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女人們忙着起炸鍋,忙着收拾屋子,其實男人們也沒歇着。

爬高上低給屋頂清雪,給屋子掃塵,尤其是房梁上和承塵上,一年到頭也就弄一次,髒不說還辛苦。

聽說喊吃飯了,王興齊和王興學兄弟倆,一邊拍着身上的灰,把包在頭上的布解了,一邊就着井裏剛打上來的水,把手臉都洗一遍,弄幹淨了,才進屋裏。

“中午吃啥?我在房頂上就聽說了,胖福兒弄了什麽肉粥?”王興學道。

“不光放了肉,還放了菜,毛蛋說好吃得很。”趙秀芬一面盛粥一面說。

毛蛋和毛丫留在屋裏,兩小只可憐巴巴地瞅着姑父,衛傅這個剛上任沒多久的姑父沒忍住,在喂衛琦的同時,沒忍住給兩小只吃了幾口。

吃到好吃的兩個小崽子,當即奔出了屋,沖一家子宣告姑的肉粥好吃得很,于是大夥兒都知道了。

再看桌上已經盛出來的粥,白白的米粥,微微帶點粉色的肉碎,點綴着青白相間的菜葉和小蔥。

光從色來看,就讓人覺得好吃,更不用說濃郁的粥香和肉香混合而成的香氣,直往人鼻孔裏鑽。

另還有一小盆炸小魚,這些小魚都是牛蓉兒和孫荷兒剛剖洗出來的,洗幹淨了腌一下,照樣拌了面,放油鍋裏炸酥了,當菜吃下酒喝,最好不過。

還有包子。

如此一來,男人女人都齊活了。

于是喝酒的喝酒,吃粥的吃粥,不過今天喝酒的沒顧上喝酒,手邊就是香濃誘人以前沒吃過的肉粥,自然要先吃一口。

吃一口就丢不下了。

呼嚕呼嚕一碗吃幹淨,王興學遺憾道:“太少了。”

福兒笑道:“改天再給二哥做。”

Advertisement

王大柱稍微含蓄點,只是說:“以後這個粥可以常做,肉菜米都有了,應該很養人,做法又簡單省事。”

爺爺真有遠見!

福兒在心裏贊道,因為他師傅當初教她時,也是這麽說的。

王興學吃完粥,又喝起酒來,邊喝邊跟衛傅道:“等會兒忙完了,我跟大哥帶你去澡堂子洗洗,把髒污都洗了去,也好過大年。”

呃?

衛傅還不知澡堂子是什麽,但福兒知道啊。

但她不說。

“你去了就知道了。”又對二哥道,“二哥我也要去洗,回來後雖娘給我燒水讓我洗了洗,但總覺得沒洗幹淨。”

這是福兒一直忍着但沒說的事,她知道宮外和宮裏不一樣,再說他們這又冷,洗澡倒是能洗,關鍵怕着涼,她有身子,生了病連藥都沒法吃。

她一直忍着等家裏忙完了,打算再提這事的,沒想到二哥主動就說了。

所謂澡堂子,顧名思義,就是洗澡沐浴的地方。

因北方氣候寒冷,冬天在家沐浴容易着涼,可北方冬天漫長,總不能一個冬天都不洗,于是便滋生出這種大衆澡堂子。

一起初就是個洗澡地方,後來衍生出還能搓澡、刮面、修腳,更高檔點的裏面還有唱曲唱戲的,還能飲酒吃飯。

當然靖安堡這種小地方沒有,建京城裏倒有,但那種地方不是普通百姓能去的。

京城也有,叫洗混堂。

但衛傅從沒去過,他倒是聽說江南一帶揚州此風盛行,當地有這麽一句俗話,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①。

