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改) (1)

學者若有所思的看向西南方向, 難得的面色凝重了幾分。

時刻注意着他神色的裴小姐立即問他:“發生什麽事了嗎?”

學者沉思一瞬,重新恢複到面無表情:“沒什麽,只是有一個大麻煩要來了。”

音娥:“啊……‘大麻煩’可以和‘沒什麽’連在一起嗎?”

裴小姐面色緊張, 生怕還有山匪那樣的事情:“你說吧,有什麽事我們一定聽你的。”

此時他們剛出驿站,正在前往祥城的路上,一路上遇到的江湖人開始多了起來。

大荊朝京城坐落在版圖的中間位置,江湖人雖然看不上朝廷, 卻也不至于明目張膽的給皇帝找不痛快, 是以這武林大會的位置偏向西方,在一片大荒漠之中, 沒點本事的人根本去不了。

不過即使如此,仍然有人接結伴同行想要碰碰運氣。

武林大會每過三年才會舉辦一次, 不僅僅是決出武林盟主,各大門派家族也會将得意弟子帶上,既能向仇敵顯擺顯擺自家後繼有人,也能間接相個親。

将地點選定在大漠之中,還能避免人多雜亂。

而這祥城就是離大荒漠最近的一個州城了。

祥城因背靠大漠, 歷來沒有什麽外敵侵擾的問題,是以駐兵不多。頂多大漠之中有些馬賊時不時的來騷擾一番, 進城搶了就跑,城中守衛都也勉強應付的過來。

現在離武林大會還有幾天, 祥城會好好的熱鬧一陣。

學者撩開簾子看了看車窗外, 一個豁了牙的老婦正巧瞥到他,咧嘴一笑, 滿臉的褶子頓時湊到了一起。

學者無神的雙眼從她臉上掃過, 連絲波動也無, 繼續看了一圈,這才放了簾子重新斂袖坐好。

那老婦眼中頓現詫異,與跟在她身邊的青年細細說了起來。

Advertisement

沒過一會,裴家的馬車就被人攔了下來。

周管家這次出現的非常快——學者能仗着年紀去坐裴小姐主仆的馬車,可老張卻不行,于是他只能去和周管家擠一個,周管家自己又高又壯,在山匪窩裏又見識到了這老頭砍瓜切菜似的瘋殺行為,哪裏去敢擠他,于是只能縮手縮腳的窩在馬車一腳,別提多可憐了——馬車一停他就迫不及待的掀開車簾子蹦了出來,胖手一掐腰,指着攔馬車的青年就道:“你可好大的膽子敢攔我們裴家的馬車!”

老張是讓他坐的憋屈,可也給足了他嚣張的底氣。

那青年估計是沒想到他們這麽嚣張,沒看他自己腰間還配着劍呢,一愣,接着才拱手道:“在下段佩承,因祖母年邁,所以想向公子讨碗水喝。”

周管家也是一愣:公子?哪來的公子?

“瞎說什麽瞎說,馬車上乃是我家小姐,沒有什麽公子!”周管家擺手,示意家仆去轟人,“真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要到我裴家頭上了,快走快走。”

這一點小騷動立即引來了路過人的關注,有人憤憤道:“人家老娘口渴你們給口水喝又不能怎麽樣,憑什麽這麽趕人啊!”

“就是,不想給水喝就不給,何必假借什麽公子小姐的托詞。”

也有人質疑:“你們不是那個四大家之一的裴家吧?”

