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龍的脾氣
特阿裏奇回到堡內時,狼人已經回來了。一邊抖着身上的雪,一邊抱怨天氣。特阿裏奇緊鎖着眉頭,完全沒心情注意他。他來回踱步了一會兒,焦慮地抓起水晶球,發出了一個聯絡。
“克林特,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聽好怎麽找到我……”
後半夜,當狼人已經入睡時,太陽堡中那連接了魔界的傳送門終于亮了一下,一只鳥頭人身的魔物從裏面鑽了出來,正是魔界的巫醫克林特,特阿裏奇為數不多的好友。
“特阿裏奇?”戴着鳥面具的巫醫好奇地到處看,叫起來,“你這是在哪裏,這是……在景觀瓶裏??你的翅膀又是怎麽回事?骨折了嗎?”湊上來仔細看,“包紮得真專業啊……”
“這裏是人界,你的腦子該更新了,不要一想到人界就只知道景觀瓶。”特阿裏奇冷冷地說。
克林特:“??”
克林特:“你這家夥,不是有求于我嗎,這是什麽臭屁态度。”
一提起這個,特阿裏奇的青筋就爆起來了,騰地站起來:“如果是這麽趾高氣昂,那不找你幫忙也沒所謂!”
克林特被吼得一怔,随即反應過來:他的朋友如果都這麽暴躁了,那意味着他可能遇上了真麻煩。
“好吧,誰讓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呢,我要是不管你,誰能忍得了你的臭屁!說吧,是怎麽了呢。”
特阿裏奇坐下來,盯着桌面怔了片刻,說:“跟我去見魔王。”
克林特:“……我沒有明白,去做什麽?”
特阿裏奇:“做我的老婆。”
克林特:“……啊哈哈哈,看來你的确需要我。你是不是把腦袋給跌壞了,讓我給你治治?”
特阿裏奇下巴皺了皺:“閉嘴,聽着,我就要完了。”
于是,他把魔王與他的對話和盤托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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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林特聽完,鳥嘴張得大大的:“你……你的龍腦袋裏裝的都是岩漿嗎?你信誓旦旦和魔王陛下說你有老婆了,這老婆竟是我嗎??就算我同意陪你演戲,你覺得認識我們那麽久的魔王陛下他能信嗎??魔王只是壞,他不蠢啊!”
特阿裏奇不耐煩:“我還能有什麽辦法!如果我不這麽說,他就會要求我立刻回去交配!”
克林特:“這才是我最想不明白的點,我的朋友,你有絕對不能交配的理由嗎?魔界裏大家交個配,都是很尋常的事,很少有魔物因為一個發情期鬧成這樣的啊!魔王憤怒完全可以理解……”
特阿裏奇梗着脖子不說話。克林特看着他,心想,完了,龍脾氣上來了。龍這種生物,說是魔界最頑固不化的物種也不為過。他們的天性如此,認準一個地方就不離開,認準一個對象就追一生,認準一件事,也不會輕易改變。可以說是頑固界的代表人物了。
等等……說起龍脾氣……
“特阿裏奇,難道……你已經找到了想交配的對象?”
特阿裏奇仍然沒有回答,但是眉頭明顯地動了動,意味着他被說中了。
“你想搞的不會是梅萊斯吧。抱歉……不是我想偷聽,你們說話還挺大聲的。”
一個半睡不醒的聲音突然冒出來,把對話中的魔物都驚了一下,扭頭看見赫桑坐在他的床鋪裏,正打着呵欠。然後,赫桑看到了克林特,克林特看到了赫桑,彼此都因為對方怪異的長相而驚訝不已。
克林特心想:景觀瓶生物!!但是不能說出來,否則又要被龍罵。
赫桑心想:鳥頭怪!!!要是那群精靈看到了,這家夥得被抓住解剖吧!!!
但他們都保持住了表面上的體面。
“梅萊斯?”克林特問,“那是誰?”
特阿裏奇馬上說:“別問。誰也不是。”
赫桑:“他不說我也不說。”
克林特:“……特阿裏奇,是你在拜托我吧??”
