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原本喬郁綿想拒絕,可安嘉魚已經起身,單腳一蹦一跳,從微波爐一旁的抽屜裏翻找出還沒開封的一次性餐具遞過來:“還好有之前剩下的。”
“謝謝。”他想了想還是接下了,一屁股坐到安嘉魚對面。
抓緊吃完抓緊回教室,免的再跑一趟食堂,省時省力又省錢,何樂不為。
安嘉魚一愣:“謝我什麽,該我謝你啊。”
喬郁綿也是說完才意識到多餘,這頓明明是自己請的……
他們不約而同禀行着食不言的好習慣,這菜一個人吃多,兩個人卻剛好。
安嘉魚蓋上吃空的一次性餐盒,收拾回塑料袋,打個雙層兔耳結。
喬郁綿撿起扔在一旁的練習冊,又主動提起桌上收拾好的垃圾袋準備告別。
“等一下。”對方又蹦到冰箱前,拿出一只冰淇淋硬塞給他,“吃吧學霸,吃完再去刷題不遲。還頭一次見人翹體育,高二可是最後的放松機會,高三之後都不排體育課了。”
喬郁綿聽到學霸兩個字不禁皺眉,不接茬反問道:“你剛剛怎麽會在上鎖的器材室裏?”
“下了體育課去放籃球,順帶偷偷發微信,耽誤了一會兒,沒注意就被同學鎖在裏面了。”安嘉魚吐吐舌頭,一副“你懂的”表情。
學校規定,教學區域禁止使用手機。
相對來說這已經是很寬松的要求了,并不是禁止帶手機,午休或者放學後可以随意使用。絕大多數學生相當自覺,會把手機關機,或幹脆留在寝室裏,不考驗自己的自覺性。當然不乏小撮人不那麽安分,眼前這個顯然就是其中一員。
這一頭深棕卷發,在腦後抓成一揪,兔子尾巴似的,仿佛是對所有人宣告,他在學校裏是有一定“特權”的,可以不那麽守規矩,帶着不易察覺的傲氣。
喬郁綿避開他的目光,瞥一眼他窗臺奄奄一息的淡紫花朵,收下他舉了半天的冰淇淋:“謝謝。我先回去了。”
他看慣了安嘉魚這種清澈明亮的目光,安穩,沒有對外物過度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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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學校裏的學生十有八九是這樣的,優渥,優秀,有恃無恐,他們的未來從出生那刻起就注定是平順的,沒什麽好驚慌。
喬郁綿吃着乳脂香濃的甜筒,不禁做老成的感嘆。一年多前,他也生不出這種心境,他興許是這所學校裏為數不多的異類,前路一片迷茫。
下午課前,他緊趕慢趕把卷子填了個七七八八,實在掰扯不出答案的也不作勢亂填,清清爽爽空白着,靜待謄寫正确解答。
物理老師是班主任,四十開外,小套裝,盤發利落,香水味清淡不惹人厭。
課堂上踩她着中跟鞋噠噠走下講臺溜幾趟,低頭掃過參差卷面,路過喬郁綿時,洞悉的目光從卷子上一掠而過,擡頭沖他做鼓勵一笑。
當初交文理志願表的時候,她特意在課間單獨問了幾句,旁敲側擊喬郁綿為何不選更擅長的文科。喬郁綿只說跟家長讨論後想努力試試,她也沒有二話,表示理解尊重。
第二節 晚自習,喬郁綿為了避免今天的窘狀,抓緊時間寫作業,留了費神的物理化學回去死磕,還有一篇古文背誦打發路上這一個多小時。
結果被一條突如其來的信息攪得一個字也沒背。
是他一年多不見的老爸,喬哲,看到提示的頭一句,他後背汗毛倒立,差點從座位上蹦起來,慌忙橫劃解鎖,看完整段才略略放下心來。
——兒子啊,爸爸要結婚了。我跟你徐阿姨商量了很久,覺得還是該告訴你這件事。至于你媽媽,你挑個合适的時機透露一下也行,不合适就不說了,省的她不愉快。
她聽了怎麽可能愉快。那個家裏就不能出現喬哲,或者爸爸兩個字……這事他不可能說。
喬郁綿捏着手機,先打了恭喜你三個字,而後又删除。這句恭喜對不起媽媽。
斟酌一下,又打:好的,知道了。
再删。這句仿佛帶了一絲絲鼓勵和認可的意味在,依舊沒有站在媽媽這邊。
最後只能打一個“哦”字,不晾着對方,卻也不表态。
他座位靠車窗,額頭靠上去被玻璃震得嗡嗡響,一瞬間放空了。對老爸,他不滿,卻也遠遠談不上恨。
“喬郁綿。”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媽媽對他都是直呼其名,“抓緊吃飯,發什麽呆。”
“嗯。”他不動聲色觀察女人的臉,未見異常。
“韓卓逸學文還是理啊?”李彗纭替他夾一塊剝好的琵琶蝦到碗中。
她指甲周圍有零星血點,不知是不是剝硬殼時紮傷的。
“理,在二班。”他細細咀嚼新鮮的琵琶蝦,生怕辜負了母親的無微不至。
“理啊……”李彗纭低頭扒了口飯,鼻子裏嘆氣沒說什麽,但喬郁綿知道她卯着勁,“期中考什麽時候?”