周管家哪想到這些江湖人這麽愛管閑事,站在馬車邊頓時有些下不來臺,一張臉拉的老長。

偏那老婦一臉悲苦的扯了扯青年的袖子,低聲勸說走吧,而青年亦是一臉悲痛,看來看去祖孫倆都是演戲的好手。

周管家頓時成了衆矢之的。

就在此時,音娥掀開車簾,叫裴小姐的身影露出一角:“管家,就将水給他們一份吧。”

她聲音輕柔,帶着江湖兒女難見的溫和軟糯。此話一出,其他人頓時都沒了聲音,就連那青年都抓着自己祖母的手腕,目光呆愣。

周管家有了臺階,馬上換了一副嘴臉,他從馬車上下來,去後面取了一袋水來,遞到青年手裏:“我家小姐心善,不跟你們一般見識,下次可別這樣攔人馬車了。”

他不動聲色的大動作回來馬車,趁機松了松筋骨。

等馬車轱辘咕嚕走遠,這青年還捏着水囊癡癡望着:“祖母,孫兒好像戀愛了。”

老婦舉起手裏的木杖給了他一下,恨恨道:“戀個屁的愛!那車上小孩不對,咱們跟上去!”

青年捂着後腦勺,樂呵呵的點頭:“那咱們快走吧。”

裴小姐的馬車上,學者換了個姿勢,跪坐了一路,他的腿都麻了。

音娥自從知道他不簡單之後總想着讨好讨好他,畢竟先前她可沒少擠兌,見狀就想過來給他捏捏腿——一個十一二的小孩,也不用她避嫌。

誰知道學者伸手一攔,用那雙又空又黑的眼睛看着她:“你與其給我捶,不如捶捶你家小姐。”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她倆坐在另一邊,不似學者這般端端正正的跪坐着,有什麽好捶的。

學者維持着側坐的別扭姿勢面向兩人,在主仆倆的注視下伸出一根手,兩人頓時屏息。

還記得前天晚上就是當着一堆山匪的面,他豎起三根手指,面無表情的說出“都要死”的。

而他也不辜負兩人的厚望,一點制造懸念的想法都沒有的說道:“四大家齊聚祥城,裴家有意與蘇家聯姻,然而裴家現在并無适齡女子。”

他看着裴小姐逐漸白起來的臉色,聲音雖輕,卻如重錘一般砸在她的頭上。

“你此番回家,是想認你為主家女兒,以作聯姻。”

以作聯姻。

裴小姐頓時感覺眼前一黑。

“小姐!”

音娥吓了一跳,忙去扶住她。

學者淡淡道:“我現在告訴你,是想你有個心裏準備。”

裴小姐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從崖上墜下來,半邊身體都涼了。

音娥在一旁着急道:“你肯定有辦法吧!”

“沒有啊。”學者攤手,“之後的事情還要看後續的發展,在事情沒有定論之前,我不能随意猜測。”

他這話說的沒什麽問題,可越是如此,越叫人抓心撓肝的想問個清楚。

音娥身子一挺,眼眸一瞪,剛要發作就被裴小姐攔了下來,她不由委屈:“小姐,他明明知道,憑什麽不能問他。”

學者很是認真的看着她:“我不知道。”

音娥:“可你的表情明明在說你知道!”

他難得顯得有些無辜:“我真的不知道。”

“哐!”

馬車整個側翻而起,将倒未倒的時候猛地停住,随即車輪狠狠砸在地上。

車內的三人整個颠了起來又落下,裴小姐因為坐在邊上,反倒撐住了身體,而音娥嘭的一下撞了頭,直撞得她眼冒金星。

幸好學者先前換了姿勢,否則這一摔,少說要磕個鼻青臉腫。

他低聲喃喃:“現在是兩個麻煩了……”

老張站在他們的馬車頂上,手裏拎着被砸過來的黑衣人,看向城門方向,面上帶着笑:“小娃娃們打架歸打架,傷了人就不好了。”

一個滿身珠光寶氣的男子站在城門口,扶起被沖倒的守衛,偷摸摘下一塊玉佩塞進守衛懷中,接着高聲附和道:“就是啊,在城外打打殺殺也就算了,這都進了城還打,是不是不将王法放在眼裏啊!”

