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愚人
遠山齋的生意的确不多,而黃楊又每逢周三和周五就只有晚上有課,周六和周日則是兩人商量好每人一天,于是相比張起靈來說,吳邪的這份工作算是很清閑了。
這天又逢周三,吳邪雖然休息,卻也一大早起來陪張起靈一起吃早點,不料一杯豆漿還未喝完,他的電話卻響了起來。
“小吳哥哥!不好了!店裏遭賊了你快過來!!!”
電話裏,黃楊的聲音充滿了焦急與恐懼,吳邪看了張起靈一眼,然後對着電話說:“我馬上到。”
古玩店裏出事了,張起靈不可能讓吳邪自己去,于是就找超市老板請了假,兩個人開着剛提來一周的小金杯往遠山街開去。
等吳邪他們急三火四地跑到了遠山齋,卻只見店門緊閉,黃楊早沒了影子,只剩下貼在大門上的張字條,上面寫着:
【小吳哥哥愚人節快樂,今天我和同學約好出去玩,你就替我一天吧,O(∩_∩)O哈!】
“……”
“這他媽的混小子!等他回來的!!”
早已經過了調皮的年齡,如今也沒人敢愚弄小三爺,哪怕是在愚人節……氣憤之餘還有些好笑,看了看特意請假跑過來的張起靈,吳邪偷笑,起碼自己不是最慘的那一個。
“唉,算了,既然假都請了,就陪我待一天吧。”吳邪一邊開門,一邊笑眯眯地說。
這會兒除了嗯,張起靈也沒啥好說的了。
開了店門,吳邪先把大堂掃了掃,然後用電水壺燒了點水泡茶,最後将站在大堂中央發呆的張起靈安置到櫃臺後面的小電腦前上網……而他自己則拿出前一天沒有看完的拓本,繼續将它們分門別類,順便挑出一些贗品放到一邊。
吳邪在看拓本的時候會戴上眼鏡,顯得他原本就幹淨清秀的容貌又多了一分斯文,張起靈看着倒映在電腦屏幕上的人影,不由得發起了呆。
時間就這樣緩緩流逝,店裏安靜得只剩下鐘表的聲音,吳邪小心翼翼地将一份很罕見的唐代拓本保存好,然後轉過頭,無奈地對還在發呆的張起靈說:“小哥,你都這樣盯着空屏幕盯了一上午了,不覺得無聊嗎?”
張起靈回頭沖吳邪搖搖頭,說:“可以看到你。”
“你是小學生啊?還玩這種偷看倒影的游戲……”吳邪覺得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吐槽他。
誰知張起靈又搖了搖頭,認真地說:“我沒上過學。”
“……”吳邪抽抽嘴角,試探着問:“不識字?”
張起靈再次搖頭:“小時候是請人到家裏教,長大了是自學。”
“自學?你竟然能自……”
“小吳哥哥!他們欺人太甚!!!”
就在吳邪瞪大了眼睛想問張起靈這些年他都自學了些啥的時候,黃楊竟然回來了,還帶着一臉的憤怒和不甘心。
“喲,您這是讓小賊偷走了,然後自己又跑回來了?”早上被愚弄的氣還沒消,吳邪涼涼地說。
“哼!”黃楊沒理吳邪言語上的揶揄,只氣哼哼地走進櫃臺裏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眼看見張起靈,便問吳邪:“他是誰啊?”
吳邪看了眼張起靈,說:“我朋友,姓張。”
黃楊點了點頭,臉上的憤怒瞬間轉成了委屈,一把摟住吳邪的胳膊就開始嚎:“小吳哥哥!你得給我報仇啊!他們明明說好出去玩的,結果我等了一上午也不見人影!!!你說我騙你好歹給你留了個紙條,他們怎麽就……诶,诶?诶!你幹什麽!?”
張起靈看黃楊一進門就膩着吳邪不放,心裏頭自然不爽,走過去将吳邪的胳膊拉過來,将人往身後藏了藏,然後才淡淡地說:“愚人節快樂。”
“……”黃楊呆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吳邪笑得快背過氣去了。
“你們倆,是一對兒吧?”黃楊一針見血道。
“……”
吳邪的狂笑聲戛然而止,好險沒有被口水嗆到。
“哼,”黃楊得意洋洋地瞄了吳邪一眼,坐回到椅子上,還翹起了二郎腿:“小爺我可是鑒寶的行家,獨具慧眼啊,哼哼~”
張起靈回頭看了眼驚住的吳邪,兩步走到黃楊面前,輕輕地說:“你也是吧。”
黃楊迅速地擡眼看向張起靈,強笑着問:“是什麽?”
