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止疼
林見鹿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 這一刻她只想陪在裴溪聞身邊,她不想管自己的這種舉動會不會越矩會不會失态,她就是不想在這種時候放裴溪聞一個人待着。
林見鹿回房間換了身衣服, 裴溪聞去車庫換了輛車, 林見鹿不放心他開,把他按到了副駕駛上。
見着他一臉懷疑地盯着自己,林見鹿說:“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會開車,有駕照的。”
雖然已經有段時間沒開過了。
裴溪聞系上安全帶,只叫她慢點開,林見鹿揶揄他,她開得肯定比他慢。
“去哪?”林見鹿問。
裴溪聞淡聲:“醫院。”
林見鹿看他一眼,卻還是什麽也沒問, 發動車子開往了醫院。
這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縱使林見鹿有好奇和疑問, 但她也深知裴溪聞的私事不是她該了解的, 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好幾次等待紅綠燈的間隙林見鹿偏頭看他, 裴溪聞都只是低垂着眼安安靜靜坐在座位上, 臉上看不出有什麽異樣的神情,仿佛十幾分鐘前那個發了瘋的人不是他一般。
林見鹿覺得自己了解他還是了解得太少了。
抵達了醫院, 林見鹿把車停在醫院門口的露天停車場。
“你上去吧, 我在下面等你。”林見鹿說。
裴溪聞解開安全帶, 偏頭看她,“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下來, 可能會很晚, 你要不先回去吧。”
林見鹿笑了笑, “沒事啊,我就算回家也還是睡不着,還不如在這裏等你,你快上去吧,別讓人等急了。”
裴溪聞看了她片刻,伸手過來将她攬進懷裏,然後低頭舔舐了一下她唇瓣上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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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麽?”他問。
林見鹿低眸,“不疼。”
“抱歉。”
“沒關系。”
裴溪聞吻了吻她,這才松開人下了車。
裴溪聞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深夜的醫院仍舊是燈火通明,偶爾幾輛拉着急促警報的救護車匆匆駛進,就好像是即将消失的生命那般,稍不留神就會逝去。
林見鹿不喜歡來醫院,上一次來醫院還是她在虞鎮過敏的那次,如果不是那時候情況危急,她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再去醫院。
原因無他,只是她不喜歡這個地方。
她七歲那年,也是這樣被親戚匆匆接到醫院,他們告訴她,她爸爸出事了,可能要死了,讓她去見爸爸最後一面。
七歲的林見鹿對死亡沒有什麽概念,當她看見躺在病床上渾身是血的父親時,她感到的只有無邊的恐懼,她不知道那種恐懼來自哪裏,她只是本能地不願面對。
她和父親還是沒見上最後一面,當她到醫院後沒多久,醫生就宣告了死亡。
緊接着那一年,她又迎來了爺爺的離去,那時林見鹿才懂了死亡的意義,死亡就是,這個人,在此生,都不會再見到了。
林見鹿不知道裴溪聞是不是在經歷這樣的事,如果是,那她知道裴溪聞現在最需要的是陪伴,雖然可能他并不需要她的陪伴。
林見鹿望向窗外,目光無所依地落在城市的五光十色中,良久之後,她閉上眼,往後靠在座椅靠背上。
裴溪聞是兩個小時之後才出來的,此時的時間已經過了零點,四周靜悄悄的,因此車外傳來的腳步聲都無比清晰。
林見鹿才睡意中清醒,她拉起座椅,副駕駛的車窗在同時被敲了敲,林見鹿趕緊開了鎖。
裴溪聞坐了進來,車內的吸頂燈感應亮起,裴溪聞卻伸手按滅,四周重新陷入黑暗。
“裴溪聞。”
“嗯。”
林見鹿看不清裴溪聞的臉,她伸手過去,裴溪聞抓住她的手,然後說:“過來。”
林見鹿跨過中間的控制臺到副駕駛側,被他攬坐在膝頭抱入了懷中。
靠得近了,林見鹿才聞到裴溪聞身上各種各樣的味道。
有醫院的消毒水味,有苦澀的藥味,有清淡的酒味,還有濃濃的煙味,他身上慣有的清冷香調被覆蓋,這個人仿佛變得陌生。
林見鹿擡起頭來,“裴溪聞,我想看看你。”
裴溪聞按住她的後腦勺,沙啞疲憊的聲音響起:“別看了。”
林見鹿靠在他的胸膛,聽見胸腔內那急促的心跳聲,不如往常那樣沉穩,她有了個猜測,便問:“你和人打架了嗎?”