面容冷肅的劍仙反手握劍,對着老張微一點頭:“抱歉。”

剛才那砸了馬車的黑衣人就是他踢出去的。

藍衣的青年站在他的身邊,二人皆是冷冷的看向方才偷襲他們的黑衣人,黑衣人對視幾眼,剛才頭領被劍仙一劍穿心,涼的不能再涼,他們不知是該繼續下手,還是撤退。

就在此時,馬車的簾子掀開,一張精致的小臉露了出來:“你們都被偷家了,就快回去吧。”

黑衣人幾經思量:“……撤!”

這夥黑衣人是殺手樓的人。

他們刺殺向輪三次已經失敗,從此以後再不會接刺殺向輪的生意,而藍淺鶴也已經達到了兩次。

向輪笑嘻嘻的拜別守衛,走到馬車下面仰頭:“張老先生怎麽在這啊?”

老張從馬車上跳下來,看了看城門的方向:“那小姑娘怎麽沒和你們在一起?”

聽他問這個,向輪當即呸呸兩聲:“她一出城就要和我們分開走,我們看她一個弱女子,當然是不願意,可任由我說破了嘴皮子,也沒攔住她。”

藍淺鶴收好劍,默默補充:“我們沒法攔她。”

向輪和藍淺鶴一前一後的擋着,唐蔓蔓當然沒法走,可是她身上東西多,輕易就叫兩人動彈不得,而習修竹不會攔她,撂倒兩人之後,自然是想怎麽走就怎麽走。

當然,她本可以等三人走後再自己出發,可在不能确定向輪和習修竹的真正想法之前,她對藍淺鶴的生命安全還是有那麽一點點擔心的。

事實也告訴她向輪和習修竹兩人可信,他們成功保護——或者說習修竹一個人成功保護他們到了祥城。

學者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沉思之色。

但凡混江湖的人就不可能不認識劍仙,就連周管家都對習修竹的大名有所耳聞。

黑衣人撤退之後,他滿臉真誠笑容,樂呵呵的走到他們面前:“多謝少俠解圍,看今日進城的人這麽多,客棧肯定擠得很,幾位若是不介意,不如到府上坐坐如何?而且您們與張老認識,方便敘舊。”

向輪一口應了下來,他餘光瞥向馬車,對那說出“偷家”的少年好奇的很,他沒聽過這個詞,卻輕易理解了是什麽意思。

他悄聲問管家:“剛才說話的是你家少爺?”

周管家就不懂,怎麽是個人看到那小子就覺得他是少爺,沒見他一身破破爛爛的流民衣服嗎?

周管家無言的看着他,向輪呃呃兩聲:“那我自己去看看——”

說着他就要去掀那馬車的簾子,周管家當然不能同意,抓着他後腰帶扯住了他,妥協似的道:“少俠勿急,等到了府上,您親自問就是。”

裴小姐的家就在這祥城,還是個好地段,占了一大個府門。

想來他們家在武藝上沒出什麽天才,可經商一道卻有些手段。

一身破爛的學者走在裴小姐和劍仙等人之中,猶如墨水滴到了白紙上,格格不入,可他一舉一動又渾然天成,不由叫向輪猜測,他是不是哪家的公子糟了截殺?

當知道他的名字是學者的時候——

向輪:“……”

藍淺鶴:“……”

就連習修竹也短暫的無語了片刻,很想從心的問一句:你們浮雲山莊起名都這麽獨特的嗎?

周管家一進了大門,就緊趕慢趕的去找家主通報,還沒等裴小姐走出幾步,就急匆匆的叫住了他們:“小姐,老爺叫您快過去呢!”

