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你說什麽?”趙喬神色未變, 眼瞳深處卻不由自主地暗了下來。
來人跪着,聽到這聲質問, 連聲音都發起抖來:“鄭、鄭侍君和、和秦側君打起來、來了……”
“陛下問的是後面一句!你說李良君怎麽了?”蘇嬷嬷瞧這人不知道重點,恨不得替他回答。
來人頭低得更低,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李良君被推下去了。”
趙喬眼神已是完全暗沉下來:“人救起來了嗎?”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來人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奴婢走的時候,禦花園裏的人都吓呆了。還是林公子叫奴婢過來通禀的。”
“真是沒用的東西!”蘇嬷嬷火大, 指着對方罵了一句。
“好了,嬷嬷, 你先帶兩個人過去救人。”
趙喬站起身來, 說着又對着空中喊道,“影一、影二何在?”
下一瞬大殿中央便憑空出現了兩個身着玄衣看不清面容的人:“屬下在。”
這二人正是趙喬掌握的暗衛。
“你們随蘇嬷嬷一起先去救人。”趙喬快速吩咐,又從大殿裏随意指了個人,“你去太醫院多叫幾個太醫。”
她安排好這些,便看向了一直沒作聲的莫秋言, “朕有要事處理。你若是想見李逞英, 便明日再來。”
莫秋言猶豫着, 她其實很想現在就見到李逞英, 但又不敢現在去觸趙喬的黴頭,便只好點了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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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喬落後一步, 先去拟了一道聖旨, 再讓那來通禀的宮侍帶路去了禦花園。
在路上問起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秦側君怎麽會和鄭侍君打起來?又是怎麽把路過的皇夫推下去的?”
“皇夫?”宮侍走在前面, 聽到這二字, 敏感地回過頭來, 小心翼翼地問道, “陛下,皇夫是?”
青禾跟在趙喬身邊,看到了她拟旨的過程,當下便揚起手中的聖旨,代而答道:“自然便是先前的李良君。”
宮侍睜大雙眼,哆嗦着嘴唇:“李、李良君?”
夭壽!這下子,禦花園那一群人豈不是都犯了謀殺皇夫的大罪了?
他不敢多問,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經過講了出來:“今日天氣好,池子裏的荷花開得正豔。”
“秦側君見下午日頭不足了,便讓人在禦花園裏辦了賞荷宴,邀了數十個侍郎。”
“誰知鄭侍君不請自來……”
鄭招妹傷才好沒多久,就發現自己宮裏那個叫“元元”的圓臉女官不見了。
雖然不知道對方去了哪裏,但是這一點也不妨礙他覺得自己自由了!
他不僅恢複了自由,還恢複了好吃懶做的本性。每天在自己的宮裏吆五喝六,好不快活。只除了他那幾個手下不太聽話。
鄭招妹心想,自己現在已經擺脫了傻子的名頭,還當上了侍君這麽大的官。是時候在異世發展自己的勢力了!
既然那幾個手下不聽話,他就再去找幾個聽話的手下。到時候,成為異世第一大幫派的頭頭,指日可待!
這或許才是老天爺讓他穿越的意義吧。
就這樣,鄭招妹一覺睡到下午。
在聽到有人說秦側君在禦花園裏舉辦宴會時,便換上行頭,帶了幾個他自認為最忠心的手下,過去收服小弟了。
然而世事總是難料。
他才踏進禦花園就被攔住了。
“前面都有人過去了。”鄭招妹粗着嗓子,大聲叫嚣,“憑什麽不讓我過去?”
他可看見了,剛才有個人還沒他帶的人多,直接就被放進去了。
“那是我們側君邀請來參加賞荷宴的侍郎們。”攔住他的宮侍溫聲細語,“若是沒有受邀,是不能進去的。”
鄭招妹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氣得鼻子一歪:“你知道我是誰嗎?”