裴溪聞不言。
“你受傷了?”
林見鹿不顧裴溪聞的反抗,掙紮着從他懷裏起來,她捧住他的臉,隐隐的看見他的臉上有幾道深色的痕跡,林見鹿開了車內的燈,看見了裴溪聞臉上的幾道紅痕。
林見鹿愣住,“你這是怎麽了?誰弄的……”
聽着她這聲音就覺得人要哭,裴溪聞撫上她的手,笑着安慰:“沒事,沒打架,別人不小心抓的。”
“那怎麽能抓臉呢?”
裴溪聞笑了,“怎麽,不帥了?”
林見鹿拍他一下,“你還笑!”
裴溪聞握住她纖細的手腕,重新把人抱進懷裏。
“真的沒事。”他摸了摸她的頭,将她摟着,側臉貼上她的頭頂,很輕地蹭了蹭,“給我抱一會兒就好。”
林見鹿待在他的懷裏,深知此刻的裴溪聞需要安靜,因此她也暫時靜了下來,過了許久,裴溪聞的聲音忽然從頭頂上響起。
“我給你講個很狗血的故事,聽不聽?”
“關于你的?”
“你不用這麽聰明。”
“……”
裴溪聞出生名門貴族,他的母親是曾經的帝都第一名媛梁芮寒,父親是帝都豪門裴氏的四公子裴昶。其實按照當時的各自地位,裴昶是配不上梁芮寒的,但憑借着裴昶的一番熱情和真誠,最終梁芮寒被他所打動,不顧父母反對嫁給了裴昶。
因為有梁芮寒的支持,裴昶在一衆兄弟姐妹中殺出重圍,成功獲得了裴氏的繼承權,成為了家族新一代當家家主。
或許是權利和地位都被握在了手心,裴昶的本性便不再掩飾地暴露,他對梁芮寒有極強的控制欲,不準她社交,不準她外出,更不允許她私自和別人接觸,梁芮寒在生下裴溪聞後兩年便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症。
裴溪聞四歲那年,梁芮寒從別墅三樓跳下,不幸摔到了頭部,當場死亡,而她死的時候,裴溪聞還在屋內梁芮寒的床上熟睡。
梁芮寒的離世引起軒然大波,梁家逼着裴昶給個說法,可彼時的裴昶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誰都瞧不起的小公子了,他是裴氏的當家人,是誰都不敢忤逆的存在,所以梁家也奈何不了他。
一年之後,裴昶娶了第二任妻子黃蘇,不久後生下了裴浔止。
當時的裴溪聞因為母親的離世産生了很大的心理問題,誰都無法接近,所以黃蘇剛來家裏的那一年裴溪聞都沒有好臉色給她,包括裴浔止出生,他也常常欺負這個來自繼母的弟弟。
可黃蘇和其他的繼母很不同,面對裴溪聞的百般刁難,她從未有過生氣,反而更加耐心友善地對待他,包括有了裴浔止,她和裴浔止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讓着哥哥。
裴溪聞也不是性情冷漠之人,黃蘇和裴浔止的好他看在眼裏,逐漸的他也接受了他們,黃蘇的出現填補了他缺失的母愛,在那個時候,他是真的把黃蘇當做了自己的母親一樣看待。
“那後來呢?”