而其餘人本就需要拜訪,自然一同去了會客的廳堂。

廳堂內坐了兩個裴老爺和兩個裴夫人。

穿着打扮皆像商人身材富态的是裴小姐的親生父母,而男威武女飒爽的則是江湖四大家之一裴家的家主裴慶與其夫人龔氏。

首先跨過門檻的就是裴小姐,裴父一看到她,就立即欣喜的起身:“哎呀素雲啊,這一來一回可是清瘦了不少,回頭叫你母親做些補湯給你,好好養養身子。”

而裴母則是側首對龔氏悄聲:“我與丈夫雖然是商人,可素雲她争氣,知書達理,溫柔體貼,長得漂亮,整個祥城放眼望去,都找不到比她還好的姑娘。”

龔氏上下看了兩眼顯然也很是滿意。

而裴小姐,也就是裴素雲,瞬間就明白,這是學者所說,來認女兒來的。

她抓住自己父親的手腕,柳眉緊蹙:“父親,您不能——”

“姐姐,我有些餓了。”學者扯了扯裴素雲的袖子,從她身後走了出來。

裴父看到他,手一抖:“哪來的小乞丐!”

緊随其後進來的向輪暗笑兩聲,沖着坐在主位上的裴慶和龔氏拱手大聲道:“小子向輪,見過裴伯父裴伯母。”

習修竹亦是稱呼一聲。

藍淺鶴抿了抿唇,面色冷了幾分,站在後面沒吱聲。

裴父被打斷,來不及發作就被接連進來的人給驚到了。

“這、這是、素雲,你怎麽會跟這幾位少俠一起回來的?”

然而沒等裴素雲回答,一聲爽朗大笑自堂外響起:“沒想到啊沒想到,老頭子第一個遇到的竟然事你們兩個!”

原本見到向輪三人都能安穩坐着的裴慶和龔氏瞬間神色懼變,連走都來不及,直接運起輕功竄至門外。

夫妻倆異口同聲:“張老怪,你竟然沒死!”

老張扣扣耳朵,嘿嘿笑了兩聲:“怎麽,知道我還活着,你們就這麽高興?”

刷刷兩聲,裴慶和龔氏竟是一前一後抽出寶劍,二話不說就迎了上去。

“你不死,我們親手送你!”

老張既然敢開口,自然不怕他們兩個,邊打邊說,直将兩人氣的頭頂生煙。

原本以為會受到質問的藍淺鶴都蒙了。

反倒是向輪,恍然大悟的看着那打到房頂上的三人:“他竟就是消失多年的張老怪!當年江湖上都以為他走火入魔瘋死了,沒想到他竟然活到現在。”他看向學者,發現少年還不到他胸口高,忍不住碎碎念,“你們到底是都收了一堆什麽人,連這麽矮——”

他話音戛然而止。

學者正仰着頭用那雙無神的大眼睛沉沉地看着他。

向輪:“……絕對是盲醫治好了他,那時說要他來接人,看來就是接你這個小矮、呃——”

學者:“他們打不起來的。”

向輪挑眉,仗着身高俯視他:“你怎麽知道?不會是自己叫學者,就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吧?”

裴素雲和音娥:這話好耳熟。

然而就像是為了印證學者的話一樣,他說完沒過兩息,就聽砰砰兩聲,裴慶和龔氏夫妻倆被一前一後錘了下來,将灰白地磚砸出兩個坑來。

學者淡淡道:“因為他們打不過。”

老張背着手茍茍着腰走到他們面前,像個無害的鄰家老大爺:“老頭子我現在洗心革面,你們可不能再揪着過去的把柄偷襲我老頭子。”

裴慶大喘氣,剛才挨得那一掌讓他氣血上湧,好半天喘不上氣。

龔氏罵了聲無恥。

就這麽被一打岔,原本計劃好的認幹女兒的事愣是沒進行下來。

……

裴家今天的晚飯很是窒息。

裴慶和龔氏打不過老張,要與他們聯姻的蘇家早就進了大漠,現在說不定都在吃沙子;其他門派看似以四大家為首,但是說不準會不會趁機落井下石,裴家和老張有恩怨,別人可沒有;而四大家另外一家習家,看習修竹就知道,家族連武林大會都不參加,指望他還不不如指望老張自己暴斃。

