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後日一大早, 宋青遠便換上一身赭紅色的長袍,趕去參加納圖女兒的洗三禮了。

草原上以正紅為吉色,宋青遠去參加這樣的儀式, 不想穿的太過素淨。

但他平日裏甚少穿這類顏色深重的衣袍,江铎尋了半天,才找到這麽一件顏色比較貼近的衣袍。

宋青遠帶着江铎昨日準備好的禮物,剛到地方, 便被納圖熱情地拉到了主位, 還讓阿嬷把孩子抱過來讓他瞧瞧。

襁褓裏,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嬰兒正躺在裏面,沖他眨巴着眼睛, 看起來很是可愛。

阿嬷對宋青遠笑道:“這孩子也不愛哭鬧,倒是乖巧得很。”

宋青遠點了點頭, 頗為贊同阿嬷的觀點。他将錦盒遞給納圖,問道:“小孩有名字了嗎?”

納圖也沒和宋青遠推辭,爽快地接過宋青遠的手信,點點頭道:“有了。叫烏倫珠。”

烏倫珠是木和草原上一種色彩鮮豔的小花,這個名字倒很不錯。

宋青遠低聲重複了一遍, 笑着稱贊道:“這名字真好聽。”

納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離洗三禮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他不好讓客人就幹坐在位子上等着,便開口道:“殿下第一次來草原, 不如讓我帶殿下四處逛逛?”

宋青遠點點頭,跟着衆人一起出了大帳。

納圖住着的地方後面有一片牛轭湖, 他本想帶宋青遠到那邊看看, 卻沒想到宋青遠在一堆割下來堆在一起的雜草前停了下來。

這些雜草每株大約不到一米長, 狹長的葉片已經微微枯黃打卷了, 根須上還帶着土塊, 應當是被牧民們連根挖起,堆放在此地的。

“這是什麽草?”宋青遠扭頭看向身後的人。

“殿下,這是人們從草場上挖出來的醉馬草。”有一個人出聲回答道。

Advertisement

真是醉馬草。宋青遠心道,果然不出他所料。

衆人見他想要走近了仔細研究,急忙勸道:“殿下可要小心,這醉馬草有劇毒的!”

“是啊,我家的幾匹馬就是不小心吃了醉馬草,中毒死的。”人群中有人應和道。

宋青遠點了點頭。他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但他現在急需确認眼前的草和前世的醉馬草是否為同一種植物。

即使在後世,醉馬草都是草原的大敵。不僅因為這種草含有多種有毒的生物堿,牲畜誤食後很容易中毒而亡。還因為它們的生命力太過旺盛,成片成片地生長繁殖,不斷擠壓着其餘牧草的生存空間。

宋青遠蹲在地上觀察良久,終于确定了面前這種植物,正是後世有名的毒草。

他站起身,看向身後的百姓,問道:“這醉馬草可是影響了大家的生活?”

見宋青遠發問,他們七嘴八舌地抱怨道:“影響大得很呢!我們部落好多人的牛羊就是被醉馬草給毒死的。不僅如此,如果不能及時将這些草連根除去,它明年啊,就長得更瘋了!”

宋青遠看了看地上長達幾十公分的草根,皺着眉道:“但若是将其連根拔起,土地也會被破壞吧?”

人們忙不疊地點頭,有個年紀較長的漢子嘆了口氣,回答道:“殿下說的極是!咱草原上的土地本就不肥沃,若是将醉馬草大面積連根挖去,不過半年,那片地方就成了沙漠,不再長牧草了。而且挖那些草很是費力,有時候一天才能除去一小片地方的醉馬草。”

真的是挖也不對,不挖也不對。

宋青遠也跟着嘆了一口氣,看來着醉馬草已經給木和部落的百姓造成極大地困擾了。

如果大面積除草,不僅會導致草場退化,而且極為費力。但若是不除去,它又會瘋狂蔓延,侵占草原。

不過即使是科技極為發達的後世,處理毒草仍然要費一番功夫,更別提現在的木和部落了。

宋青遠想了想,對小厮道:“把與我随行的大夫叫過來。”

小厮領了命離開,衆人有些疑惑地問道:“殿下這是打算作甚?”

