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冤家
二十三年前,吳家在D城的第一家拍賣行開張了,老九門的人都收到了吳老狗發出去的邀請函,而張起靈也是在跟着義父參加剪彩儀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吳邪。
張起靈還記得那天的天氣很不好,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他坐在義父的桑塔納裏看着窗外的剪彩儀式,總覺得空氣中流動着些許壓抑的氣息,即便不遠處的鞭炮震天、鑼鼓齊鳴,也遮不住幾個大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不得不說,小孩子的直覺總是很準。
看多了暗藏在和善之下的算計,滿眼灰暗之間,偶然的驚鴻一瞥,年僅5歲的張起靈便被不遠處一個軟軟糯糯的粉團兒給吸引了。
他看上去不過兩三歲的年紀,肉乎乎的小手正費力地剝着一只棒棒糖,粉嫩的嘴唇兒上挂着亮晶晶的口水,小小的眉毛緊緊地擰成了兩只毛球兒。
這是哪家的小孩兒?怎麽沒跟大人在一起?一個人出來不會有危險嗎?
小起靈的腦袋裏第一次冒出了這樣多的問號,他也第一次有了想要親近一個人的欲望。
看了看鎖死的車門,張起靈攀着只開了一條縫隙的車窗站在座位上,然後在車門上的煙灰缸裏撿了一只煙卷頭兒放在中指和拇指之間夾好,最後将手伸出窗外,用力一彈,煙卷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粉團兒的腦門兒,并印上了一個黑色的印記。
“啊!”
粉團兒驚叫一聲,然後嘟着嘴四處尋找戲弄他的壞蛋,最後,一對兒亮晶晶的眼睛鎖定在不遠處的黑色小轎車上,隔着透明的玻璃,他找到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哥哥。
“哥哥是你打我嘛?”粉團兒湊近轎車,仰着小臉兒問道。
“我幫你。”小起靈隔着車窗指了指粉團兒手裏的棒棒糖。
粉團兒低頭看了看棒棒糖,仿佛是在做着什麽重大的決定,過了好久才擡頭一笑,說:“嘿嘿~我才不上當吶!萬一你拿進去吃了,我就沒有了~”
“……我不吃。”
“切~誰信啊!不然你出來啊~”
“出不去。”
“哼,那你一定是騙子……不然怎麽會被關起來?”
“騙棒棒糖?”
“棒棒糖可好吃呢!”
“是嗎。”
“你沒吃過……?”
“沒。”
“诶!?”
兩個孩子就這樣隔着玻璃窗一問一答地讨論着棒棒糖的甜味兒到底是什麽樣的,天空中的烏雲漸漸地散了些,溫暖的陽光悄悄地照耀在張起靈小小的身子上,他趴在窗子上,冷淡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
最後,小吳邪因為看他被“關”起來很可憐,所以就主動将棒棒糖送給了他(其實是實在打不開了),還很有禮貌地對他說:“小哥哥,你以後出來了要到我家做客哦~”
而潛臺詞則是:來的時候記得買個新的棒棒糖還我。
這一刻,小起靈很開心,他覺得吳邪就像個小天使一樣替他打開了頭頂的烏雲,然後整個世界就亮了起來。與人親近的感覺原來是如此的溫暖,即便是在二十幾年後的今天,張起靈也忘不了當年的感覺……
時間重新回到二十三年後,張起靈和吳邪借宿在B省邊界的一個小村子裏,收留他們的是個姓趙的赤腳醫生,在當地算得上小有名氣,在他的調理下,張起靈的傷日漸好轉。
又喝下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吳邪皺着眉接過張起靈的碗,忍不住問:“苦吧?”
“還好。”張起靈咳了一聲,然後拉了拉被角。
“我說你能不能別硬抗了?咱進城吧?”吳邪又一次問道。
“再等等。”張起靈搖了搖頭。
“……拿你沒轍!”吳邪氣哼哼地拿着藥碗出了屋。
他們已經在這小農家院裏住了五天了,吳邪每天都會跟張起靈提起進城的事,可張起靈每次都說要再等等。
土炕頭上的小日歷已經翻到了2月13,再過一天就是人家說的情人節,張起靈不知道這個節日的來歷和習俗,只是在黑瞎子的口裏聽說過,然後覺得過這個節的時候,應該要和吳邪在一起。
吳邪走到廚房将碗洗了放好,然後直挺挺地站在院子裏不知道該去哪,心裏堵着一口氣回到屋還是個吵,倒不如出門走走,雖說是荒山野嶺,但好在空氣不錯。
打定主意,吳邪連招呼也沒打就出了門,噔噔噔地走出一裏地才覺得有些後悔,萬一那人傷口疼了,後背癢了,渴了,餓了,或者……想解手了,要怎麽辦呢?