宮侍陷入沉思。
鄭招妹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就等着這個人想起自己的身份後,跪地求饒。
宮侍驀地一拍腦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想起來了!你是倒夜香的那個雞哥是吧?”
鄭招妹聞言大怒。他雖然沒讀過幾天書,但電視劇還是看過的!
倒夜香不就是掏糞的嗎?
“你才是掏糞的!我是皇帝親封的侍君!”
鄭招妹說出來後,就再次等着對方跪地求饒。
但他沒想到,這個宮侍神色劇變,大叫一聲就驚恐地跑了進去:“救命啊!救命啊!”
“鄭侍君出籠了!鄭侍君出籠了!”
雖然和預想的有些差距,但最終的結果還是一樣的。
鄭招妹滿意了。
看來他果真是這個世界的天選之子。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侍君,只是說出名字就讓這群人吓得屁滾尿流。
“看見了嗎?這就是做大官的威風!”鄭招妹對身邊的幾個侍從傳授經驗,看着禦花園裏的好風光,體會到了從未體會過的意氣風發。
他拍了拍離自己最近的那人:“好好幹,以後我會提拔你們做大官的。”
“是是是。”幾個侍從連連點頭,看上去都對鄭招妹很是信服。
沒了攔路人,鄭招妹就大搖大擺地走到了舉辦宴會的涼亭裏。
他來的時候,正聽先前那宮侍在回禀:“那鄭侍君長得五大三粗,一臉橫肉!奴婢在外面跟他唇齒交鋒,大戰三百回合!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
宮侍還沒說完,就看到面前的各位侍郎都望向了他身後,倒吸一口涼氣,發出一聲尖叫,瞬間做鳥獸群四散開去。
宮侍意識到了什麽,壓根不敢回頭,也跟着尖叫着跑了。
“慌什麽慌!”在這紛紛亂亂之際,坐在最上方的秦書驟然出聲。
看着自己請來的人都被吓得四處逃散,他不禁嫌棄這群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煩悶之餘,對将這群人吓住的鄭招妹也産生了遷怒:“管他是個什麽東西,難不成還會吃人?”
正當時,鄭招妹走進了涼亭。
先前被人群擋住,秦書沒看見。現在人一散開,他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人。
“!”秦書瞳孔一縮,面色驟白,“死、死狗成精了!”
他說着,下意識就抄起手邊的杯盞扔了過去。
或許驚慌之下更能爆發出潛力,秦書這一扔正中鄭招妹的額頭。
杯盞破碎的聲音異常清脆,霎時便讓整個涼亭為之一靜。
最初不明所以的惶恐如潮水般退去,衆人都停了下來,看向正中央直挺挺站着的鄭招妹,竊竊私語起來。
“他怎麽流血了還站着,不會真是什麽千年飛僵吧?”
“胡說什麽,都流血了,說明他肯定還是個人。”
随着這聲猜測,鄭招妹應聲倒地,直直地摔了下去。
一群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看,好一會兒才有膽子大的上前去。
秦書從高位走下來,卻不敢近前去看。
只聽見衆人的議論聲。
“這麽看起來,他好像也長得挺正常的。”
“哪裏正常了?他身上竟然還帶着一把刀,可怕得很!”
“他怎麽還不醒啊?不會被砸死了吧?”
秦書心裏一驚,随手就拉住了離自己最近的人,用力攥着對方的手,顫着聲音問:“他、他不會真的死了吧?”
他從來沒想過要殺死人啊。
秦書看着躺在地上的鄭招妹,不敢錯開眼。
被他拉住的正是與他交好的林公子,此時也是驚魂未定的模樣:“不、不知道啊。”
就在衆人說話間,鄭招妹眼皮一動,醒了過來。
他捂着額頭坐起來,臉色發青,怒火直沖天靈蓋,嘴裏不幹不淨道:“他媽的!到底是誰敢砸老子?”