這個水包皮指的就是洗混堂,也叫泡澡堂子。

靖安堡周邊有這麽個習俗,趕在年挨根兒要除污去垢迎新年。這個除污去垢,可不光指的灑掃屋舍,還指的是一家老小要把身上洗洗幹淨。

不過一般農戶家還是舍不得去澡堂子裏洗,畢竟家裏人口多,去了可花費不少。大多都是咬咬牙讓掙錢的男人去洗,小孩和女人在家随便洗洗算了。

因為福兒鬧着也要去,最後演變成一大家子都去。

牛大花沒去,她還因昨兒那事怄氣。

本想借口不去,來顯得福兒沒事亂花錢,她以為大兒媳婦會跟她一樣‘心疼錢’,斥責女兒亂花錢,誰知低估了趙秀芬想疼女兒的心。

再加上這幾年,随着兩個兒子成親後,王家的日子越過越好,奔波一年到頭,臨到過年時享受下,也不是不能行。

于是王興學趕上馬車,王興齊趕上牛車,載着一家老小往靖安堡去了。

黑山村離靖安堡不遠,這附近十裏八鄉的村子,本就是圍繞着靖安堡而建。久而久之,早年本是防禦外敵的堡城,如今倒成了附近十裏八鄉的聚集地。

入目之間,整個靖安堡的外表比一般小縣城威風多了,磚石建造的堡牆、門樓、甕城,城門上還有吊橋。

整個堡城只有一個入口,城門為拱券式,川流不息的人群從城門進進出出。

進了城後,王家一行人沒有耽誤,直接往城西的澡堂子去了。

澡堂子又叫吳堂,意思就是這家澡堂子是姓吳的人開的。

外面幌子上畫着一個偌大的茶壺,這茶壺跟一般大茶壺不一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澡堂挂壺’,知道這裏是個澡堂子。

這吳堂算是富貴皆宜。反正靖安堡就這麽大的地方,真有錢的人家直接上建京城去泡澡堂子了,剩下些半富不貧的和半貧不富的,就和十裏八鄉的鄉民一起洗。

由于整個靖安堡就這麽一個澡堂子的,東家吳老板把澡堂劃得細,不光分男女,還分大池、中池、小池、及娃娃池。

大池的人多,價錢最便宜,一個人只要十文錢。中池的人稍微少點,沒那麽擠,水也沒那麽渾濁,一個人要十五文。

娃娃池是跟大池一個價錢,是給娃娃們洗的,這個娃娃可不是奶娃娃,至少要能獨立給自己洗,太小的娃娃人家也不讓進。

至于小池又叫隔間,指的是這個隔間以及這個池子,就你一人用或一家子用,換人池子裏的水就會換新,較為幹淨。

王大柱和王鐵栓年歲大了,也沒那麽講究,打算去大池洗,像王興學這種年輕人,一般選中池,福兒可沒打算跟別人一起洗,于是她自掏荷包說要開兩個小池。

一個給兩個嫂子及娃娃用,一個她跟她娘一起用。

趙秀芬嫌她浪費銀子,可轉念一想女兒以前在京裏,肯定不和人一起泡大澡堂,只能由着她。

福兒看衛傅手足無措的模樣,沖他低語:“要不我給你跟大哥二哥開個小池?”

衛傅忙點頭。

這個他能接受,讓他跟一群男人一起泡澡堂,他一時真有些接受不了,剛才弄明白怎麽洗後,他直接懵了,又不知該如何說。

福兒正打算跟二哥知會聲,讓他先選了小池,等會兒她來付賬,誰知剛跟二哥開口,王興學彈了彈她鼻頭。

“還用得着你說。二哥既然叫你男人來泡澡堂子,自然會給他安排好的。小池我已經點好了,你管好你自己,你大着肚子別洗久了,讓娘看着些你。”

福兒摸摸鼻頭,提着東西跟娘走了。

小池是單間,是不用在外頭暖室脫了衣裳再進去的。

所謂暖室,就是連接着外面和裏面池子的屋子,通常設有條凳和箱櫃,供以人短暫休息以及置放衣物。

趙秀芬提着裝着衣裳的籃子,牽着女兒。牛蓉兒和孫荷兒兩人跟在後頭,手裏牽着毛蛋和毛丫,四大兩小一起通過了暖室,又通過外頭的大池中池,才來到最裏面的隔間。

福兒再一次慶幸自己選對了,因為外面幾個池子都是相通的,一路走來,入目之間全是白花花,她不能接受自己白花花的讓人看。

隔間裏環境還算不錯,除了有個兩米見方的池子外,還設了兩個木床,另有放東西的櫃子。地上鋪着木地板,看着挺幹淨。

關鍵是不冷,澡堂子裏水霧缭繞的,一天到晚熱水不斷,溫度比外面高太多,這也是為何有些人寧願花錢出來洗,也不在家洗的原因。

福兒剛坐下準備脫衣裳,一個四十多歲看着很壯的大嬸走進來,問道:“要不要搓澡的?”