出來的時候連個招呼也沒打,萬一那混球胡思亂想地以為自己出事了,再拖着半死不活的身體出來找,天氣這麽冷……
吳邪一邊走一邊亂想,腳下的步子也漸漸地慢了下來,眼睛看着地面出神,連對面走過的人也沒發現,就這麽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啊!”
“哎喲我c……”
吳邪捂着被撞疼的腦門剛想罵,擡頭一看那人他還認識,于是生生地将到了嘴邊的髒話又給吞了回去。
“是大柱啊,你這是去哪了?”
這人是趙大叔家的鄰居,叫李大柱,家裏只有一個老母親,有些窮,但人很好。
“嘿嘿,小吳哥啊,俺……俺出來遛遛,嘿嘿,遛遛~”說着,大柱将藏在背後的手又縮了縮,卻恰巧被吳邪看到。
那是一枝臘梅,鮮豔的梅紅零落的開在蜿蜒的枝條上,漂亮得很。
大柱二十好幾了還沒娶媳婦兒,吳邪只當他正在追哪家的姑娘,于是打算逗逗他。
“喲,手裏拿的什麽好東西呀?還背着我?”
吳邪作勢要去搶,大柱連忙後退兩步,胳膊架在胸前傻笑道:“诶別搶別搶,嘿嘿,就是山裏的幹樹枝子,不好看,不好看的……”
“幹樹枝子你還這麽寶貝?糊弄鬼吶?”吳邪假裝生氣,沖着大柱一瞪眼。
大柱見吳邪生氣了,趕忙把手裏的梅花拿出來給他看,嘴裏跟着說:“你別生氣啊小吳哥,你看,這不是幹樹枝子嘛~”
“哼,”吳邪裝模作樣的接過梅花看了兩眼,眼睛一眯,狡黠地問道:“說吧,這花要送誰啊?”
“啊?這個……嘿嘿。”大柱一摸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就是,隔壁村的彩雲說,趕明兒就是外國人過的那什麽……情人節!對,情人節,要俺送她禮物……可是俺家窮,送不起別的,這不一大早就上山摘了這支梅。嘿嘿,她喜歡。”
大柱邊說邊回憶着自己跟彩雲的那些小甜蜜,完全沒注意到吳邪其實根本沒怎麽聽他說話,而是暗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情人節?對啊,明兒就是了。難道那家夥不想走是因為這個?靠……不會這麽有情調吧?
吳邪捏着那支梅花暗暗想着自己的猜測到底有多大可能,大柱喊了他幾聲都沒反應,最後只能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說:“小吳哥,你想啥呢?”
“啊?哦……沒事,祝你成功,早日把彩雲娶回來~”吳邪笑道。
“嘿嘿,俺也是這麽想的~”大柱傻乎乎地笑着。
吳邪看着憨憨傻傻的大柱突然有些羨慕,假如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生在吳家,而是變成某個小村子裏的一個農夫,春天播種,秋天收獲,每天都跟那個人相守在同一片藍天下,過着最平淡的生活。
就像那首歌裏唱的一樣:
如果有一天我能夠擁有一個大果園,
我願放下所有追求做個農夫去種田,
每一個早晨我耕耘在綠野田園,
每一個黃昏我守望在鄉間的麥田。
……
如果那個時候我依然牽着他的手,
我們會幸福地坐上樹枝頭。
可惜現實生活是,當吳邪走回趙家的時候,張起靈正扶着門框往外走,身上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秋衣,被寒風吹得嘴唇發白。
“你怎麽起來了!?快回去!”吳邪三步兩步走過去,想把人扶進屋。
張起靈半倚在吳邪身上,微擰着眉問:“你去哪了?出事了麽?”