四周圍住他的人聽見他的話,後怕湧上心頭,紛紛退後了幾步。
秦書看見人醒了,心裏緩緩松了口氣。但很快這口氣又提了上來。
在場衆人屬他分位最高,也是他攢的局,自然也該他去處置這些突發事件。
秦書便被衆人簇擁着擠到了最前面。
此時他也想明白了。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哪裏會有什麽精怪敢出沒。
既然還是人,那他怕什麽?
當下便挺直了腰背:“鄭侍君是吧?剛才是本君砸的你,有事嗎?”
鄭招妹捂着發燙的額頭,怒聲道:“你知道我是誰,還敢打我!我告訴你,不給錢,這事沒完!”
這是鄭招妹還是鄭大虎時的慣用計倆。沒錢的時候,他就去故意招惹別人,挨頓打,訛筆錢。
大多數人都害怕鬧到警察局去,只好捏着鼻子認下。
秦書:……太好了!
他還以為鄭招妹會把這事鬧到陛下跟前去,沒想到對方竟然只要錢。
雖然鬧到陛下跟前去他也不怵,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書試探着問道:“你要多少銀子?”
鄭招妹張口就來:“五十兩!”
他說完就看到秦書大驚失色:“五十兩?”
就連周圍其他人也都面露驚訝。
鄭招妹不禁洋洋得意起來。
他随口一說,這群人就被吓到了,真是沒見過世面的窮人!
竟然只要五十兩?
秦書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他平日裏就算是手上劃了個小口,用的傷藥也不止五十兩了。
這人竟然只要這麽點錢,真是沒見過世面的窮人!
鄭招妹怕自己獅子大開口,把人吓跑了,到時候什麽也撈不着。
便勉強松了口:“要是五十兩太多,那就四十兩。不能再少了!”
秦書叫來自己的貼身宮侍:“給他四十兩。”
鄭招妹沾沾自喜地接過來。
這是他來到異世,賺到的第一桶金!
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說他是廢物了!
衆人見秦書只給了四十兩就把這事了解了,一時不禁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鄭招妹把每錠銀子都拿到嘴邊咬了咬,見這些銀子上連個牙印也沒留下,欣喜若狂地收進懷裏。
再擡起頭來,就看到眼前一群人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鄭招妹嘴巴一歪,自信一笑,重新趾高氣揚起來。
他已然猜到了事實!這群人肯定是從他剛才那一招裏,發現了他賺錢的才能,全都甘拜下風。
“你們一定是想從我這裏學到點什麽吧?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們每個月都要……”交錢孝敬我。
鄭招妹還沒說完,就被突如其來的一拳打斷了。
他發出一聲悶哼,轉頭看過去。
卻發現那打他的人一邊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邊把幾錠銀子砸到了他的身上,還扔下了一句:“不用找了。”
鄭招妹:?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越來越多的拳頭便落到了他的身上。
當最後一個人收回手時,鄭招妹又一次成為了破布娃娃,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我也給了五十兩,不用找了。”最後一人說完,便把一袋銀子硬塞到他手裏。
鄭招妹雙手無力,連擡都擡不起來了,自然也沒接住那硬塞過來的一袋銀子。
一整袋銀子便都灑到了地上,裏面還裝着一把碎銀。這麽一灑,便像是一朵銀花瞬間破碎。
就如同鄭招妹的心。
此時的他再也沒有當初的意氣風發,嘴唇抖得說不出話:“你、你們……”
然後他就看見這群群毆了他的人,紛紛露出笑容。
“我們什麽啊我們。不用謝了,這麽多銀子你拿着就行了,千萬別不好意思。”
“就是啊。鄭侍君,你真是個好人!犧牲一個小小的自己,造福了我們所有人。”
“對對對!宮裏壓力太大了,我們以前不懂事。以後再也不背地裏說你壞話了!”
鄭招妹:???
他媽的,原來這群殺千刀的不僅當面打他,還背後說他壞話!