“後來。”裴溪聞想了想,“後來我所認為的一切美好又再次破滅。浔止十八歲那年出了事,父親勃然大怒,把他和黃姨送去了國外,沒有他的允許不準擅自回國。也就是他們走了之後,我父親現在的這任妻子到了家裏,我才知道原來這麽多年,他在外面都養着別的女人,包括我現在的這個所謂的三弟,當時他出生的時候,浔止才兩歲。”
林見鹿曾聽說過豪門內部的恩怨紛擾不斷,沒有哪個豪門家庭是沒有所謂的秘事的,當時她還不信,但現在她信了,這些豪門秘事是足以讓人唏噓的程度。
林見鹿環住裴溪聞腰,小手撫了撫他的背,是在安慰。
裴溪聞彎了彎唇,其實他忽然和林見鹿說這些也不是為了讓她可憐,他只是這一刻想找人傾訴,也想告訴林見鹿,曾經他說的都不是假話,他也沒有一個美好的過去,他和她是一樣的。
“那今天,是誰……生病了?”林見鹿組織語言,用生病代替那個她不願說出口的詞。
裴溪聞說:“浔止從前身體就不好,今年過年的時候他回了國,這段時間都住在家裏,今天晚上,他和我三弟發生了一些矛盾,兩個人動了手,都從樓梯上摔了下去,牽連舊疾,他被下了病危通知。”
林見鹿一驚,“那他……”
裴溪聞拍拍她的後背,“已經搶救過來了。”
林見鹿松了口氣,“那就好。”她又看向裴溪聞的臉,“那你這臉是?”
“我到醫院把我三弟揍了一頓,他媽氣不過,上來打我,我也不能對她動手,就被她發瘋地抓了幾下,沒事,過幾天就消了。”
林見鹿皺眉,嘟囔着罵了一句:“真野蠻。”
裴溪聞輕笑着摟了摟她。
喧嚣的夜因為這個溫暖的擁抱而歸于平靜,把她抱在懷裏,裴溪聞才感覺到自己能夠呼吸。裴浔止的病危通知,黃蘇匆忙趕到醫院的崩潰,那個野蠻的女人的張牙舞爪,還有父親的不作為,裴溪聞很累,覺得一切都糟糕透了。
他低頭,埋首在林見鹿頸窩,他深吸了一口氣,聞着林見鹿身上的味道,只有這樣他才覺得好受一點。
不知從何時開始,林見鹿成為了他短暫的止疼藥。
裴溪聞不顧裴老爺子的反對給裴浔止轉了院,他不想讓別人打擾裴浔止和黃蘇,這兩個人,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也是他的底線。
第二天,裴溪聞去醫院看望裴浔止,并且帶上了林見鹿。
林見鹿從沒想過裴溪聞會帶她去見他的家人,因此一路上她都有些緊張,不知道見到面後該說什麽。
本以為像這種豪門太太和公子哥會比較高傲矜貴,不是像裴溪聞這樣,就是像裴時朝那樣,但等到了病房,看見病床上的裴浔止後,林見鹿被颠覆了傳統的印象。
裴浔止一點都沒有那種冷傲的感覺,反而很親切和煦,溫暖的笑容仿佛是小時候隔壁鄰居家的大哥哥。
“大哥。”見到裴溪聞進來,裴浔止支起身和他打招呼,而後又看到裴溪聞身後的林見鹿,他稍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說,“這位應該是林見鹿林小姐?”
林見鹿一怔,“你知道我?”
裴浔止笑了笑,“當然知道,常聽大哥提起你。”
林見鹿愣了下,擡頭看裴溪聞。
裴溪聞把帶的水果往桌上一擺,說他:“行了啊你,好好休息少說話。”
裴浔止聳肩,朝林見鹿做了一個給嘴巴拉拉鏈的動作,林見鹿笑了起來。
過了會兒,黃蘇也回到病房,林見鹿跟着裴溪聞喊了她一聲黃姨,黃蘇見着林見鹿也沒多少意外,親切地叫了她一聲見鹿。
林見鹿心中是有觸動的,對于裴溪聞十分重要的家人居然能夠知道她,那這是不是意味着,裴溪聞常在他們面前提起她,甚至連她的長相性格和喜好都告訴過他們。
那他和家人說了這些,是代表什麽意思呢。
她對他,也是有所不同的人嗎?