“……沒。”
張起靈越是擔心吳邪就越覺得自己是無理取鬧,雖然藏在這種小山村裏日子有些清苦,卻也比城裏那種急速的生活節奏要恬淡很多。
“小哥,”吳邪低着頭把人扶進屋躺好,又仔細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問:“你不想進城,是不是有什麽別的事?”
張起靈在門口的時候被凍得不輕,就算已經鑽進了暖烘烘的被窩,身上卻還在發抖,說話也有些發顫:“進了城,你就要忙起來了……我想你多休息一下。”
吳邪擡眼看了看炕頭的日歷,一聲不吭地脫了鞋子鑽進被窩,雙手環抱住張起靈的腰慢慢搓着給他取暖,問:“傻子,冷不冷?”
“嗯,冷。”
“傻子!”
張起靈莫名其妙地被罵了頓傻子,雖然還不是很清楚目前的狀況,但吳邪好像已經不生氣了。看着緊緊抱着自己的吳邪,多日來積壓在一起的欲望漸漸蘇醒,而且還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吳邪,我想親你。”
“……”
這樣直白的一句話被張起靈說的臉不紅心不跳,吳邪猛地從他懷裏坐起來,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又從他的眼睛轉移到他的腰部,最後停在傷處,表情呆呆地問:“你的傷……還不行吧?”
張起靈在心裏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右手撐住土炕也跟着坐了起來,然後不顧吳邪的閃避在他嘴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才說:“親你,不是上你。”
騰地一下,吳邪就成了熟透的大蝦。
“你……”
“小吳啊~出來幫嬸兒個忙呗~”
這時,趙大嬸的聲音突然從屋外傳來,吳邪怕她進來看到屋裏的狀況,趕忙胡亂應了一聲,鞋都沒穿好就跑了出去。
張起靈看了看地上一樣一只的鞋子,突然覺得,當年那個喜歡吃棒棒糖的吳邪好像從來都沒有變過。
張起靈和吳邪逃到了B省躲清靜,可害慘了解雨臣這個幫兇,吳三省大發雷霆跑到解家要人,潘子和王盟則被勒令一天24小時蹲在戲外等人。
這件事鬧到了解家老人們的耳朵裏,解雨臣又不免被叫去教導了一番。
情人節這天,解雨臣剛從祠堂思過出來,正打算去戲外散散心,就在家門口被一輛火紅色的法拉利給截住了。
這麽騷包的一輛車,解雨臣想都不用想,大腦裏就浮現出一張欠扁的笑臉,還有一副黑漆漆的墨鏡。
“嗨~小九爺最近忙啊,有空麽?約個會呗~”黑瞎子降下車窗,沖解雨臣露出了一口小白牙。
“走!”
如果不是最近煩心事太多,才不會這麽輕易就答應呢!解雨臣如是想。
黑瞎子的車沒去戲外也沒去crazy,這兩個店面就像他倆平時工作的公司,放松嘛,自然要換個新鮮的才比較刺激。
于是……
“我說,你要不要這麽直白啊?不是約會麽,直接來酒店是怎樣?”解雨臣看着高聳入雲的五星級,有點囧。
“小九爺時間寶貴,反正什麽吃飯看電影之類的最後一站都會是這裏,我們幹脆直接奔主題,不好麽?”黑瞎子朝酒店揚了下下巴。
“我想抽死你。”
酒店在情人節當天推出了優惠活動,所有的大床房都在前一天訂光了,黑瞎子在前臺磨了半天也沒讓接待小姑娘給他們騰出房間,最後在标準間和解雨臣的外宅中,他果斷選擇了後者。
解雨臣的外宅就在城南一個很普通的小區裏,一百平的兩室一廳,裝修精細卻不奢華,黑瞎子一進去就覺得仿佛會有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面帶笑容的走出來,然後對他說:“哎呀,小黑來啦,快進來~”
“嘿嘿,沒想到小九爺喜歡這種調調?”黑瞎子四處參觀,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
“當初就是看中了這個裝修,那家人剛買了房家裏就出事了,于是又着急賣,我買了之後再也沒改動過。”解雨臣将大衣脫掉扔到沙發上,然後走到廚房又問道:“咖啡還是速溶奶茶?我好久沒來了,就這兩種。”
“白開水~咖啡這種東西喝多了影響性囧欲。”黑瞎子一本正經地說。
“……我還是想抽死你。”解雨臣忍不住扶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