“我要跟你們拼了!”鄭招妹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菜刀來,舉到面前悲憤地道。
這是他在出來之前為了裝逼特地帶上的,沒想到現在竟然派上了這樣的用途。
上天總是要讓他在經歷過極大的喜悅之後,又遭受極大的痛苦。
既然世道不公,那麽他就毀了這世道!
“啊!”衆人一時嘩然,“他帶刀了!”
鄭招妹拿起菜刀,朝着空氣揮了幾下。
聽見嚯嚯帶風的聲音,一群人慌忙避開。
卻見下一瞬,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那把菜刀的刀身與手柄分離。
鄭招妹還沒反應過來,刀身就突然落到了他的腳邊。
他被這哐當一聲響吓得彈跳開來。
再扭臉一看——自己手上只留下了個手柄,刀身不翼而飛。
這一刻,他的天地,黯然無光。
鄭招妹滿臉呆滞:“我刀呢?!”
見他手上沒了刀,秦書連忙叫周圍的宮侍将他制住。
踱步到他面前呵斥:“鄭侍君你太放肆了!本君今日就要把這件事告知陛下,讓他治你的罪!”
秦書神的話裏隐含一絲喜悅。
真好,今天又找到了一個理由接近陛下。
看到這個始作俑者的嘴臉,鄭招妹便覺得心頭大恸。
要不是他,怎麽會有那麽多人來打自己!
他額上爆起幾根青筋,瞪起眼看着秦書。
也不知怎麽地就掙脫了鉗制,朝這邊沖了過來。
幾位宮侍一時不察,竟讓鄭招妹順利逃脫。
再一轉眼,便見鄭招妹掐住了秦書的脖子,面色猙獰,咬牙切齒:“我弄死你個牲口!”
像是要把連日來遭遇的所有不幸都發洩出來。
秦書向來不是個能吃虧的性子,此時也不遑多讓,伸手便往鄭招妹的眼珠子上戳。
“唉喲!”鄭招妹痛叫一聲,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秦書一得了空,便朝着鄭招妹又是踢又是踹:“你個下賤玩意,竟然敢欺負我!看我不打死你!”
鄭招妹向來皮糙肉厚,秦書的手打在他身上那點勁兒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怡然不懼,捂着眼睛緩了一會兒。便又沖了上去,與秦書扭打在一起。
二人你來我往,打得分外激烈。
“他們打的這麽兇,不會出什麽事吧?”
“能出什麽事?要是真出了事那才叫好呢!”
周圍的宮侍倒是想上去将兩人拉開,但衆位侍郎都未發話,他們也不敢擅自上前。
二人從涼亭打到了外面,一直都沒停歇過。
轉眼天都快要黑了。
其餘侍郎現在已經閑下了心來,叫人搬來了幾盞燈到禦花園,照得一片天地亮堂堂的。
有的甚至磕起了瓜子兒,一邊看着外面的打鬥,一邊和其他人點評。
“秦側君剛才差點就打到鄭侍君的鼻子了!”
“多好的機會,怎麽就錯過了呢?”
“這不行啊,完全沒有章法,什麽時候才能分出勝負?”
……
又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有眼尖的人看到一個從另一頭走過來的身影:“哎等等,快看快看!那是不是李良君啊?”
衆人站起身來,看了幾眼。
禦花園是從宮門到後宮的必經之路。當下便有人驚奇道:“好像還真是。但他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管他做什麽?陛下今天一早就帶他出宮去了,現在才回來,人家肯定快活得很!”有那消息靈通的,禁不住咬牙切齒。
“現在路上這麽黑,要是那兩人打起來的時候沒有看到李良君,誤傷到他怎麽辦?”
很快就有人打消說話這人的念頭:“傷到了不是更好嗎?到時候一箭三雕,這個受了傷不能侍寝,另外兩個會惹了陛下厭棄。我們的機會不就來了嗎?”
