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老師,一起上桌吃點兒嗎?

“喂,你好。”

來電是串陌生號碼,林瑟舟面對陌生人時,開口依舊是居然與千裏之外的客套。

江嶼:“林老師,你好。”

這聲音怪耳熟的,林瑟舟一愣,又看了眼號碼,問:“江先生?”

這回倒是江嶼有些意外了,他笑了一聲,開玩笑似的,說:“你還記得我啊?”

“記得,也才過去沒幾天,”林瑟舟溫和地說:“我記性算不錯的,一時半會兒恐怕忘不了。”

江嶼突然樂了,忘了自己要往下說什麽。

林瑟舟安安靜靜等他樂完,适時開口,說:“江先生,有什麽事嗎?”

“蔣松在我這兒,他可能找江念堯有事兒。現在聊完了,說要回家——挺晚了,我不太放心他一個人回去。”江嶼問:“你有空嗎?方便來接他回家?”

林瑟舟正在備課,還不算正式下班,他最近有點兒不太想回家,覺得待在辦公室比回去自在。

等江嶼說完話,林瑟舟一時沒反應過來。

蔣松怎麽會去那兒?

江嶼看林瑟舟不回答,覺得可能是自己的問法欠妥當,于是斟酌下,又說:“蔣松只給了我你的聯系方式,林老師,你要是忙,我送他回家就行——不過還是得征詢家長的同意。”

“這樣太麻煩你了。”林瑟舟說。

“不麻煩。”

林瑟舟笑了聲,他看了眼時間,“你再幫我看着他半個小時,我做完手上的工作就下班了。”

江嶼不推辭,“行,我把我這兒的地址發給你?”

“不用,”林瑟舟說:“我知道江念堯同學的住址,開學初登記了。沒變過吧?”

江嶼立刻說:“沒變,就是登記的那個。”

他們倆聊天的速度很平緩,不像朋友,也不是陌生人,能把握适當的距離和尺度,總之挺舒服的。

江嶼挂了電話,從卧室出來,看見客廳沙發左右兩個邊,江念堯和蔣松各占一位,他們各幹各的,誰也不搭理誰。

江念堯捏着遙控機,放着最大音量看球賽,蔣松捧着書看,完全不受幹擾。

江嶼不是很明白,這倆是怎麽混在一起的?

“蔣松,你舅舅馬上就來接你了。”

“好,謝謝——”蔣松張着嘴頓住,然後禮貌地用眼神詢問江嶼。

江嶼一笑,說:“我叫江嶼。”

蔣松很快接上,“江嶼哥。”

江念堯翻了個白眼,嘴裏不知念叨什麽,應該不是什麽好話。他換了個頻道,節目從鑼鼓喧天的球賽變成親親我我的偶像劇,男女主眼看就要親密接吻,江念堯一拍腦門,猛地從沙發蹿起——

“我靠!林老師要來?”

這性質約等于家訪了,江嶼冷眼瞧着這貨聞雞起舞。

江念堯憤憤不平,指着蔣松的鼻子,說:“瘟神!”

瘟神此時不給江念堯眼神,全神貫注地盯着電視屏幕內如膠似漆的男女。

江嶼面不改色地掐了電視,問:“你倆有作業嗎?”

蔣松:“做完了。”

江念堯:“懶得寫。”

果然是慣的。

看來林瑟舟說得沒錯,學習态度問題,不進行全方面毒打和配合,很難糾正——

小樹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

說得就是江念堯!

本來就是脫口而出的習慣反應,如今有蔣松在跟前杵着,對比太明顯。

眼看江嶼要掀桌,江念堯急中生智,捂着肚子,說:“哥,我餓。”

江嶼的火氣卡在喉嚨口,他出于職業本能,順其自然地接着江念堯的話,問:“想吃什麽?”

江念堯踢了蔣松小腿,把鍋一甩,說:“問你呢,想吃什麽?”

“……”蔣松處變不驚,內心慌得一批,“我該...吃什麽?”

江念堯張口就來,“哥,他想吃馄饨。”

這段雞同鴨講的對話。

江嶼無言以對,他轉身進廚房,把戰場留給兩位初中雞繼續掐。

馄饨的材料正好有,沒進過冰箱,十分新鮮。江嶼在廚房待習慣了,整活速度非常快。不多久,一鍋熱氣騰騰的馄饨上桌了。

晚上不宜吃太多食物,對消化系統不好,江嶼适量盛出三碗,剛坐下,準備投喂,門鈴響了。

林瑟舟非常守時,說半個小時就半個小時。

“林老師。”

江嶼打開門,林瑟舟來不及打招呼,被撲面而來的明朗笑臉和鮮香氤氲糊了一臉,驟然在人間煙火裏打了個轉,差點紮不找北。

林瑟舟自認為有點失态了,雖然在外人看來并沒有什麽變化。

“江先生,你好,”林瑟舟定了定神,說:“我來接蔣松。”

江嶼回頭看了眼餐桌,眯眼笑着說:“不巧,剛吃上夜宵。林老師,一起上桌吃點兒嗎?”

在林瑟舟看來,江嶼言語中是透着盛情難卻的邀請,他自己并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但是一開口說的卻是好啊。

作為一個專業廚子,江嶼能看出不同人的飲食習慣,比如林瑟舟,喜清淡,能果腹就行——這人不挑食。

江嶼在未成年小夥子的食量上減了些量,讓林瑟舟在感官上覺得這頓夜宵挺合适的。

“謝謝。”林瑟舟說。

江嶼笑出聲,他沒說‘不客氣’,他覺得太客套了,也不是真的家訪。

江念堯正好坐林瑟舟對面,林瑟舟對他有威懾,導致江念堯大氣不敢出,吃相也十分斯文,一碗馄饨,細嚼慢咽,跟吃人參似的。

相比起來,蔣松就自在多了。他心血來潮上門來找江念堯,原本就是腦子被門夾了的舉動,為了顯得不刻意,且面子為重,借口是胡亂瞎扯的,沒想到有意外收獲。

馄饨界的天花板啊!