宋青遠眨了眨眼,沒有回答,而是讓人去割一株醉馬草過來。

大夫很快就跑了過來,正是那天幫寶音生産的大夫。

納圖也邀請了他來參加孩子的洗三禮,不過他剛一進大帳,就被宋青遠的小厮請到了這裏。

“殿下叫我?”大夫看着宋青遠和圍觀的百姓,有些疑惑地撓了撓頭。

宋青遠将剛剛割來的醉馬草遞到他面前,問道:“你可認識這種草?”

大夫是南周人士,因為宋青遠給他指點了好幾個藥方,才追随着他踏上了漠北的土地。

這是你他第一次來漠北,自然不認識醉馬草。大夫搖了搖頭,試探着開口道:“難道此物可以入藥?”

他本是随意地揣測,卻沒想到得到了宋青遠一個肯定的答複。

這一下,不僅是醫生,連圍在一旁的百姓也驚住了。

沒想到這毒害了他們無數牲畜的毒草,竟然還能入藥?

但經歷過宋青遠現代醫學教育的大夫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了。因此他不過驚訝了一瞬,便反應過來,湊上去細細觀察着宋青遠手中的醉馬草。

“這種草有麻醉、鎮靜、止痛的功效。”宋青遠突然開口。

大夫一臉熱切地擡頭,看着宋青遠,“此草該如何入藥呢?”

他是個藥癡。不遠萬裏跟随宋青遠,就是為了能在他身邊學習到現在沒有的醫學知識。

宋青遠想了想,斟酌着開口道:“醉馬草一錢五分,香加皮二錢,地枸杞三錢,水煎服用。”

“香加皮是何物?”面前的人問道。

宋青遠愣了一下,與前世同名的醉馬草讓他忘了現在所處的世界,他前世認識的許多草藥,很有可能并不存在于這個時代中。

但萬一只是名字不同呢?

抱着這種心态,宋青遠試探着開口道:“那你可知道羊桃梢?”

見大夫點頭,宋青遠松了一口氣。還好只是叫法不同,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香加皮便是楊桃梢。”他向大夫解釋道。

“原來如此。”

面前的人聞言,低頭思索了許久藥性,才遲疑地開口道:“此方可是能治關節痛?”

宋青遠贊許地點了點頭,笑着開口道:“正是如此,若是直接将醉馬草水煎含漱,漱後吐出,還可治療牙齒疼痛。”

還沒等大夫開口,人群中就有一人高聲道:“殿下說的可是真的?這毒草當真能入藥?”

“當然可以。”宋青遠點頭。

那人站了出來,“我這幾天剛好牙疼得厲害,殿下可否讓我一試?”

宋青遠看了他一眼,将醉馬草遞給身旁的大夫,示意他去煎一劑湯藥。

“這醉馬草有劇毒,你怎麽就敢直接嘗試,就不怕我是诓騙你的?”宋青遠問道。

那人面上露出了一個極為爽快的笑,大大咧咧地回答道:“殿下是燕王的三王子,想要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的命還不簡單,哪裏需要如此大費周章。況且殿下無緣無故害我幹啥?”

宋青遠也被他樸素的邏輯給逗笑了,笑着開口道:“放心,我不會害你。”

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中,大夫終于将煎好的藥端了過來,遞到了剛剛說要嘗試一下的男人手中。

他剛要張口喝下,就聽見宋青遠囑咐道:“記得千萬不要咽下,含漱後吐出來。”

那人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喝了進去,“呼嚕呼嚕”地漱過口後,又吐到了地上。

連續幾次,碗中的湯藥很快就見了底。

人群中有人已經等不及了,催促道:“敖達你倒是說句話啊!到底管不管用?”

名叫敖達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将最後的一口湯藥吐出,有些震驚地摸了摸右側的臉頰,高聲道:“好像真的不怎麽疼了!”

他瞪大了雙眼看向宋青遠,卻見對方一臉了然的笑意。

圍觀的衆人先是和敖達一樣愣在了原地,随後便爆發出一陣激烈的驚嘆聲。

誰能想到,在草原上給他們造成無數困擾的毒草,竟然有一天能變成治病的草藥呢!

衆人也顧不上什麽禮儀尊卑,趕緊将宋青遠圍了起來,激動地問道:“殿下,那用您剛剛說的那個方子服下醉馬草,是不是也能治病,不會死人啊?”