這話說完,涼亭裏瞬間便安靜了下來,一時只餘下了嗑瓜子的聲音。
李珺言在宮門口同趙喬分別後,便獨自一人走在了回關雎宮的路上。
經過禦花園時,自然也看到了不遠處秦書和人打架的場景。
他沒見過鄭招妹,不認識這人。也沒想過還有人會在宮裏打架,只以為這兩人是在玩鬧。
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只好奇地看了兩眼,便收回視線繼續走起自己的路來。
鄭招妹之前已經遭了一頓群毆,剛開始的時候,憑着一腔意氣倒是能撐下去,但現在已經開始力不從心了。
與他相反,秦書卻是越打越痛快:“還敢欺負我,滾吧你!”
他最後一個大力,便将鄭招妹推到了路邊。
現在天色昏昏暗暗,秦書又專心只顧着打架,根本沒有發現李珺言從荷花池邊的小路經過。
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鄭招妹被推過去的瞬間就壓在了李珺言身上,挾着他在池邊滾了幾圈。
二人連聲驚呼都沒發出來,就“撲通”一聲掉進了河裏。
“啊!”坐在涼亭裏的衆人見到這一幕,才驚慌地站起來。
“天吶天吶!他們兩個掉到水裏面去了。不會出人命吧?”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還是快去叫陛下過來吧。”
秦書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兩個人從他面前滾落下去,也愣住了。
他沒想到自己不僅把鄭招妹推進了河裏,還把李珺言也一起推了進去。
登時吓得腿一軟,後退了幾步,無措地喃喃:“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要是這二人真的被淹死了,他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秦書很快就反應過來,大聲呼喊:“救命啊,快來人哪!有人落水了!”
有機靈的宮侍取來了竹竿,把一頭抛到河裏去。
鄭招妹倒是拉住了,很快就被一群人拖了上來。
他上來之後連聲招呼也不打,就徑直暈了過去。其他人想問他一句“看沒看到李珺言”都問不了。
眼見李珺言摔下去後撲騰了兩下,就再也沒了聲響。衆人不由得心焦起來。
“怎麽辦怎麽辦?他不會真死了吧??”
幾人來到荷花池邊,朝下張望,卻是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就在惶恐的情緒在四周蔓延時,秦書卻突然鎮靜了下來:“沒事的。你們別忘了,他會浮水。”
李珺言會浮水這件事,京中人盡皆知。
他在幼時曾不幸落水。那時将軍府的當家人還是他的母親,前骠騎大将軍。
在得知李珺言差點因溺水身亡後,李母便要求他學會浮水。
這麽簡單的事之所以鬧得人盡皆知,是因為尋常人家的郎君都只需學會男德經裏規定的幾項技藝。
李珺言當初正因為精通水性,被人嘲笑不像個兒郎,倒像個女郎。
衆人經這麽一提醒,都想了起來,頓時松了口氣,但沒完全松。
十幾個人互相看來看去,自我安慰道:“我們都別多想了,李良君精于此道。一定早就從另一邊上岸了……吧?”
……
趙喬到禦花園的時候,鄭招妹和李珺言都躺在了暗衛搬過來的長椅上,正在接受太醫的診治。
“人怎麽樣了?”
趙喬走近,詢問正在把脈的太醫。
“回陛下。鄭侍君都是皮外傷,休養數日便好。至于李良君,下臣已将他腹中積水洩瀝而出,讓氣血得通……”
太醫話語一頓,“只是人救上來的時候有些遲了。究竟如何,要看他明日能不能醒過來。”
“若是醒得過來那就沒有大礙,到時候再開幾副藥就好了。”
太醫沒說要是醒不過來會怎麽樣,但結果顯而易見。
趙喬垂下眼,看向躺在長椅上像是沒有了生息的男子。
他像是睡着了一樣乖乖巧巧的。長長的眼睫打下一片陰影,覆蓋在眼睑下方,卻并不叫人覺得陰郁,只叫人憐惜。
在宮門口作別時,這人分明還好好的。
那時她告知李珺言,今晚也會去關雎宮,他隽秀的臉上還露出了歡欣的笑容。
那笑容是那麽漂亮。以至于她現在回想起來,也會覺得心裏有熱流淌過。
而如今,他臉龐依舊清隽,眉目幹淨如畫,卻再沒有露出漂亮的笑容。
太醫見趙喬許久不說話,心頭有些惴惴不安,便嘗試着勸解道:“陛下,您不要着急。良君吉人自有天相。”
趙喬擡起眼來,看向對方,目光沉靜如冰水。
太醫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來,抱住她的小腿,放聲痛哭:“陛下!求您不要讓下臣陪葬。下臣家中有五十頭老母豬待産,求陛下放臣一條生路嗚嗚嗚嗚嗚嗚嗚!”