“是跟我們一樣的人。”張起靈說。
“……”黃楊想否認,卻被張起靈目光灼灼地盯着,加上年紀小,沒一會兒便敗下陣來,只得悻悻地說:“是又怎麽樣?哼……”
這下子吳邪更驚訝了,本來還想着到底什麽樣的姑娘才能配得上黃楊這麽标致的小孩兒,如今看來,這個問題大概要改成:黃楊這麽标志的小孩兒,将來該“嫁”個什麽樣的帥哥了。
“喲,看來咱們也算是物以類聚了?”吳邪本來就很喜歡這個機靈的小孩兒,現在知道了大家都是一類人自然覺得更加親切,于是便提議:“怎麽着,晚上一起搓一頓兒?”
“小吳哥哥請客!”黃楊指着吳邪喊道。
“……得,誰叫我是哥呢~”吳邪無奈道。
“哼哼~你得安慰下我受傷的心靈!我今兒都被人騙了!想我黃楊叱咤風雲多少年……”
“打住打住!您那個光榮史留着80歲以後再寫回憶錄吧,現在想想晚上哪兒吃。”
“嘿嘿,我早想好了,咱們上德祥吃烤鴨呗~”
“……你他娘的要不要宰這麽狠啊?!”
“嘿嘿~”
黃楊這孩子一臉的斯文秀氣,卻滿肚子鬼心眼兒,在不認識的人面前一副謙謙君子的乖樣,一旦熟絡起來就原形畢露,用上蹿下跳來形容都算是在誇他安靜了。
下午的時候,兩個老外一驚一乍地跑進店裏來,看着滿屋子的古玩嘴裏不停地嚷嚷着“oh,my god”……還緊緊地拉着吳邪的手說自己是從遙遠的西方來,要他一定給他們挑幾件寶貝帶回去。
吳邪本着“給老祖宗報仇”的愛國心理,一只現仿的青花龍紋瓶賣了他們六萬八,一只低品的宜興紫砂壺賣了三萬二。黃楊這個倒黴孩子更狠,順手從吳邪上午挑出來的贗品拓本堆兒裏挑了一張甲骨文随便包了包,神秘兮兮地忽悠他們說那就是傳說中的無字天書,唬得倆老外一愣一愣的。
最後,一張精裝的破紙,愣是讓黃楊賣了5萬美金。
等倆老外屁颠兒屁颠兒地出了門,吳邪才一臉幸災樂禍地問黃楊:“你在外邊兒這麽缺德你師父知道麽?”
“嘿嘿,小吳哥哥,我師父早就交代下了,店裏的這些好東西遇到有緣人白送都行,可來的要是外國人,那咱們遠山齋的真品便千金不賣。”黃楊背着手搖了搖頭,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你師父是誰?”這時,許久未開口的張起靈突然問道。
聞言,黃楊轉頭看向張起靈,但笑不語。
吳邪無奈地看着又要賣關子的黃楊,大腦裏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重合到他的身上,而門外那塊匾額上熟悉的字跡也想起了是在哪裏見過……
吳邪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張起靈,雖然不清楚他們現在所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但黃楊這小子絕對不是因為好玩才隐瞞了他師父的名姓。
“哎呀,今兒個可是大豐收,提成什麽的我也不要了,不過晚上這頓鴨子……得你小子請吧?”吳邪勾過黃楊的脖子,決定再觀察幾天。
“喂!小吳哥哥不帶你這樣的!說好的事情還能反悔不成?”黃楊抗議道。
“你有意見?”吳邪斜眼看着黃楊,旁邊的張起靈又會意地往吳邪這邊靠了靠。
“……沒,沒。”
黃楊這小子雖然頭腦靈光,卻四肢不勤,平時掃個地也要喘一會兒,想想這些年他自己守着鋪子,沒讓人偷光搶光還真是托了J市治安好的福了。
吳邪這邊三人成行高高興興地去吃烤鴨不提,再回頭看看堅守在D城,悲悲切切,凄凄慘慘戚戚的黑瞎子……
不像中央大街那樣繁華,城北的娛樂場所有點少,除了死了的阿鬼手下的那家娛樂城之外,就只有零星的幾家酒吧和夜店四散在各個角落。
為了尋找半截李和黑背老六的下落,黑瞎子幾乎每天都會找一個酒吧待着,不詢問,不張揚,只是默默地聽着隔壁男人邊喝酒邊吹噓着那些或過去或不存在的輝煌,妄圖能捕捉到一丁點兒的蛛絲馬跡。