宋青遠還不太适應草原人民如此直白的熱情,有些手足無措地點了點頭,“只要按劑量服用,就可以治病,不會對人有害的。”

聞言,人群中又爆發出了百姓們激動地交談。

他們常年生活在馬背上,本來就會對關節造成損傷。草原上的天氣又格外寒冷,長年累月地吹着寒風,他們中的人大部分都會上了年紀後患上關節病。若是到了陰雨天,更是刺痛難忍。

現在有了宋青遠的藥方,不知有多少人能因此免去病痛。

“殿下,您……”站在他身旁的納圖嘴唇翕動,激動地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他自己便時常會因為關節疼痛夜裏疼得睡不着覺。現下宋青遠将害人的毒草變成了治病的良藥,他真不知道要怎麽替自己和部族的人感謝他才是。

“不必在意這些。”宋青遠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烏倫珠的洗三禮不是要開始了,還不快帶大家回帳中。”

納圖重重地點了點頭,“我自己釀了酒,如果殿下不嫌棄的話,就來嘗一壇。”

宋青遠溫和地點了點頭。人群中立馬有人調笑道:“殿下,您是不知道,納圖這人小氣的緊,平常我們要是想喝他一口酒啊,可真是難得很嘞!”

“可不是嘛!”

“不過納圖釀的酒當真是好喝!”

……

宋青遠就在衆人的簇擁和笑談聲中走回了大帳。

燕雲三王子的把有毒的醉馬草變成了草藥,可以用來治療關節和牙齒疼痛的消息不過一會兒就傳遍了整個木和部落。

最開始人們還有些懷疑,但無數在場的百姓的證實下,很快便信服了下來。

這不廢話嗎?都有人親自嘗試證明了藥效,他們不信也不行啊。

很快,木和部落營帳附近的醉馬草就被人薅了個精光。

而造成這一切的宋青遠,此時正踱步往自己的大帳中走去。他身後的幾個小厮,每個人懷中都抱着一個大酒壇子。

裏面裝着的,正是納圖見宋青遠喜歡,非要讓他帶着的酒。

宋青遠本不願收,畢竟在這個時代,酒也是非常貴重的物品。

但是架不住草原上的人民太過熱情,誠摯的心意讓他實在難以拒絕,只好讓随從都抱了回來。

“殿下怎麽帶回這麽多酒來?”江铎見狀,有些疑惑地問道。

他這幾天都在帳中寸步不離地看着小獅子,怕它再跑出去驚吓到百姓。因此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

宋青遠擺擺手,言簡意赅地解釋道:“部落裏的百姓為了感謝我送的,你都收好。過段時間離開木和部落時,記得都帶上。”

江铎應下,又聽宋青遠吩咐道:“順便幫我把劉思叫來。”

劉思是之前在南周時負責莊上一應事物的管事,還和念慈大師一起籌備了大相國寺的造紙坊。現下也随着宋青遠一起來到了漠北。

叫劉思過來,主要是因為宋青遠突然想起,好像醉馬草的莖幹也可以造紙來着。

不過,劉思還沒來,宋青遠的帳中就出現了一位「不速之客」。

正是之前看他頗為不爽的木和部落首領阿穆爾。

阿穆爾一進來,就先為自己之前對宋青遠的誤解和無禮道了歉。

他之前太過魯莽,只因為那些從南周和其他部落聽來的傳聞,就對宋青遠産生了偏見。

直到剛才聽部下彙報,才知道對方幫他們木和部落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對方誠懇的态度讓宋青遠心裏的不滿都消散了不少。

要不然為什麽人家能在首領的位置上穩坐幾十年呢,不僅能屈能伸,還敢于承認錯誤。

他也不願揪着之前的矛盾不放,便笑着接受了阿穆爾的道歉。

“醉馬草後續的用途我和我的部下還在嘗試。不過就目前入藥治療關節痛來看,木和部落還需要羊桃梢和地枸杞兩味藥材。地枸杞我記得漠北就有,但是羊桃梢卻必須到燕雲和南周購買。”宋青遠不疾不徐地向阿穆爾分析着醉馬草的用法。

“是如此,羊桃梢在我漠北不甚常見。”阿穆爾點點頭,正襟危坐地聽着宋青遠說話。

“但相應的,醉馬草這味藥材也是漠北獨有。楊桃梢不是什麽珍稀的東西,但醉馬草鎮靜止痛的功效卻非常好。”

現在的人們因為常年勞作,保暖措施也跟不上,多多少少都有些關節上的問題。

因此這味藥材應該是會被許多人需要的。

阿穆爾面露沉思,開口道:“這是不是意味着漠北能決定這味藥材的價格?”