太醫涕泗橫流。
然而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趙喬難以與之共情,只覺得對方吵鬧。
她一腳将太醫踢開,逡巡衆人一圈,才開了口,嗓音微啞:“從今日起,李珺言不再是良君。”
什麽?!
衆人瞳孔地震,不敢置信。
只是落了次水,怎麽就連位份都剝奪了。
卻聽趙喬接着一字一頓道:“他是朕的皇夫。”
什麽??!!
衆人比剛才還要更加不敢置信。
只是落了次水,怎麽就直接飛升成皇夫了??
要是落水就能當上皇夫,他們也願意落個百八十次的啊!
衆人心中一時又悲又憤。
秦書更是如此。
當皇夫是他一生的終極夢想。
現在卻被李珺言如此輕易地得到了,他以後怎麽追求夢想?真是可惡!
青禾适時站出來宣旨:“良君李氏,前骁勇大将軍李岚德之子……勤儉誠孝,溫恭懋着……茲命立為皇夫……”
等她念完,趙喬又掃視了衆人一圈,将各種神态盡收眼底,才緩緩出聲道:“是誰謀害了皇夫?現在站出來吧。”
秦書心裏一緊。
陛下本來就不愛搭理他,要是知道是他和人打架的時候把李珺言推下去了,豈不是會更加厭煩他?
可是不站出來的話,事後再叫陛下知道了,也會覺得他敢做不敢當,品性敗壞。
雖然陛下也不一定會知道,但要是有人告密怎麽辦?
橫豎都不是路。他到底要不要站出來?
秦書還沒想好,就聽見了趙喬冷淡的聲音:“秦書。既然他們都認為是你,那就你來說。”
秦書從糾結中懵然擡起頭來,還不知道是哪裏暴露了自己。
他向兩邊一望,這才發現自己身邊空了一大片,兩邊都沒了人。
好啊!這群人雖然沒做聲,卻全都退了幾步。
徒留他一人在原地,自成一列。顯得格外突出。
就連他交好的林公子,也離他幾步之遠。
這宮裏的朋友,不交也罷!
秦書心頭憤懑,面上朝着趙喬露出一個乖覺笑容:“陛下,天地可鑒。我怎麽敢謀害皇夫呢?全都是那該死的鄭招妹。”
反正現在鄭招妹暈了過去,暈無對證。那就他說了算!
趙喬唇角輕輕一勾,卻泛着冷意:“那朕怎麽聽人說,是你和鄭侍君打架誤傷了皇夫?”
聞言,秦書惡狠狠地看向四周。
要是叫他知道是誰在陛下面前編排是非,一定叫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直把一群人瞪了個遍,秦書才收回視線,委委屈屈地道:“陛下,我不是故意的。全都是那個鄭招妹的錯!要不是他故意挑釁我,我又怎麽會跟他打起來?”
“我要是不跟他打起來,就不會在他把皇夫推下去之後,沒力氣去救人了。”
趙喬看他幾眼。
秦書佁然不動,保持委屈神色。
趙喬不太相信他說的話,随意指了一個人:“你來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被指到的人正好是鄭招妹帶來的幾個随從之一。
聽到趙喬問話,他連忙就跪了下來,從神游天外到哭天喊地只用了十分之一秒:“陛下,這不關我們的事兒啊!全都是鄭侍君一個人的主意!”