所以兩人被揍了一頓之後,很是老實的坐在主桌安靜吃飯,只是面無表情,味同嚼蠟。

裴父裴母哪還有最初的笑臉,連瞪了裴素雲好幾眼。

可未免叫學者等人知道,他們并未稱呼一聲女兒。

周管家更是安靜如雞,生怕火燒到自己身上。

老張跟着學者坐另外一桌,學者讀不懂氣氛一樣,自己夠不着就叫老張幫他夾,後者像是養孫子似的一句話一個動作,樂呵呵的。

第二天一早,裴母就來叫醒了裴素雲,叫她梳妝打扮一番去前堂。

裴素雲昨日想要拒絕卻被打斷,今天自然也不願意,可她拗不過母親,只好垂着眼簡單的梳洗一下,跟着母親去前堂拜見生怕夜長夢多的裴慶和龔氏。

接下來敬茶叫人,也就算是做完了規矩。

整個前院安安靜靜,音娥再不似先前那般活潑而有什麽說什麽,時不時看向身前低着頭的裴素雲,滿眼擔憂。

裴慶夫妻倆打算趁着天未亮,張老怪那幫人好沒醒的時候先走。

就在他們半只腳邁上大門檻的時候,清亮的少年聲音自他們身後傳來:“你們要偷偷先走嗎?”

裴慶和龔氏:……

雖然這是事實,但聽着就叫人不舒服。

而裴素雲主仆倆則是眼底一亮,紛紛回頭看去。

只見十二三的少年站在院中的樹下,老張則在他身後半步,向輪習修竹與藍淺鶴三人從不遠處緩緩走來,向輪還打着哈欠小聲抱怨:“怎麽就這麽早啊。”

裴父不得已,又牽來幾匹馬。

唯一的馬車是給裴素雲準備的,學者太矮,坐在大馬上連馬鞍子都夠不着,于是再次蹭進了裴素雲的馬車。

裴慶和龔氏有意見,他們根本就不想和這幾人一起走,可他們打不過張老怪,自然只能咽下這口老血。

只能暗恨他們為了瞞住認幹女兒的事沒有多帶點人來。

從西邊出了城門,路就逐漸不好走起來,可裴素雲和音娥誰也沒叫一聲苦,何況她們心裏現在只怕比路還苦呢。

學者沒吃早飯,懷裏抱了一盤蓮花糕,不過一會功夫就下去半盤。

忽的,他伸手豎在音娥面前:“別動。”

音娥頓時一愣。

可學者不說還好,這一說,她就徹底忍不住了,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淌。

“奴婢求求您了,奴婢知道您有辦法救救小姐,求您幫幫小姐吧!”這還是她第一次當着學者的面自稱奴婢,“只要您能救小姐,奴婢給您當牛做馬也願意!”

她不敢哭的大聲,生怕外面騎馬的裴慶龔氏聽見,在馬車外呼呼的風沙聲中,只模糊幾個字眼清晰可聞。

學者幽幽的嘆一口氣,問裴素雲道:“天下間有無數女子想要嫁入蘇家,你若是嫁入進去,未來的蘇家主母便就是你,這樣還不好嗎?”

裴素雲擡起頭,眼眶微紅:“您說,我能活到那個時候嗎?”

這一反問,倒叫學者眼眸睜大幾分。

他口中喃喃:“這樣清醒自持的,我倒是想到一個好去處……”

這話聲音太低,不僅哭的眼睛發花的音娥聽不清,就連一直看着他的裴素雲也沒讀出來,只能緊張的看着他。

然而學者沒有解釋,只是眉眼淡淡的叮囑了兩句:“等到了客棧,你就跟在龔氏身邊即可。他們雖總是糊塗做事,可心地不算壞,暫時不會為難你。”

客棧就在荒漠之內,名字也簡單直接,就叫荒漠客棧。雖說叫做客棧,可實際上如小型村落一般,大大小小的房子連在一起,都能住人。

其中三層樓高的最大的房子則是專門吃飯的地方,樓上的房價比周圍矮的小房價格高,環境也比外面好。

因為荒漠之中風沙大,門框狹窄,窗格也小,僅能透出一點光來,客棧一樓點着油燈,三兩一夥的圍坐在一個桌子旁,有打着赤膊大口吃肉喝酒的,也有搖着扇子小聲攀談的。

小門嘎吱一聲打開,裴慶撲了撲身上的黃沙,往前走了兩步,高喊道:“掌櫃的!”