宋青遠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是如此。但既然是治病的藥材,我還是希望不要讓價格太高,不然最後受苦的還是百姓。”

阿穆爾有些意外地看向對面的宋青遠。他發現,這燕雲的三王子當真是個奇怪的人。

他出身燕雲,卻絲毫沒有因為漠北百姓與他并非同族就心生排斥,反而盡己所能地幫助他們。

但他亦沒有因為身在漠北,與漠北王合作,便去敵視其他國家的百姓。

他對于百姓的關愛,并不因他們的身份而改變半分。

憑心而論,阿穆爾自己并不能做到向面前這人一般,平等地對待所有的百姓。但他由衷敬佩這種心有大愛的人。

阿穆爾有些鄭重地向宋青遠承諾,自己會讓醉馬草的價格控制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

宋青遠點了點頭,“既如此,等到我與部下研究出醉馬草其他的用法時,再來告知族長。”

“好,若是殿下有什麽需要木和部落做的,我一族人也一定絕不推辭。”阿穆爾正色道。

送走了阿穆爾後,宋青遠就開始思考用醉馬草造紙的可能性。

他前世也只是偶然看過一眼相關的資料,記得裏面記錄了醉馬草造紙的諸多優點。例如易切斷、紙漿質量好、打漿時間短等。但對具體操作的方法并不熟悉。

不過劉思和他手下的工匠在南周時就已經有了豐富的造紙經驗。在這基礎上多實驗幾次,應該問題不大。

宋青遠突然想起前日他和連提在篝火晚會上的交談。當時的自己還因為漠北沒有樹木造紙發愁。沒想到不過兩日,現成的原料便送到了他面前。

只不過若是想要在馬背上書寫,造出的紙就一定要足夠的結實耐用。但這樣一來,造紙的成本就又大大提高了,還是無法大面積推廣。

宋青遠嘆了口氣,正當他糾結無措時,有人掀起了門簾走了進來。

“殿下有何事吩咐屬下?”劉思向宋青遠行了個禮,開口道。

宋青遠将自己的計劃詳細和劉思說了一遍。

劉思想了想才斟酌着開口:“此事應當不難。殿下給屬下半個月的時間,屬下保證能将這種新紙造出來。”

宋青遠點點頭,安慰自己道:即使不能在漠北推行紙張和炭筆,但好歹紙價高昂,還能運到南周賣錢不是?

正當他調整好了心态,準備和劉思敲定一些用料上的細節時,突然瞥見了他腰上別着的一塊半尺來長的木板。

宋青遠指着那塊木板,有些好奇地問道:“那是何物?”

劉思順着宋青遠的目光看了過去,笑着解下腰間的木板,遞給宋青遠,解釋道:“之前造紙摸索填料的比例時,不小心造出了一批過薄易破的廢紙。屬下又舍不得浪費,便将這批紙留了下來,發現只要在下面墊着些硬物,便能照常使用。只是其他東西容易被墨跡沾染,便找了塊木板,還方便攜帶。”

宋青遠看着劉思遞過來的木板。只見板子上下都系了牛筋制成的繩子将紙固定在上面,旁邊還打了一個孔,穿上了繩子。

他一時間茅塞頓開,這不就是一個古代版的文件夾嗎!

自己何必糾結如何将紙造得更加結實呢?只要讓寫字的人準備一塊木板墊着不久就好了。

穿上繩子後的木板還能直接挂在馬身上,用的時候再取下來,十分方便。

不僅如此,木板還能對紙張起到保護作用……

宋青遠的思緒不受控制地想了下去。

劉思見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有些遲疑地問道:“殿下……您可是想到了什麽?”

宋青遠笑了一聲,站起身拍了拍劉思的肩膀,“當真是巧妙。多虧了你,解決了我一個大問題。”

“啊?”劉思有些疑惑地撓了撓頭。

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裏幫到了殿下,不過既然宋青遠高興,他也就滿意了。

劉思順着宋青遠的心思開口道:“那屬下先去帶人試着造紙了?”