這話像是什麽也沒說,又像是把什麽都說完了。
趙喬蹙起眉來。看來這事一時半會兒是查不清楚了。
趁着沒人注意,那随從與秦書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少頃,趙喬終于道:“皇夫遇害的事,朕之後會交給專人查辦。”
她說完,便看向其餘人:“現在輪到你們了。說說,怎麽回事?”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
再回過頭來便一溜煙地跪了下去,烏泱泱的一大片,聲勢浩大:“陛下,我們錯了。”
“你們錯哪兒了?”
“我們錯在不該去打鄭侍君。”十幾個人認錯倒是認得極快,“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
趙喬冷笑一聲:“朕看你們倒是敢得很!”
“打就算了,這麽多人打他一個,竟然還沒把他打殘。還讓他有力氣跟秦書接着打。”
蘇嬷嬷身為趙喬的忠實擁趸,此時也站出來幫腔道:“就是!太不中用了,太不像話了!”
一群人唯唯諾諾,不敢多說話。
“要是把他打殘了,那還輪得到和秦側君打嗎?”蘇嬷嬷恨鐵不成鋼。
很快就有人站出來,試探着問道:“那……那我們下次車輪戰?”
“放屁!”蘇嬷嬷情緒激蕩,“你們這一個二個啊,都沒讀懂男德經!”
“身為男子,一言一行都是臉面。在大庭廣衆之下大打出手,簡直就是沒有把男德放在心上!”
對于這十幾個侍郎來說,蘇嬷嬷的這些話,比直接破口大罵還要讓他們難受千百倍。
一個兒郎,若是沒有男德又怎麽堪稱為郎君呢?
看着眼前一群人憤憤不平的模樣,趙喬冷聲道:“男德教育乃是國策。而今卻有許多郎君都不放在心上,成何體統?”
“朕看這後宮,是時候來一場男德比賽了。”
“啊??”一群人震驚又不情願。
還有人小聲嘀咕:“好久之前學的,我早就還給老師了!怎麽可能還記得住。”
趙喬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覺得男德教育實在任重而道遠,便又加了一句,“此後這種賽事,宮中每月舉辦一次。”
“啊??”
不顧衆人神色驚疑,趙喬吩咐完這些,便叫人将鄭招妹送了回去。自己則和李珺言一起回了關雎宮。
這又看得衆人一陣眼熱。
秦書在垂頭喪氣的人群之中顯得與衆不同。
在聽到陛下的吩咐時,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想沒有錯。陛下就是喜歡男德優秀的男子。
只不過他之前用錯了方向。
既然現在陛下都已經給出了考題,那麽他一定要完成一幅圓滿的答卷。
皇夫已經成了別人的。那他的新目标就是一舉得女,讓自己成為太女的生父!
這邊秦書興致勃勃。
另一邊,趙喬看着李珺言蒼白又脆弱的睡顏,靜默不語。
蘇嬷嬷在一旁看得分外心疼。
她家陛下自一出生便是太女。別人身上都因有光照來而亮瞎人眼,陛下卻是打光源處出生的神仙人物。
無論在何時都總是處變不驚,什麽時候像此時一般失意過。
蘇嬷嬷忍不住出聲勸道:“陛下,您先去休息吧。明日一早,皇夫準能醒過來。”
趙喬伸出手落在了李珺言的臉頰上,用大拇指輕輕揉了揉他腮邊的皮膚,搖了搖頭,“嬷嬷,等會兒你派人伺候他梳洗。朕馬上去一趟雪庭山。”
蘇嬷嬷訝然:“陛下,您要現在出宮去找國師?”
“是。”趙喬收回手,站起身來,目光泠泠,“不管是誰,都不能搶走朕的人。”
“閻王也不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