“下個月,二十幾號吧。”他自覺加快速度,吃光了碗裏鼓起的小丘,趴回寫字臺前,按部就班寫作業,預習。
背後是李彗纭在廚房切水果的聲音,咔咔咔,打斷了他背誦的進度,不過他的屋子,除了關燈睡覺,常年不被允許關門,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李彗纭送了一碗切成适口大小的水果送進來,“不經意”掃過喬郁綿桌上每一件物品,再若無其事離開。
其實喬郁綿能清晰感知背後的目光,李彗纭的視線一錯不錯,像蛛絲般有粘性,呈放射狀從客廳的方向投撲過來,将他整個人包覆其中,牽一發都會被察覺,若是許久不動筆,她還會借口端茶,送牛奶,靠近了看。
喬郁綿從小就在做別人家的孩子。
成績拔尖,安靜,話少,坐的住。長相也随了父母雙方的優點,說白淨,星目秾眉那都是謙虛,尤其是初中之後開始抽條長開了,就沒人不喜歡。
“你兒子這個長相少見啊,有點九十年代前後那一批港星的味道。”
聽了稱贊李彗纭不察覺得挺直腰:“男孩,長得好看沒用。”
“喬郁綿,你的眼睛裏有星星。”
臨近中考的某一天,這句酸話公然寫在他們班後黑板的角落裏,倒計時的正下方,歪歪斜斜看不出是什麽人的字跡。瘆得喬郁綿從此再也不眯着眼看黑板了,一百度近視不至于,但他還是以“及時配眼鏡有效抑制近視發展”為理由,立刻配了一副顯乖的圓黑框眼鏡,免得以後再惹出這種亂子。
他安分做目光所及之處最優秀的小孩,也幾乎做到了。
可韓卓逸的存在好像是存心跟他過不去,兩人的媽媽是發小,同樣從小地方考到大城市,同樣努力立足紮根,優秀的不分上下。發展到後來,同一年嫁人,又在春節的前後腳生了孩子,一女一男。
最終,韓卓逸的媽媽在比老公環節大獲全勝,嫁的是大她七八歲的商人,成熟多金,生意盤越鋪越大,蒸蒸日上。
李彗纭看着不求上進的老公,自然而然将扳回一城的希望寄托在兒子喬郁綿身上。
韓卓逸拿全校第一,喬郁綿也絕對不能屈居第二。
韓卓逸從小學大提琴,考級,比賽,喬郁綿也五六歲就被提到琴行去,勉強選了能負擔得起的長笛學起來,也去考級,拿沒什麽用的證書。
“女孩後勁不足。”這是李彗纭給自己的安慰,也是給兒子的通牒。畢竟已經高中了,這個虛無缥缈的“後勁”再不顯現,就沒什麽機會露臉了。
他随手在紙上劃拉出個正六邊形,試圖完成置換反應的化學方程式。
這個六邊形不比電磁學與他親近多少,有時候單個出現,有時一對一雙,氧化氫化還原,他的好記性也搞不定這些多變的芳香烴。
埋頭,再一擡頭,十一點四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