宋青遠擡手一揮,同意了劉思的請辭。還不忘囑咐道:“若是缺了什麽東西,就去找阿穆爾首領要,千萬不要客氣。”

阿穆爾既然說了會全力相幫,那他不用白不用。

劉思一臉懵逼地離開。而解決了一個困擾自己許久的問題的宋青遠,心情愉快地讓江铎把這辦法告訴了連提,自己則抱着改名叫「大橘」的小獅子,美滋滋地睡午覺去了。

就在劉思造出第一批紙的時候,秦子箴也帶着一隊人馬回來了。

“殿下,您交代的事情屬下已經辦好了。”

宋青遠看着秦子箴身後數輛車上的貨物,忍不住拍了拍秦子箴的肩膀道:“辛苦你了,這段時間你暫且先休息幾日,有什麽事就交給我來處理。”

将這麽多貨物在不驚動他大哥的前提下運出來,秦子箴的辛苦可想而知。宋青遠給他放個長假也不為過。

拿到糧食後,宋青遠便去大帳中找阿穆爾商量交易的事宜了。

木和部落現在駐紮在草原深處,第一次前來的人根本找不到他們所在的位置。因此在派人去接應秦子箴一行人時,阿穆爾便知道了宋青遠的用意。

見到來人,他趕緊将宋青遠迎到了帳中,請他坐上了主位。

宋青遠心裏清楚阿穆爾帶他如此熱情的原因。除了他前幾日幫百姓解決醉馬草一事以外,還有這批貨物的緣由。

因為互市設在南周的緣故,他們要想換取中原的貨物,就必須翻山越嶺把貨物運出漠北。但他們大多數用來交易的貨物又都是牛羊牲畜這一類的活物,在運輸的過程中損耗極大。

現在宋青遠主動運了糧食過來,他們豈不是可以用同樣的牲畜,換得更多的糧食。因此,阿穆爾對他熱情一點也不為過。

“按照往年的情況拉羊去南周賣,平均下來一頭羊大約可以換不到一石的粟米。”

饒是早知道路上損耗嚴重,在得知這個數字時,宋青遠也仍是有些意外。

現在一頭羊大約有二三百斤重,按照南周物價,起碼值五百文錢。而即使這幾年糧價逐年上漲,粟米的價格也不過一鬥十幾餘文。

十鬥為一石。按照這個價格,一頭羊起碼可以換三四石的粟米。

這樣的損耗未免也太過嚴重了。宋青遠不禁嘆了口氣。

見宋青遠嘆氣,阿穆爾也忍不住語氣中的憂愁,“殿下現在知道為何漠北過冬艱難了吧,實在是路上的損耗太多了啊!”

宋青遠點了點頭,“那牛呢?會不會好一些。”

在中原,牛大多是用來耕地,很少有人舍得殺來吃肉。因此牛肉的價格應該更貴一點才是。

阿穆爾搖了搖頭:“雖說南周牛肉價貴,一斤能賣到七八文錢。但牛體型也更大,更不方便運輸。倒是有曬了肉幹拿去賣的,但口感并不好,在南周也不是很受歡迎。”

宋青遠低着頭思索了一會兒,開口道:“既如此,那便以一斤七文的價格,拿粟米換部落的牛如何?”

阿穆爾有些驚訝地擡頭看向宋青遠。他本以為能拿一半的價格換到宋青遠手中的粟米便滿意了,但沒想到宋青遠直接給了他一個不敢想象的價格。

“這樣殿下會虧本的……我知道殿下心善,但我只要一半的價格便可。”阿穆爾語氣誠懇地說道。

宋青遠擺了擺手,“首領不必為我擔心,這些糧食還不至于影響到我。”

聽了這話,阿穆爾看向對面的眼神更加熱切了。

本來他就因為之前的事對宋青遠心生敬佩,沒想到這位燕雲的三王子不僅有才能,竟然還如此富庶。

“容在下冒犯,不知殿下怎麽有如此多的糧食的?”阿穆爾語氣誠懇地問道。

倒不是他不相信宋青遠,實在是此事太難以置信了。

木和部落緊挨着南周,阿穆爾對中原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他記得燕雲的王子并沒有什麽實權,而宋青遠又是個被逼去南周的質子,怎麽會如此富裕。

好奇心驅使着他眼巴巴地看着宋青遠,企圖得到一個答案。

沒想到對面的人沖他眨了眨眼,用十分标準的呼耶語說了一句話。

正是那日連提對他說的——永恒埋藏在地底的秘密。

阿穆爾見狀,也不再深究,而是換了個問題道:“殿下要那麽多牛肉要做什麽?”