特阿裏奇:“我拜托你是讓你幫我去哄騙魔王,又不是讓你來挖我的私事!”
克林特:“這個梅萊斯是怎麽回事,不能和你交配嗎?”
特阿裏奇:“他要是願意,我還會在這裏聽你的唠叨嗎!”
克林特:“這……是‘他’,不是‘她’?不,問題到底是什麽呢。這個‘他’是被封在火山灰下面出不來嗎,還是已經死了?”
特阿裏奇:“???”
克林特:“否則很奇怪啊,魔界裏還有比龍更強壯的魔物嗎,他不願意,你強迫他不就好了。難道他有能力毀滅你的作案器官嗎?是一塞進去,就會被毀滅嗎?否則沒道理啊……”
特阿裏奇:“……”
在這一點上,特阿裏奇倒是沒有對克林特破口大罵。在魔界,強迫交配這種事是司空見慣。就和見面不爽打一架一般尋常。甚至雙方都不會因此結仇。但也有非常弱小的魔物,會因為強迫交配而受傷,并因此恐懼其他魔物。這些事克林特處理得可不少,特阿裏奇因此經常耳聞。
因而當克林特自己說出口後,也很快就明白:如果他的朋友在明顯占據力量優勢的情況下,仍不采用強迫交配的方式,那很可能是因為,對方是比他弱小得多的對象。
克林特總算搞懂了矛盾所在。因為龍那頑固得像千年沉積的火山灰一般的個性,一旦認定的交配對象,是絕不可能更換的。但交配一旦得征得對方的同意,事情就會變得複雜得多。魔王陛下又非要特阿裏奇明天就交作業。這就是他的朋友目前的困境。
克林特沉思後說:“首先,我就不建議你欺騙魔王。你如果欺騙一個良善的家夥,你可以預見後果。但你如果欺騙魔王,誰也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麽來。第二,聽起來你并沒有和那個梅萊斯确認過交配意願,所以你一切的假設和猜測都是徒勞。是浪費時間,知道吧。”
“你上次說,能把我閹了?”特阿裏奇說。
“噗——”一直在旁聽的狼人沒忍住噴了出來。
特阿裏奇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對克林特說:“再和你确認一遍,閹了,就不會發情了對嗎?”
克林特震驚得冷汗都下來了:“呃……對,對的。不是……你等等……你認真的嗎?!”
特阿裏奇打斷:“行。我會去找他确認,如果他不同意,我也知道有什麽後路可走了。”
克林特:“……??”
赫桑:“……”
他們佩服地看着特阿裏奇。
與此同時,精靈魔法學院內。梅萊斯與裏斯裏爾坐在辦公桌的兩邊。幽暗的燈光在兩個精靈白淨的面孔上投下陰郁的陰影。
裏斯裏爾拿着自己的筆記本:“缺少的只有滅火卷軸嗎?”
梅萊斯正在看學生給他的物品清單:“是的。”
裏斯裏爾沉吟:“滅火卷軸每個屋子都有,放的位置也是固定的……看來是學院裏的人幹的。”
梅萊斯:“既然這信息大家都知道,我看這事很難追究,還是算了吧。”
裏斯裏爾:“第一點,意外起火,會集中于某一點,而不是整個辦公室的資料同時燃燒起來。說明這是不是意外,是縱火。第二,對方故意取走滅火卷軸,使救火者無法快速撲滅火焰,甚至有生命危險。這兩點足以證明,這是一樁以仇恨為目的的縱火案。現場有磷粉殘留,對方使用的應該是火龍術。只要找到那個施法法陣,從裏面提取出法師血液,就能精準定位到縱火犯。但是我剛才去尋找的時候,卻發現那個法陣已經被破壞了。”
梅萊斯:“那不是更糟糕,連證據也沒了。我看就按意外起火算吧,你也省些麻煩不是嗎。”
裏斯裏爾合上了筆記本,坐直了,兩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梅萊斯,目光從他的臉,落到了手上。他抓起梅萊斯的手,看他指甲裏殘留的泥土:“看來,犯人犯案後驚慌逃跑,卻有人替她擦屁股。你一定要這麽維護她嗎。”
梅萊斯的眉頭無奈地皺了皺。問這句話意味着,裏斯裏爾也推測到是誰了。
裏斯裏爾:“你還在覺得是你欠她嗎?你和她的父母都只是受害者而已。”
梅萊斯說:“算了吧。”
裏斯裏爾:“這都第幾次了,瑟琳的行為一次比一次升級。先是撕掉你準備上交的論文稿,再污染你的樣本池,現在直接燒你的辦公室。如果再算了,下一次是要把命交給她嗎?”