林見鹿不敢去深究,裴溪聞和他們說着話,期間提到一些家裏的私事,林見鹿明顯能感覺得出來由于她在場,他們不敢放開了說。
林見鹿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知道現在需要給他們空間,便提出下樓去逛逛,裴溪聞沒留她,只叫她別走遠了,有事打他電話。
林見鹿走後,屋內的氣氛陡然凝重,氣溫仿佛也低了幾度。
“大哥,裴時朝的事,你是怎麽想的?”
裴溪聞冷笑,“他想要玩火***,我不攔他。浔止,這件事情你也不要摻和了,現在裴氏這個大坑越少人跳越好,我的建議,還是你和黃姨先去國外,等一切都穩定了再回來。”
“不行。”黃蘇說,“這種時候,我們是你唯一的家人,溪聞,我們得陪着你。”
“黃姨……”
“大哥。”裴浔止打斷他,态度堅決,“你已經護了我們太多太多年了,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時候,我們不可能心安理得逃跑,雖然我和我媽沒有太多能力可以幫助你,但是我們可以做你堅強的後盾,你相信我們。”
裴溪聞凝望他們片刻,最後還是松了口,“好,謝謝你們。”
黃蘇走過來,拍了拍裴溪聞手背,“都是一家人,別客氣。”
自昨晚那一出鬧劇,裴溪聞和裴時朝他們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皮,而裴老爺子态度不明,誰也不知道他究竟站在誰那一方。
風雲變幻莫測,沒人知道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争會何時爆發,裴浔止看了眼窗外,他問裴溪聞:“那這位林小姐,大哥你是如何打算的?”
黃蘇也看向裴溪聞,裴溪聞擡了擡眼睫。
“我看得出來你對林小姐的感情很不一樣,從你對她的描述來看,她确實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只是,哥,接下來的局面你要怎麽平衡呢?和白音的婚事是十幾年前就定下的,不出意外她明年就會回國,到了那時,你是選擇娶還是不娶?如果娶了,那林小姐怎麽辦?”裴浔止嘆了口氣,“我私心希望你幸福,可你我都知道,在裴家,幸福是最難得到的東西,那一條路我替你去試過了,所以我不想你再走我的老路。”
裴浔止垂下眼,眼底是難掩的傷感,他像是在對裴溪聞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雖然很痛,但是至少能保她平安。”
屋內的氛圍再度低沉下來,萦繞着一股難言的悲涼,誰也沒有說話,裴浔止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來來去去的莺燕,右手輕輕搭上了左手手腕的那條黑色編繩。
而一門之隔的屋外,因落下手機而返回的林見鹿沉默地站了良久。
出了醫院,裴溪聞要去一趟公司,打算先将林見鹿送回家。
“那你今晚什麽時候回來?”林見鹿側身趴在座椅上問他。
“大概五點,不會太晚。”裴溪聞看着她笑了笑,“怎麽,準備給我做晚餐?”
林見鹿吐舌,“想得挺美,我就随口問問。”
林見鹿直起身來,傾身過去,笑顏明媚漂亮,“親親。”
說完她還撅起了嘴。
裴溪聞挑眉,心嘆林見鹿今天還挺主動,他湊過去,親了親她。
林見鹿摟住他的脖頸,主動加深了這個淺淡的吻,車內氣溫升高,暧昧非常。
良久,雙唇分開,林見鹿靠在裴溪聞懷裏,她和他說:“我今年忽然想過生日了,你陪我過吧。”
裴溪聞低頭,只看得見她如羽扇的睫毛,他撫了撫她的後背,“好,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想……去海邊,我還沒去看過海。”
“好,帶你去看海。”
作者有話說:
為了加速度過刀子期,所以這兩天會雙更哈,晚上六點還有一章,記得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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