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手起家的前提

舟山早在春秋戰國就已經得到一定程度的開發,甚至在元朝由縣升洲,但明初朝廷數次禁海,舟山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僅僅降為縣治,甚至後來廢縣為鄉。

但是從嘉靖年開始,舟山陸續被海商占據,雙嶼港一度繁華,瀝港、定海後來居上,港口處的帆船遮天蓋地,大量海商和內陸商賈在這兒交易,甚至已經形成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城市。

瀝港在東南沿海名氣極大,不僅僅是因為這兒的商貿發達,也因為這是一座不夜城。

但明朝的“不夜城”……

将近醜時,換算一下大概是晚上1點多,這時候錢淵一般來說還沒上床,而明朝人已經在夢中了。

就在閏三月初三的深夜,大火突然在瀝港燃起,以廣西狼兵為主力的明軍在俞大猷、盧镗的率領下發動了一次徹底改變明朝浙江沿海商貿的突襲。

寧波市的東部鼓樓上,錢淵眯着眼看着遙不可及的海面上星星點點的火光,喊殺聲、兵刃碰撞聲似乎随着海風近在耳邊,寧波城內也已經亂起來了,海面上的火光讓無數人驚恐不安,有趁亂打劫的,有凄厲哀嚎的,甚至還有四處點火引發騷亂的。

錢淵心裏長長松了口氣,原本制定的計劃一變再變,張四維的突然出現,和王世貞、張居正相交,以及在外人看來和巡撫衙門不淺的關系都成為變數。

而張四維被扣押,明軍攻瀝港,如今的金家就如同十二級臺風中的茅草屋,這讓錢淵有了一錘定音的可能性和勇氣。

錢淵眼裏閃爍着興奮,也帶着幾分慘然,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後面發生的一切,在戚家軍大放異彩之前,縱然有俞大猷、湯克寬、盧镗、譚倫諸多名将,倭寇也無人可制,東南沿海一片生靈塗炭。

“我只做我能做的……”錢淵低低呢喃,轉頭吩咐張三:“天亮後啓程回杭州,先讓人送信給巡撫衙門幸師爺。”

向來沉默寡言的張三愣了下才應下,遲疑片刻低聲說:“少爺,城裏亂起來了,要不要讓人去……”

“當然了,是怡紅樓對吧?什麽破名氣!”側身看看寧波城內的亂象,錢淵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金叔這麽照顧我,我怎麽可能不護着金世兄呢?”

……

怡紅樓是寧波城內最著名的青樓,但和金陵、蘇杭不同的是,這兒姑娘們最喜歡的不是那些文人墨客,而是一擲千金的海商。

也是,大家夥兒都在海邊待着,誰不知道真金白銀才是真的,像戲文中青樓女子拿錢資助貧困士子上京趕考……在其他地方可能有,在寧波真心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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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的出銀子,在這兒就是大爺,所以金立群是怡紅樓最受歡迎的公子哥,雖然他不通文墨,但他有銀子,大把大把的銀子。

不過,今天晚上,有銀子也不好使了。

當看到海面大火的時候,所有腦子沒進水的人都知道,五年前那一幕再次重演,雖然地方政府默認通商,但朝廷再一次下定決心絞殺海商,嚴禁海貿。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但每個人都知道,以前的好日子沒了……

随便套了件衣衫的金立群匆匆忙忙爬上最高樓眺望,咬牙切齒後第一時間掏銀子找人護送自己出城,他不會忘記,四年前浙江巡撫朱纨一舉剿滅雙嶼港,被殺的海商數以千計,這也是後來朱纨被問罪的關鍵緣由。

但是,四年前那一幕誰都記得,誰都怕死,誰都想逃出城,誰知道明軍攻下瀝港後,會不會到寧波來搜尋所謂的倭寇。

不過,金立群運氣很不錯,在他慌亂無措的時候,救星出現了。

穩穩坐在桌前,甚至還在提筆練字的錢淵笑着看向被凍得夠嗆的金立群,運氣不錯,還真逮着人了。

“金世兄別急,來來來,喝口水。”錢淵倒了杯茶,“哎,還是冷的,張三,趕緊燒點熱水啊。”

張三眨眨眼點頭出去,眼角餘光瞥了眼擦着額頭冷汗的金立群,這厮運氣不錯今晚沒在瀝港,不過落到少爺手裏也好不到哪兒去。

喘了陣粗氣,連續喝了三杯冷茶,又将火爐拉的近些烤了會兒火,金立群才哆哆嗦嗦的說:“完了,這下全完了,瀝港鋪子裏還有那麽多貨……”

“哎,金世兄這話兒就不對了,只要人活着,就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錢淵慢條斯理的勸道:“你看看我,幾百斤洋糖不也沒了嘛。”

“不,不是,朝廷要禁海,又要禁海!”

“禁海就禁海呗,我記得嘉靖二年寧波争貢之役後,朝廷不就已經厲行禁海了嗎?”

“但但是……”

“只要人活着,就能重頭再來!”錢淵加重語氣,“金叔能白手起家,難道金世兄不能嗎?”

油頭粉面的金立群拉了拉散亂的衣衫,好一會兒之後才咬着牙說:“說得對,我也……”

“但是!”錢淵笑着打斷,“我相信金世兄也能白手起家,但有個前提,但是……”

看着金立群茫然的眼神,錢淵嘴角笑意愈濃,嘆道:“但是,得活着啊。”

“豪宅美食,依翠偎紅,活着才能享受這些啊。”

“人死了,什麽都沒了,金世兄,你說呢?”

錢淵臉上笑意不散,眼中卻露出冰寒之意,金立群好像感覺不到近在咫尺火爐散發的熱意,渾身抖個不停。

“今天寧波城內大亂,怡紅樓更是亂象紛繁,派去救你的那兩個仆人以前都沒露過面,這棟宅子是下人轉了兩道手租來的。”錢淵好似謀士一般替主君分析,“你說說看,如果你在寧波城內失蹤,誰會去追查,又有誰追查的出來呢?”

“就算追查的出來,又有誰來管呢?”

“難道你指望厲行禁海的浙江巡撫?”

“金叔想必傷心欲絕,但他還有個兒子呢。”

錢淵殷勤起身又給金立群倒了杯茶,“對了,金世兄知道我為什麽要租這棟宅子嗎?”

瞥了眼呆若木雞的家夥,錢淵笑着指指後院,“園子裏有口井,往裏面一丢,神不知鬼不覺……”

金立群猛地跳起來,錢淵往後退了一步,随時準備飛起一腳,不料這厮噗通跪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

錢淵陰測測的笑着,真是虎父犬子,金宏能白手起家而至今日,兒子卻是個軟骨頭。

“看來金世兄知道我想知道什麽了?”錢淵慢悠悠的坐回去,曲起手指敲敲桌面,“張三,熱水燒好沒有,給金世兄倒杯熱茶啊,真不懂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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