梅萊斯擡起眼,笑道:“我的生命本來就應該在十四歲那一年結束了。剩下的都是賺到的。”
啪!筆記本被拍到了桌上。裏斯裏爾嚴厲地注視他。
裏斯裏爾:“真是沒長進!我希望你意識到,你剛才的話,是十分自我為中心,又不負責任的。如果引起更大的災難,誤傷到其他精靈,這事你也負責嗎?如果真的因為她的複仇,使她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她扭曲的內心也由你負責嗎?在你自我感動的贖罪,她壓根沒有因此釋懷,反而将其他學生暴露在危險中。你想到的卻是降低自己的負罪感,你到底贖了哪門子的罪?”
梅萊斯感到自己像被抽了一巴掌似的,腦袋嗡嗡響。當年那個“地獄”裏的場景突然又湧現到面前,使他胸口被一股強烈的惡心感覺堵住。他痛苦地捂住額頭,面色變得蒼白。
裏斯裏爾看到他這樣,嘆了口氣,試着抓住他的手腕。梅萊斯整個身體都顫抖了一下,猛地揮開他的手,仿佛碰了他的是罪惡本身。他驚恐地看了裏斯裏爾一眼,而後一言不發地起身,快步往傳送陣走。
裏斯裏爾垂下目光,又嘆了口氣。
離開的時候,梅萊斯滿腦子想的都是裏斯裏爾最後的這幾句話。他恍惚站在傳送陣裏,念出了傳送咒。當白光褪去之時,他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竟站在了特阿裏奇的圖書館裏。
梅萊斯愣了一會兒,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走出了傳送陣。
從心理學角度來講,當壓力排山倒海而來的時候,回避壓力是本能使然。感受到自己扛不過壓力時,本能會驅使個體想回“家”。對低等生物而言,“家”是他們的窩。而對高等生物而言,“家”只是一種意象,事實上可以指任何使他們完全放松,能夠暫時躲避的地方。對梅萊斯而言,他無意中選擇的傳送陣,卻是這個圖書館。
熟悉的,魔界的溫暖空氣,充斥着一股硫磺味,與人界完全不同,卻像是那個時候……
他本打算馬上回到綠龍小姐的飛車上,但現在,他在特阿裏奇的書桌前坐了下來。他把自己瑟縮進那個大椅子。那股可怕的感覺壓抑着他,他知道自己現在沒有辦法正常地與自己的學生,或者丹莉德爾社交。他只想呆在這裏,溫暖,舒适,安全。
眼看天就要亮了。特阿裏奇等在水晶球邊。水晶球安安靜靜,毫無反應。剛才他聯絡了斯皮爾小姐,告訴她,當梅萊斯回來,他需要立刻與他通話。那之後過去了大半夜,在天亮前,他忍不住又聯絡了一遍,斯皮爾小姐甚至叫來了阿爾珀。阿爾珀很遺憾地告訴他,自己也沒有辦法聯系上老師。
這個白天,特阿裏奇輾轉反側——當然,因為翅膀的關系,他只能趴着睡,并不能真的翻轉身體。腦袋裏的想法卻是翻江倒海。當夜晚再次來臨時,特阿裏奇眼下挂着兩個黑眼圈——終于到了與魔王約定見面的時間了。特阿裏奇再次聯絡了斯皮爾小姐,當對方抱歉的表情一出現在水晶球裏,特阿裏奇就知道,這事不成了。
“有什麽我們能幫得到的地方嗎?”丹莉德爾擔心地問。
“不……算了,告辭。”特阿裏奇掐斷了通話,嘆了口氣,站起來,朝傳送門走去。
“喂,看來你沒找到梅萊斯啊,是真打算把自己閹了嗎?可別想不開啊兄弟!”赫桑帶着半分同情說。
