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不想留下了

第四十八章我不想留下了

屋子保持着舒适的恒溫,高支高密的棉紡被單套着輕薄的鵝絨被,蓋在身上本該溫暖舒适,可是莫嫌卻覺得自己仿佛被一床重力的水被壓在身上,壓得他輾轉反側噩夢連連。

他好像在水裏,沒頂的水瘋狂的灌入他的口鼻,他想要掙紮,頭頂卻如同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死死壓着他的頭頂,誓要将他溺斃其中。

混亂的場景一場接着一場如同走馬觀燈一樣來回閃現,上一刻還在母親的身邊撒嬌,下一刻就坐在霍先生的辦公桌前簽字求錢,前一秒還在小姨的畫室笑鬧,後一秒就在母親和小姨的靈堂痛哭……那些被模煳了時間和順序的過往,被打亂丢在沸水裏烹煮,一點一點的烹碎煮沸,灌入他的嘴裏,生吞活咽。

他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被強硬摁坐在那裏,一點一點吞下那鍋被烹煮的過往,他掙紮、求饒、苦苦哀求,可是一如既往,沒有人來救他……

……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啊?這個世上這麽苦,沒有一點甜,來幹什麽呢?

母親,您來帶我走吧?好不好,我不想留下了,實在太累了……

我真的不想留下了……

蜷縮在枕被間的青年哽咽得渾身發顫,眼淚浸透了枕頭,他蜷縮着身子不斷試圖将自己縮得更緊更小,也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麽,哭得那樣無助。

褚瑴接過管家手裏的托盤,擋住了管家的視線,告知他關門離開。

管家是個盡職又貼心的紳士,他微微欠身,避開看向大床上的青年的目光,悄無聲息的退出了房間,并仔細的關好了門。

褚瑴把托盤放在床頭上,去洗漱間擰了一條溫熱的濕毛巾出來,他放輕了動作在床邊坐下,伸手替青年取下壓在臉頰和枕頭之間的眼鏡,鏡架腿已經被壓得有些變形,他取下疊好鏡腿放在一旁,他用溫熱的濕毛巾給他擦臉,燒得驚顫煳塗的小孩兒滿頭滿腦的汗将頭發粘得滿額都是,青年的頭發發色偏淺,細密又柔軟,常聽老人說,這樣的人是個軟和脾氣,不是個剛烈的性子。

這孩子就是老人常說的那種軟和的性子,雖然軟,也有韌性,卻少了些根骨。

過剛易折,過柔則靡,過于極端并非好事,但也需得有根有骨有柔有韌。

這孩子的年紀小,成長中又缺乏男性長輩的引領和教導,沒有定性也正常。

成長的過程坎坷多磨,成長的環境颠簸逼仄,他沒有憤世嫉俗沒有膽怯自卑已屬不易,不,這個結論或許有些偏頗武斷,這孩子有沒有憤世嫉俗他不知道,但是是有膽怯也有自卑的,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想要避免給身邊的人添麻煩,他從來不會主動提及自己的意願,即便和他的初衷有所違背他也通常是順從,在對孩子的問題上,從一開始的誠惶誠恐到後來主動提及想要由他來撫養,他整整掙紮思考了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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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盡頭的噩夢讓他的眼淚無休止的落,擦幹的臉轉瞬又被浸透,他像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抓着唯一能抓住的被角,想要将自己蜷縮成一枚繭,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吐出繭絲将自己重重包裹起來,他想要一個狹窄的空間将自己藏起來,哪怕這個空間逼仄得令人窒息都無所謂,只要能逃脫出這個空曠無垠的噩夢。

可是無論他怎麽尋找躲藏,他都找不到這樣一個地方,這麽多年,他早已經沒有了這樣可以供他容身的逼仄窄繭……

“……媽媽……媽媽……您抱、抱抱……您抱抱我……”我這麽冷,這麽怕,您來抱抱我好不好,一下就好,您抱一下就好……

“媽媽……您抱抱我……您抱抱我好不好……抱抱我……”

溫熱寬厚的懷抱破開水幕,将他從沒頂窒息的深水裏擁入懷裏,無垠的曠野開始一寸一寸被逼退,周圍的寒冷一點一點被擠退,空曠的身體四周緩緩在收緊,他祈盼的繭殼似乎一層一圈的圍攏了上來,他喜極而泣的蜷縮好自己的手腳,将自己沉入這個狹窄的繭殼裏。

媽媽,謝謝,我只睡一覺,不會太久,您不要擔心,我只睡一覺,很快就醒,請您等一會兒,我很快就醒,如果您實在等不及,也請稍等一會兒,等我睡着您再松開手好麽?等我睡着我就不會怕了,等我睡着那些噩夢就會走了,我不會貪心,我只要抱一下就好,就一下我就會睡着的……