龔氏帶着裴素雲跟在他後面,再後則是學者五人。

裴慶本就看他們不順眼,自然不會連他們那一份房錢也付了,何況向輪在,也用不着他付錢。

蘇家的幾個小輩此時正坐在角落,聽見聲音望了過來,其中一個容貌端正的青年見到跟在龔氏身旁蒙着面紗的裴素雲,眼底微亮。

他站起身,一手執扇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後,腳步落在木板上,發出規律的噔噔聲,另外三人跟在他的後面,也走了過來。

“裴伯父,伯母,家父早間還念叨你們,沒想到今天你們就來了。”

裴慶拍了拍青年肩膀,俨然已經是看待女婿的模樣:“志亳,讓你們久等了,老夫這就上去尋你父親。對了,這是小女素雲,她性喜清淨,不愛說話,還要你多擔待。”

蘇志豪看向裴素雲,抱手一揖:“在下蘇志豪,見過裴小姐。”

向輪一手拍在他肩上,湊了過來:“蘇大少爺,怎麽見了美人就把兄弟忘了啊?”

蘇志豪無奈:“天下誰人能忘了你向輪呢,只是裴伯父伯母将裴小姐托付在下,總不能讓人失望。”

向輪雖來歷成迷,可在江湖上确實小有名氣,何況他和習家修竹是至交好友,蘇志豪他們這一輩的,多少都相互認識。

他與習修竹點了點頭,看到藍淺鶴時微微一愣,輕聲說了句“節哀”,接着看向明顯矮了一截的少年和他身邊帶着鬥笠的老人:“這兩位是?”

向輪一勾他的肩膀,神秘兮兮的小聲道:“浮雲山莊聽說過吧?小矮子就是。”

看得出來他們關系很好,向輪也很是信任他。

學者站在一群大高個中,仰着頭,黑漆漆的眼底倒映着幾乎要整個人都壓在蘇志豪身上的向輪。

而蘇志豪看着他的小身板,眼底露出沉思之色,可這抹神色轉瞬即逝,他伸出手,邀請他們一起到他先前的小角落敘敘舊。

另外三人也都是蘇家的年輕一輩,二男一女,他們讓了位置,叫裴素雲坐在了那女子身邊。

音娥則去給他們收拾客房。

這邊蘇蘇豪客套幾句,繼而問起向輪被殺手樓追殺的事情。

向輪喝了口茶,将事情原委娓娓道來。

“只是我現在還不知道那秘密是什麽,單憑背後主手不惜花重金雇傭殺手樓來殺我,就絕對不是簡單事!”向輪一口喝光渾濁的茶葉,一拍桌案,“越是如此,我就越要查明真相,看看背後主手要搞什麽鬼!”

他說的氣勢萬丈,蘇志豪亦是敬佩的看着他,還及時給他添了茶:“那你現在可有眉目了?”

向輪一頓,萎靡下來。

“我若是有眉目,何必來這碰運氣。”

蘇志豪搖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反正之後殺手樓不會再來,有我在這,你安心調查就是。”

安撫完向輪,他看向握着茶杯靜默不語的藍淺鶴,臉上的笑收了起來。

“藍兄,事情既已發生,希望你能從悲痛中走出來。”蘇志豪,“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找到兇手為伯父伯母報仇才是正事。”

藍淺鶴看他一眼,點頭:“在下明白。”

“那藍兄可有什麽頭緒?”蘇志豪一拍胸口,“若是有什麽用得上在下的,盡管開口。”

向輪撩起眼皮,還是那副有氣無力的萎靡樣子:“他要是有頭緒,也不至于是現在這樣,早就提起劍砍人去了。”

藍淺鶴有些尴尬的牽了牽嘴角。他以前是性子沖動,但是現在他自認還是冷靜很多的。

蘇志豪:“那藍兄,在此之前,伯父伯母可曾跟你說過什麽?”