就算是這樣的話題,特阿裏奇仍然是一副尊嚴不容踐踏的樣子,說:“我不是你的兄弟。而且,既用不上,又添麻煩的器官,不要也罷。”
他困難地把自己和張開的翅膀一點一點塞進傳送門,落入了魔界中。
也許今天就活該他丢工作,丢領土,并且丢失生育能力。特阿裏奇想着。随着他回到魔界,腦袋轟的一聲,血液重新沸騰起來,一切的發情症狀又回來了。他對此感到厭惡、焦躁。
在通體發熱的灼熱感中,特阿裏奇含着怒意邁出了傳送門……而後楞在了桌前。他的座位上,金發的精靈正趴在上面睡覺,手下墊着看了一半的書。不知為何,他看起來似乎比平時更單薄脆弱一些。
特阿裏奇不假思索地拉開了抽屜,抓出他們曾經簽訂的協議,動靜把瞌睡的精靈吵醒了。尖耳朵裏傳來紙張被撕碎的聲音,梅萊斯困惑地擡起頭,看到通體閃爍着金色波紋的紅龍,正用手心裏的一把火,将他們的協議撕碎後,用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
啪地一聲,一道電擊從手腕上的法陣處襲來,懲罰他對協議的違背。對紅龍而言,就像撓了一下癢一般沒有感覺。下一刻,那個代表着協議成立的法陣從他們的手腕上消失了。
“特阿裏奇先生?”梅萊斯認出了來者,“這是……我們的協議?”
“你看見了,我們的協議從此不存在。”
梅萊斯:“……”
“你可以自由地來我的書房,我不會向你索取任何東西。”特阿裏奇居高臨下地盯着梅萊斯,張開手,變成灰燼的協議從他掌心灑落,“你清楚了嗎?”
梅萊斯剛睡醒,自然還不太清楚情況。昨日的低落情緒使他身體十分難受,他糊裏糊塗地點了點頭。
特阿裏奇:“擡頭,看着我。”
梅萊斯下意識照辦了。迷蒙的綠眼睛裏,映出了紅龍金色的雙眼。
“你清醒了嗎?”
“應該……嗯。”
特阿裏奇于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想和你交配,現在,在這裏。”
“……?”
梅萊斯覺得自己沒聽懂,一定是沒戴眼鏡的緣故,在桌上到處摸自己的眼鏡。摸到了,戴上,遇上了特阿裏奇那兇狠的目光。
紅色的手掌伸到了梅萊斯的面前:“你同意,就把手交給我。我現在就會擁抱住你。不同意,就把我的手推開。我不會碰你一下。”
梅萊斯怔怔地垂下眼,盯着那只擁有着漂亮紋理的紅色手掌看。不知為何,他那不清醒的腦子裏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時候。充滿硫磺味的空氣,溫暖幹燥的土地,疼痛撕裂的身體,還有那漂亮的紅色紋理……
他痛苦得一心想死去,但是那溫暖的小東西與他相依為命地倚靠在一起,他得為了它再多撐一段時間,撐到它的父母前來……
好痛苦……好難受……但是還……不能去死……
那痛苦的感受與好不容易被壓下的回憶一道翻湧上來,來勢兇猛,梅萊斯終于忍不住,捂住了嘴,劇烈地反胃起來。
特阿裏奇瞪着他,慢慢收回了手。
“對不起,特阿裏奇先生,我……”等梅萊斯擦去生理性的淚水擡起眼時,桌前已經空空如也。書房的門正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