“好吃,”蔣松說:“江嶼哥,你這是怎麽做的?比外面那些開店賣的都好吃。”

林瑟舟挑了個故作驚訝的表情,說:“都叫上哥了?”

“不然叫什麽?”蔣松十分無所謂的一聲‘啧’,說:“衣食父母,叫哥還算輕了。我每天在學校裏吃冷菜硬飯,回了家,要是有人能給我做頓冒熱氣的食物,我能對他客氣些,你看他……”

“蔣松。”林瑟舟雖然臉上還挂着笑,但語氣冷了不少。

江念堯陰陽怪氣地‘呲’了聲,“沒見過世面。”

江嶼不當着客人的面揍弟弟,而且經過剛才簡短對話,他能看出餐桌上的舅甥倆氣氛變得微妙。

江嶼覺得蔣松的話是故意說的,不知道說給誰聽,但林瑟舟肯定是不高興的。

蔣松屏蔽了林瑟舟,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嶼。

“不告訴你,”江嶼似笑非笑,說的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機密配方,不能外傳。”

“不外傳啊,”蔣松眼珠子一轉,“江念堯,你會嗎?”

“……”江念堯繼續陰陽怪氣,“會不會的跟你有什麽關系嗎?”

蔣松:“暴殄天物啊。”

這倆小孩嘴下沒一句貼心好話,眼看又要打起來,現場能做和事佬的只有江嶼了。

江嶼把自己的碗一推,說:“我吃完了,你們還吃嗎?”

“吃!”江念堯舉起碗,“哥,我還要。”

蔣松跟着話茬,說:“江嶼哥,我沒吃飽。”

江嶼:“幹什麽?自己沒手沒腳?還要讓我親自給你們端上來?”

“不用,我們自己去。”蔣松拖着江念堯往廚房走,“你們倆聊。”

江念堯:“蔣松!你把手給我松開!”

江嶼:“……”

聊,聊什麽?

江嶼和林瑟舟的關系就是在陌生人的範圍內往上跨了一個臺階,暫時沒什麽話題可以展開聊。

呱噪的小孩集體消失,留下一句不尴不尬的話,江嶼接也沒法接。

“林老師,”江嶼問:“你怎麽樣?我再給你盛一碗?”

“不用,我吃飽了,”林瑟舟的低氣壓似乎只是一閃而過,又換上了溫和的皮囊,他收起空碗,包括江嶼的那只,說:“我來收拾吧,在哪兒洗碗?”

“不用!”江嶼哪敢讓林瑟舟在這兒給自己洗碗,忙起身阻止。

雖然江嶼已經達到人腿合一的境界了,但畢竟不是身體本來的東西,偶爾也有不聽使喚的時候。

比如現在。

江嶼坐久了,起身太快、太急,就站不太穩,他側身踉跄半步,其實摔不了,但林瑟舟下意識伸手一攬,剛好落在江嶼的脊背上。

“小心。”林瑟舟說。

江嶼感覺後背的手掌帶電似的,産生了局部麻痹的效果,小鋼腿‘嘎吱’一聲,卡成了奇妙的角度。

江嶼原本口齒伶俐,這會兒突然說不出話了,他與林瑟舟面面相觑。

這一幕正好被江念堯和蔣松看見了。

相比起蔣松若有所思的表情,江念堯十分不知所謂,他當屋子裏的另外兩位不存在似的,開口就說:“哥,你腿怎麽了?給你拿拐杖嗎?”

江嶼:“用不着,吃你的吧,少管我。”

“……”江念堯:“哦。”

江嶼站穩,從林瑟舟手裏接了空碗,人又拘謹起來了:“林老師,您沙發坐。吃水果嗎?我去弄個果盤。”

林瑟舟:“我……”

“江嶼哥,”蔣松端着碗,提了些音量,“我舅舅晚上過八點就不怎麽吃東西啦,你別忙活了,弄得他都不好意思。”

“哦。”江嶼幹笑。

林瑟舟舉止得體,待人處事總會留點餘白,不至于讓自己和別人尴尬。

“謝謝,”林瑟舟短促地笑了聲,說:“有水嗎?我喝白開水就行。”

“有,茶幾那壺就是,随便喝!”

說完話,江嶼就鑽進了廚房。

林瑟舟想了想,覺得主人客氣,客人随意不太好,于是也跟着一起進了廚房。

兩只空碗洗了十分鐘,江嶼想找話聊,但對方的愛好、性情他都不了解,實在不知道該從哪方面下嘴。

林瑟舟一雙手白淨、修長且骨節分明,文化人所能展現出來的優雅全體現在這上面了。

水流不疾不徐地從十指縫隙穿流而過,林瑟舟的指尖輕觸瓷碗周身,所到處泛着誘人的光亮,冰冷瓷器裹上一層溫度,成了一團羞澀的火焰。

正當江嶼盯得恍神時,林瑟舟關了水龍頭。

“放哪兒?”林瑟舟問。

江嶼在心裏暗罵自己被美色迷了心竅,表面上卻面不改色地拉開櫥櫃,說:“放這兒,我來吧。”

“好。”林瑟舟把碗交給江嶼。

江嶼接得很小心,特意避開了可能與林瑟舟發生的肢體接觸。

不行!江嶼想,大家都是正經人,關于對方私生活的情況不了解,自己在這種花花心思裏着起來的火,得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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