被擁入懷裏的青年終于停止了顫抖和哭泣,他蜷縮着四肢和頭,将自己縮成一個嬰兒在母體的模樣,渾身的高溫蒸得環抱他的褚瑴如被火燎,懷裏的青年在發燒,他應該立即給他叫醫生,但在這一刻,他覺得這個孩子或許需要的不是醫生和退燒藥,他更需要一個可以讓他蜷縮安睡的懷抱,他那樣苦苦哀求的不過也只是一個擁抱而已。

褚瑴側身擁着青年,拉過被子将他嚴實的裹在懷裏,在青年因高燒而偶爾顫抖時,輕輕拍拍他的背安撫,就如同他安撫生病鬧騰要在他懷裏安睡的孩子。

**

衛遠征結束體能訓練的時候天色還早,主教練肖鏡屏看時間還早,就加訓了一組配合,這一加下來,結束已經六點了,他下場匆匆忙忙找到手機,一點開沒有看到任何未接來電,一看時間已經不早了,他趕緊給小孩兒打了過去,電話響到自動挂斷都沒被接起來,他略微疑惑卻也沒有太在意,他收拾起東西往更衣室邊走邊又撥了一次過去。

這一次電話被接了起來,不過接電話的不是小孩兒,而是褚瑴的管家,管家告知他,莫先生發高燒了,暫時不方便接電話。

“什麽?!發高燒?!”聽到管家的話,衛遠征有些懵,“早上不都還好好的麽?難道他也跟孩子一樣還水土不服麽?”之前孩子好端端的進了急診住了院,現在孩子爸爸好端端的也發起了高燒,孩子小就算了,他土生土長的回來也會水土不服麽?

對此管家不置可否,“現在暫時還不清楚莫先生是不是也是因為更換環境而引起的應激性發燒,醫生暫時還沒有診斷結果。”看着已經緊閉了三個小時的房門,管家神色有些難以言表。

莫先生生病發燒,先生進去之前讓他通知了醫生前來,可醫生已經等候了兩個半小時,先生還沒有讓醫生工作,先生人也還在房間內沒有出來。

“那現在人在哪裏?在醫院麽?在哪家醫院,我馬上過來。”

“莫先生在家裏。”管家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替醫生送上了第三杯咖啡。

醫生并沒有因為等待而焦慮着急,反而惬意的享受着管家送上的咖啡和甜點,他這一周的工作都已經為雇主調整為了全天候的日程,在這裏享受頂級的下午茶也算是工作時間,這并沒有什麽不好,反而令他相當愉快。

“啊?!沒去醫院麽?為什麽沒送去醫院啊?”衛遠征皺眉,還沒等他繼續質疑,就聽到了管家的答複。

“家裏有家庭醫生。”

衛遠征,“……哦。”萬惡的資本家!

相比他們這些生個病要跑斷腿的小老百姓,這些享受着社會頂層資源的資本家卻完全沒有這個流程,一切都為金錢服務果然是真理啊!

最後簡短兩句的交談之後,管家挂斷了電話,看了看時間,已經馬上要接近六點半,醫生如果還不能下班,他就需要替醫生準備晚餐,想了想,在去敲門和準備晚餐之間權衡了一下利弊,管家沒有猶豫的選擇了後一項。

“葉先生,您有什麽忌口的食物麽?”

醫生聽聞,微微一笑,禮貌而紳士,“謝謝,我不吃胡蘿蔔和洋蔥。”

“好的。”管家略微颔首,轉身準備去吩咐廚房準備晚餐。他以為過了幾年,成熟穩重的醫生食譜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但看來是他多慮了,先生的朋友,葉先生是唯一一位堅持多年依然讨厭胡蘿蔔和洋蔥的。

管家剛離開,那扇緊閉三個小時的房門終于打開了。

看見坐在沙發上的人,褚瑴向他點了點頭,神色松弛态度随意。

醫生朝他舉了舉手中的咖啡杯,微笑的詢問,“睡得好麽?”

褚瑴扶着門站在半開的房門處,并沒有朝醫生走過來,而是向身後半開的房門側了側臉,示意他可以開始工作了。

醫生聳聳肩,放下杯子,提起自己的工作箱子,走了過去。

醫生走近,褚瑴才放開扶着的半開的房門,房間內的光線很暗,遮光的窗簾将窗掩得嚴實,醫生要工作,褚瑴才拍開牆上的燈,進門是一間半隔斷的小廳,越過小廳的隔斷後面才是卧室,卧室的光源只開了床尾對着的一組燈,床頭那邊依然保持了半暗的狀态。

醫生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團黑影,無奈的轉頭向雇主伸張,“這麽寶貝,看都不能看一眼?你這是要我摸黑工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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