藍淺鶴沉默着搖頭。

蘇志豪聊了一圈,終于将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

老張受不得他們這副你好我好的裝模作樣的姿态,要了一壇烈酒獨自一人坐到了別的桌上,于是一群成年人中就留了學者一個小孩。

他也不懼,臉上是一貫的面無表情,除了最初向輪說他小矮子的時候撩眼皮做了做表情之外,再沒什麽動靜。

安安靜靜的坐在他們中間,像是個白瓷娃娃。

蘇志豪露出笑臉,聲音都輕了許多:“在下是蘇家長子蘇志豪,這位小友做個自我介紹怎麽樣?”

看起來絲毫不因為學者年紀小而輕視他。

學者擡起頭與他對視:“浮雲山莊學者。”

坐在裴素雲身邊的蘇家女子笑了兩聲:“小友,你這麽簡短的介紹可是不行的哦,不如多說兩句怎麽樣?”

藍淺鶴微微皺眉,總覺得他們态度有些微妙。

向輪倒是看了那蘇家女子一眼,不過也沒說什麽。

習修竹接着當自己的背景板。

聽着這邊動靜的老張低低嗤笑一聲。

學者目光不閃不躲,聲音雖透着股年幼的勁,卻擲地有聲。

“浮雲山莊監察世人,以惡為惡,以善為善。在下學者,行決判之職。”

他目光太過澄澈清透,蘇志豪甚至能清晰的從他眼中看清自己的表情,以至于剎那間猶如一盆涼水從頭頂澆下,叫人不自覺的避開他的目光。

學者收回視線,一絲嘲諷在他眼底轉瞬即逝。

“這個介紹,不知道女俠還滿不滿意。”

蘇家女子有些窘迫的哈哈兩聲,說:“小友還真是可愛哈哈。”

只是平日都習慣被稱作女俠,可從他嘴裏說出來,無端叫人臉上發熱。

周圍幾桌的人雖聊天喝酒看似火熱,暗地裏卻都支棱着耳朵偷聽,聞言紛紛舉起酒碗茶杯遮住表情,眼底興奮。

浮雲山莊的存在從前不久出現起就是個謎,不僅救下了藍淺鶴,擋住殺手樓數次刺殺,更是在京都做下壯舉,大半的江湖人想要找到他們的地址,卻連只鳥毛都沒有摸着。

而他們的成員除了在靈秀樓內想見一面必須花大筆銀子才能見到的紅胭之外,更是一個都沒找到。

江湖人大多數兜裏漏風,自然見不到紅胭了——偷偷爬樓的,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客棧外的風沙吹得越發兇猛,随着天色漸暗,客棧內頓時只剩下油燈的淺淡光芒,襯得學者的雙眼越發空而亮。

蘇志豪無論是什麽姿勢,總覺得那雙眼睛就落在自己身上,叫他背後一陣陣的發涼,可當他看過去的時候,少年卻在看着茶杯,似乎對茶杯中立起來的茶梗很是感興趣。

左右現在天也晚了,荒漠中氣溫變化大,太陽一落就開始冷起來,他就找了個理由,說要先送裴素雲去休息。

如此一來,其他人也聊不下去,随之散了。

藍淺鶴的房間之內,學者坐在他的床頭,雙腿并在一起,兩手乖乖的放在膝蓋上,前者躺在客棧硬邦邦的床板上,被他看的發毛。

藍淺鶴掀開被窩一角:“不然你也進來睡一覺?”