秦子箴此行拉來的粟米起碼有百石有餘,都換成牛,光牛肉也得有兩三千斤重。阿穆爾實在想象不到宋青遠要這麽多牛作何用。

宋青遠微笑着看向阿穆爾,“讓木和部落之後在和南周貿易時,每頭牛都能賣出它原本的價錢。”

阿穆爾聞言,有些懷疑地與宋青遠對視。

不是他不相信宋青遠,但除非對方能讓這些牛長了翅膀飛過漠北和南周隔着的山脈和草原,不然這些牛就一定會在路上損耗大半。

宋青遠也不多辯解,只是淡定地咐随行的人跟着阿穆爾的部下去做交易。

臨走時,他身後傳來了阿穆爾渾厚的聲音:“雖不知殿下要做什麽,但阿穆爾還是代表木和部落的百姓,感謝殿下這段時間以來的付出。”

宋青遠走後,阿穆爾坐在帳中久久地沉思着。

部下見狀,低頭詢問道:“您覺得燕雲三王子的話可信嗎?”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阿穆爾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緩緩說道:“若是常人,我定是完全不會相信的。畢竟這麽多年來,我們都是這樣與中原交易,從未有人能改變這種狀況。但是……”

但對方是宋青遠啊!

阿穆爾的聲音突然停下。還沒等部下開口詢問,就看見他突然從桌上的木匣中取出一沓質地柔韌,顏色有些微微泛黃的紙來。

見部下面露疑惑,阿穆爾将紙遞過去,開口道:“你覺得這紙怎麽樣?”

部下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斟酌着說道:“雖不像之前見過的紙一般潔白,但卻似乎更加細膩光滑,也更厚實。”

阿穆爾點了點頭,又問道:“若是拿去南周售賣呢?”

“那定是能賣一個好價錢的。”部下語氣篤定。

阿穆爾将紙放回去,嘆了口氣道:“那你可知,這紙就是那位用荒原上的醉馬草制成的。”

“竟然是他制成的!”部下一時沒忍住驚呼出聲。

之前有人用鐵針故意陷害宋青遠,試圖挑撥他與漠北的關系。

因此為了防止有心之人再度作亂,這次的實驗宋青遠都是讓劉思在遠離人群的荒原上進行的。除了連提以外,漠北再無人知道宋青遠的計劃。

直到今天劉思将第一批成紙送了回來,宋青遠才不再瞞着衆人,将它們悉數送到了阿穆爾面前。

“正是。”阿穆爾點點頭,一時間也有些感慨。

本以為這無用的毒草能用來入藥就很難得了,沒想到竟然還能用來造出昂貴的紙張。部下心中暗自感嘆。

“醉馬草在我們部落的荒原上随處可見。若是能用來造紙,豈不是一件一本萬利的事情?”他開口道。

阿穆爾點點頭,部下繼續說道:“醉馬草這種東西都能被三王子殿下用來造紙。那他所說的減少途中的損耗,讓牛都能賣個好價錢,說不定也能成真呢!”

阿穆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宋青遠現在的手段可不就是傳說中的點石成金之術嗎?

現在他終于明白連提當初為什麽即使冒巨大的風險,頂着無數部落的壓力,也要用三座城池換宋青遠來漠北了。

這位傳聞中的燕雲質子,當真不是尋常人物啊!

