬匹早就在狼群複仇的時候跑沒了影子,結果在一行人下山的時候,幾匹馬慌裏慌張的從樹叢裏蹿了出來,看到周管家等人像是看到親兄弟一樣跑了過來。
幾條灰色身影在後面一閃而逝,消失在逐漸亮起的晨霧間。
恰逢那幾個趕學者出來的流民想要蹭過來說什麽,音娥往學者身邊靠了靠,清脆的聲音在腳步聲中格外清晰:“有些人啊,還趕不上狼知恩圖報呢!”
那幾個流民一頓,瞪了眼音娥,又畏懼的望了望一直走在學者身邊的老張,還是縮了回去。
老張哼哼冷笑兩聲,垂下眼來問學者:“小家夥,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學者想也不想,或者說他早有打算,聲音輕輕:“武林大會。”
老張頓時心底感嘆一聲,覺得這群人所圖不小,甚至便是連叫自己來接這奇奇怪怪的少年,說不定也早就在他們的意料之中——或者說,從最初那活人不醫的小醫館開張,他就已經不知不覺落在了別人的網裏了吧。
老張不由摸了摸手臂,只覺自己雞皮疙瘩都快要起來了。
學者視線掃過他,落在稍後一步的裴小姐身上:“驿站就在不遠,先去驿站休整一天,明天再趕路吧。”
這一次沒有任何人反駁他。
就算驿站有可能和山匪狼狽為奸,可現在有他在這,還怕什麽呢?
……
二皇子那日帶着浮雲山莊給的賠罪禮從靈秀樓離開之後,痛痛快快的和裴缙告別,自己領着侍從一路回府,龐氏穿着一身淺粉衣裳,高高興興的迎了過來:“妾身見過殿下。”
荊纭摸摸她的臉頰,腦海中卻不由回憶起在花瓣下起舞的紅衣女子,輕嘆一口氣:“晚上去找你。”
而後拐向了康氏的小院方向。
龐氏低着頭,柔柔弱弱的應了,等人背影在院角消失,牙都咬的咯吱咯吱直響:“康氏!”
而另一頭,康氏心不在焉的坐在自己的小院裏,眼珠時不時轉動着,露出回憶神色。
荊纭一進來,她面色一喜:“殿下!”
“怎麽,見到吾這麽高興?”荊纭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麽驚喜的模樣,自從前不久龐氏進門,她還總是給他臉色看呢。
康氏依偎到他身邊,嗔怪的瞥他一眼:“殿下好狠的心,這些日子對妾身不聞不問的,虧妾身還想着快要冬天,該給殿下縫身衣裳。”
荊纭有些稀奇的打量她兩眼。
先前他不來,實在是康氏仗着她爹康知州是他的錢袋子,都敢給他臉色看,實在沒想到不過是寵幸龐氏一陣沒來看她,竟就有了這麽大的轉變。
現在這小鳥依人的樣子,難免叫他一陣心癢。
他抓住康氏手腕,屏退仆從進了門,就在康氏順從的跟着他朝內屋走的時候,他腳步一轉,松開康氏手腕将門窗紗簾全部放下,屋內頓時一片昏暗,而後坐在桌子邊,還示意康氏也趕緊坐下。
康氏心有些許猜測,可當荊纭從懷中拿出一物打開,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荊纭當即看向她,面有不解:“怎麽?”
康氏鎮定心神:“殿下,您這可是鲛珠?”
荊纭疑惑:“鲛珠?”
昏暗的房間之內,靜靜躺在木盒中的明珠散發着幽熒的光芒,若是細看,便會發現這光華竟不只是一種顏色。
她的記憶慢慢倒回至前幾日——
“鲛珠,傳說中鲛人畢生精華所化。鲛人自海深處而生,人身魚尾,數量稀少,且必須在海中才能生存。它們一生僅能凝出一顆鲛珠,終日在海上徘徊尋找,若是與人類相愛,便将鲛珠送與人類,人類食下鲛珠,就能變成鲛人。”
面若好女的男子狀似不經意的拍了拍若有所思的女子的手背,惹來佳人一陣臉紅,他語調輕緩,如親歷一般:“鲛人族不論男女皆貌若天仙,而鲛珠更是能延年益壽的珍寶——”
康氏看着那明珠,着魔似的伸出手指:“常人若是貼身佩戴,則五十壽歲變為百歲,百歲變為千歲;若是吞食,則可化為鲛人,入海而生。”
“啪!”
荊纭猛地合上了盒子。
康氏驟然回神,匆忙抽回手指,藏在袖子裏,悄悄攪緊。
荊纭卻懶得計較這個,像是說給自己,又像是警告康氏:“不日便是父皇壽辰,不僅藩王需入朝恭賀,還有屬國也必然會派人前來。這鲛珠就是本殿獻給父皇的壽禮,不論他們的壽禮耍出什麽花樣,最得父皇喜愛的,都定然是這鲛珠。”
康氏領會,起身福禮,說道:“妾身必然謹言慎行,不會讓鲛珠走漏風聲。”
荊纭握緊木盒,眼底野心漸盛:“太子之位,還有誰能争得過吾!”
……
皇宮之中,其他皇子公主也在為皇帝的壽辰而發愁,宮內的太監宮女見了他們,都恨不得繞道走。
三皇子剛從他母妃宮中出來,就撞上了荊缙。
他唇角一勾,橫跨一步擋住後者的路:“呦,這不是小草嘛。”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