學者搖頭:“我在等人。”

他眼睛眨的少,看的藍淺鶴實在是睡不着,又拿他沒辦法,只好也要坐起來陪他一起。

可就在這時候,學者忽然脫了鞋爬上來,躺在他身邊,聲音平淡無波:“睡吧。”

藍淺鶴撐着手臂,摸不着頭腦。

他忽的想到什麽:“你剛才叫我換房間,意思是今晚——”

學者睜開眼睛:“還不算傻。”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的時候,整座客棧都被一聲尖叫吵醒。

“死人了!”

藍淺鶴猛地睜開眼睛,正看到學者坐起身,很是淡定的彎腰穿起鞋子,回頭問他:“要去吃早飯嗎?”

藍淺鶴眉心皺在一起:“你知道?”

學者點頭。

“是昨天我那個房間……”藍淺鶴眼瞳滾動,情緒低落下來,“如果我昨天沒有換房間,是不是就不會死人了?”

學者:“那樣你會死。”

可是自己死和別人替自己去死怎麽能一樣?

學者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若無其事的道:“那個人就算今天不死,改日我也會叫人結果他。”

少年的面上沒有愧疚,只有坦然與些微的不解:“就這個結果而言,過程并不重要,你不需要糾結,他也不是替你死的——不過現在,我們可以看向輪大展身手,去尋找兇手了。死者是兵器譜排名第三的狂刀,你就不好奇,是誰能殺了他嗎?”

藍淺鶴一怔:“狂刀?”

當初在靈秀樓的花魁初演時曾見過狂刀的身影,沒想到現在竟……

等他們出去的時候,客棧一樓大堂內已經站滿了人,不僅是客棧內被吵醒的,還有周邊矮房內聞訊趕來的,屍體被擺放在中間的地面上,屠夫似的老板還在嚷嚷,找出兇手之後絕對要把這塊地擦幹淨。

向輪成了在場最忙的人。

他跑上跑下,還順便悄悄問藍淺鶴為什麽換了房間,今天早上他差點以為是藍淺鶴死了。

之後他便圍着兇手轉圈,對着那刀傷使勁摸下巴琢磨。

“這傷口,不太像是咱們大荊已有的武器造成的啊……”

……

而與此同時,在荒漠的南邊,一隊人才出州城,向着大漠內前進。

坐在四人擡的轎子上的是個少女,整個人恨不得将所有的色彩都穿在身上,偏她長得好看,就算是穿的這麽花裏胡哨,那也是一只漂亮的花蝴蝶。

手腕上細弱發絲的銀镯随着她的動作相互碰撞叮鈴作響,明明她體态纖瘦,可動作卻不見丁點大荊女子講究的文雅姿态,大開大合恨不得在轎子上飛起來,擡轎的這四人一路上換了無數個,都被她折磨的不輕。

偏即使如此,她還不滿意:“快走快走,虧你們還自稱是武林高手呢!走路和烏龜爬一樣,慢死了!”

她白嫩柔軟的掌心狠狠拍在轎子的橫杆上,拍的啪啪直響。

除了與她并行得另一個轎子上的人,其餘人皆是苦着一張臉。

雖然另一人表情也不太好看就是了。

扶着她轎子的一個人忍不住道:“姑奶奶呦,您就別折騰我們了,我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

少女圓溜溜的杏眼大睜,嘴唇撅起,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說話的男子:“你竟然覺得我在無理取鬧!”

男子頓時覺得心下一個咯噔,連連否認。

少女這才哼哼兩聲:“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要是再有下次,就拿你來喂我的寶貝。”

說着,她伸出手指指着男子,然而這卻不是什麽警告的動作。一條青色小蛇順着她的手腕爬到手指上,伸出細嫩的蛇信,嘶嘶的吐了兩下。

這才是真正的警告。

男子額角的冷汗頓時落了下來。

坐在另一邊一只不願意理他們的男人終于開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