搓澡要另外給錢。

趙秀芬剛準備說不要,誰知她那敗家女兒咬了咬下唇後,清脆地說了聲‘要’。

另一邊,衛傅也經歷了同樣的事情。

不過他的‘要’不是他說的,是二哥幫他說的。

等他好不容易克服與人共浴的羞窘後,剛在池子裏泡舒坦了,突然進來個老頭。

老頭二話不說拍了拍他,二哥推着讓他去,他忙用帶來的布巾子圍在腰上,跟着去了。

去了一旁的木床邊,老頭讓他趴下,他也就趴下了。

這時,王興學說話了。

“蔡叔你手輕點,我這妹夫第一次洗。”

“好嘞,後生你別怕。”

我不怕!

一個時辰後,一家人在澡堂門口彙合。

個個都洗得紅通通的,黑的更黑了,白得更白了。

福兒想起方才搓澡經歷,突然想起衛傅了,湊到他邊上,小聲道:“你搓了沒?”

“搓…了。”

衛傅至今都還有些心有餘悸,想到方才差點被搓出眼淚,他僵住了臉。

“疼麽?”

“還好。”

“舒服麽?”

“還行。”

一旁的王興學哈哈大笑,道:“以後習慣了就好了。搓掉幾斤灰,洗掉邋遢過大年。”

直到回去後,晚上兩人在被窩時,衛傅才說了實話。

“孤……呃……我沒想到我身上那麽多灰……”

福兒決定保持沉默。

大年三十,先是祭祖,再是貼福字貼對聯。

大門、正房門,竈房門和倉房門都要貼上。

再是準備年夜飯。

年夜飯開吃之前,要在大門外放鞭炮,意味着來年也是紅紅火火。

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中,一屋子人彙集一堂,甭管平時如何,此時臉上都是帶着笑容的。

吃罷年夜飯,接下來是包餃子。

趙秀芬把一家人都叫來包餃子,有人擀面皮,有人包餡兒,邊包餃子邊說話。

福兒坐在那只管包,包得又快又好。她還去找了幾枚銅錢,讓衛傅拿小刷子刷了洗了,又用滾水燙了燙,包進餃子裏。

衛傅也幫着捏了幾個,可惜捏得不是露餡,就是奇形怪狀。福兒嫌棄地說等煮餃子時,他包的這幾個專門煮給他吃。

等餃子包完,歲也差不多守完了,外面響起陣陣鞭炮聲,宣告着新的一年到來。

福兒掏出幾個小紅封,分發給幾個小孩兒,王興齊兄弟倆出去放炮了,趙秀芬在煮餃子,要吃過新年頭一碗餃子後,才能去睡。

衛傅端着餃子碗,特意把碗放低些,讓福兒在他碗裏找那幾個他包的餃子。可惜沒找到,餃子一個個囫囵又漂亮,顯然不是他包的。

鞭炮聲不絕于耳,停了又響,響了又停。

衛傅吃着餃子望着月,咔噠一下,他竟吃了一枚銅錢。

用福兒話說,這代表着新的一年都将好運?

黑山村在過大年,宮裏也在過大年。

與往年相比,今年似乎與往年沒區別,就是換了個皇帝。

三十這日,照例是皇帝祭祖,晚上年夜宴照舊是濟濟一堂,歡聲笑語。不過想也知道,不是那個識趣的人,也來不了這裏。

初一也叫正日,一年之始端。

每年的這一天皇宮都會舉行大朝會,皇帝在前朝接受文武百官與番邦使節的拜賀,皇後在坤元宮接受一衆內外命婦的朝賀。

皇帝不是那個皇帝,但皇後還是那個皇後。

只是沒人敢說,包括一衆命婦們,只管當眼前的皇後就是黎家嫡三女。

皇後穿着全套的冠服,高居在鳳座上,接受一輪又一輪的命婦跪拜。

換做往年,逢着有眼熟的命婦,她還會與之寒暄一二,今年一切全免,仿佛進來朝賀就只是走過場。

一場事罷,已臨近午時,皇後被累得不輕,下去暫做休息。

趁着宮筵開之前的空檔,鎮國公夫人被人扶到了後頭寝殿。

看着女兒,她沉默無言半晌,還是沒忍住低聲問了一句。

“他,到底在想什麽?”

本來新帝迎娶新後,就是瞎子吃馄饨,大家心裏都有數的事。

但有數歸有數,只要見不着人,還能做些遮掩。

偏偏這位新帝一點都不遮掩,以往如何,現在還如何,讓皇後在大年初一接受命婦朝賀,這不是明擺着告訴所有人,皇後就沒換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