可惜20年前的事太遙遠,根本就已經沒人會再想起了。
其實事到如今查不查得到那些人的線索已經不要緊了,張起靈本來就只給了他一個月的期限,如今時間早就過了,他想等的也不過就是讓那個人先翻臉……他黑瞎子不想做轉身離開的那一個,他寧願看着解雨臣的背影,然後笑。
當然,如果有人舍不得……唉,那不可能吧。
黑瞎子晃了晃手裏的酒,藏在墨鏡後面的眼睛緩緩掃過酒吧裏的每一個人,直到他看見了吧臺旁的解雨臣,還有他身邊那個陽光帥氣的男孩兒。
黑瞎子就這樣盯着那兩個人一直看,看着解雨臣跟男孩兒微笑着調情喝酒,看着那漂亮的眼尾不經意地掃過全場,那感覺就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那個人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沒有看到他。
Crazy外的那一眼讓黑瞎子一見鐘情,時隔幾個月,解雨臣還是那樣鮮活、明豔,兩個人的關系卻愈發的黑暗、複雜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酒吧裏的客人陸陸續續地帶着自己的伴兒都走了,解雨臣推開那個已然半醉的男孩兒朝黑瞎子走了過來,他俯下身在他的嘴巴上親了親,然後笑着說:“真能忍啊黑爺,換做我早過去閹了你了。”
“呵呵。”黑瞎子第一次笑得那麽不自然。
“一個小時後,大金臺的後臺見。”說完,解雨臣轉身走了,而一直跟他在一起的那個男孩兒也一改醉态跟在了他的身後,臨出門前還調皮地朝黑瞎子眨了眨眼睛。
被耍了,可心裏又好像早就知道會是這樣,黑瞎子忍不住自嘲地笑笑。
好容易又挨了一個小時,等黑瞎子驅車來到大金臺的時候,等在門口的卻是那個很陽光的男孩兒,他笑着說:“九爺在後臺等您,我是大金臺新來的小花旦,剛剛的事兒……對不住您了。”
聞言,黑瞎子笑了,卻擡手狠狠地擰了下男孩兒的臉蛋兒,疼的男孩兒眼淚都快出來了,卻沒敢出聲兒。
“嗯,皮膚挺好。”黑瞎子松開手指,又順手在他臉上拍了拍,一點兒也沒有欺負小孩兒的自覺,反正自己氣撒完了。
“嘶——您請。”男孩兒揉了揉臉,咧着嘴往裏面讓人。
繞開男孩兒,黑瞎子輕車熟路地走進後臺,漆黑的走廊裏只有盡頭的那間屋子開着燈,裏面咿咿呀呀的唱腔聽起來依舊是繞梁三日。軟牛筋底的皮鞋走起路來悄無聲息,越靠近那間房那人的聲音就越響亮,而他的心跳竟也跟着越來越清晰,黑瞎子覺得自己沒救了,那姓解的就像他手裏的煙,多抽一口少抽一口都死不了,想戒卻戒不掉。
半掩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一身紅衣水袖的解雨臣正端坐在梳妝鏡前細細地描着眉,可鏡中人卻只畫了半面紅妝……
“黑爺,您覺得我這半拉妝面,如何?”解雨臣問。
“好看。”黑瞎子答。
“那黑爺覺得我的唱,如何?”解雨臣又問。
“好聽。”黑瞎子又答。
聽了黑瞎子的回答解雨臣笑了,仔細地将手中的眉筆放好,轉過身來說:“小時候,人人都說我是天生戲骨,将來必定能成名滿天下的角兒……可我卻最不愛聽人說我這個,就好像這輩子除了那三尺戲臺之外就沒別的了。”
“可你後來還是學了戲。”黑瞎子接話道。
“是,”解雨臣點點頭,又笑着說:“我學了,可也明白了當年我爹為什麽不讓我學。”
“為什麽?”
“因為,戲子無義。”
随着這句冷冰冰的話,解雨臣舉起了那只掩藏在水袖下握着槍的手,然後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砰——”
一層血霧濺污了潔白的水袖,單行清淚染花了虞姬的半面紅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