有他在,漠北怕是不久就要變天了……阿穆爾暗自心驚。

但其實阿穆爾等人的想法都跑偏了,宋青遠雖說要讓他們的牛羊都能換回本該換回的糧食,但并不是要把重點放在降低運輸過程中的損耗上。

運輸中的損耗是在所難免的事情,特別是活的牲畜,更容易因為長途跋涉病死在路上。

若要在這方面降低成本,宋青遠就必須修路、改善交通工具……這些都不是現在的漠北能做到的事,而且耗時也太久了。

因此的計劃是,将新鮮的牛肉加工成牛肉幹、肉脯、肉松等熟食,以此提高牛肉的價格,同時也能降低路途中的損耗。

經過幾天的考慮,宋青遠最終還是選擇了肉松。

主要是因為牛肉幹需要長時間的晾曬風幹,現在開始做已經來不及了。而肉脯又需要大量的糖調味。現在的糖還是一種昂貴的奢侈品,用來做肉脯的話成本太高,不适合大面積推廣。

剛好肉松的制作成本也低,耗時也短,對現在的漠北來說最合适不過。

雖然做起來比較麻煩,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若是炒得足夠幹的肉松,在這種天氣下,起碼可以保存兩個多月。

确定了目标後,宋青遠先讓部下給他準備了幾十來斤的牛肉作為試驗品。

大鍋就架在他帳前不遠的地方。宋青遠還沒來得及指揮部下幹活,就有許多百姓自願過來,幫他添好了柴火,提好了水。

在他們心中,說宋青遠是他們部落最尊貴的客人都不為過。

因此,見宋青遠要做事,許多人都圍了過來,主動要幫忙。

宋青遠也不願拂了衆人的好意,便指揮他們将肥肉剔除,再把剩餘的紅肉都切成半厘米厚的薄片。

“殿下,您這是要做什麽啊?”有人一邊切肉,一邊問道。

宋青遠坐在了阿嬷給他搬的凳子上,解釋道:“一種名叫肉松的小食,你聽說過嗎?”

“沒有诶。”那人搖了搖頭。

宋青遠笑着說:“沒事,待會兒就能吃上了。”

切好的牛肉要在水中浸泡一個時辰左右。長時間的浸泡可以有效地去除牛肉中的異味,讓制成的肉松味道更佳。

在等待的過程中,宋青遠讓江铎把秦子箴帶回來的香料拿出來,放在研缽裏研磨成細膩的粉末。

這個時代的香料還沒有被大量運中到做菜中。大部分的它們都還躺在藥鋪一格一格的小藥櫃中,等待着來看病的人。

這幾種香料,就是宋青遠在逛了好幾家藥鋪,仔細查看辨別後,才找出來的。

等到一袋香料都研磨好後,牛肉也泡得差不多了。宋青遠便命人将其撈出,連同蔥、姜和黃酒,一起丢到沸騰的大鍋中,煮十分鐘。

宋青遠看着鍋中上下起伏的肉片,不由地感嘆道:不愧是常年片肉的部落,刀工真不錯。

見宋青遠盯着肉片看,正在用長勺攪拌着鍋中肉片的大叔開口道:“這種事殿下就應該交給我們去幹,別的不說,就片肉這活兒,咱部落裏的每個人都是一把好手!”

宋青遠笑着點了點頭,他說的一點都不假。鍋中的肉即使是由不同的人切好,但每一片的厚度都很均勻,連大小都幾乎差不多。

等到鍋中的肉全部煮熟後,就把它們全部放在涼水裏洗淨浮沫,再重新煮到軟爛。

過了半個時辰,煮好晾涼的肉就出現在了宋青遠面前的案板上。被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用擀面杖壓成了肉碎。

“接下來該怎麽做啊?”衆人問道。

“把準備好的調料先拌到肉裏。”宋青遠一邊說,一邊從板凳上站起來。

下一步就是将牛肉重新放回鍋中,用小火将肉炒幹水分。

這一步決定了最終成品的質量,宋青遠不敢馬虎,仔細地觀察着鍋中牛肉的顏色和火候的大小。

鍋中的肉顏色越來越深,開始有牛肉和調料的香氣飄散出來。

一旁圍觀的衆人都不由地吞了吞口水,沒想到殿下做的這東西竟然如此的美味。光是聞着味道便讓他們垂涎欲滴了。

等到炒得牛肉差不多時,宋青遠便讓人把它們盛出來。

有人迫不及待地問道:“殿下,可是做好了”

宋青遠笑着搖搖頭道:“還沒呢,還剩最後一個步驟。”

只見逐漸放涼的牛肉在人們的揉搓下逐漸變得細碎蓬松,但又沒有完全變成粉末,之間還有纖維一般纖細的肉絲連接起來,呈現出誘人的色澤。

宋青遠仔細觀察了一陣,确認和前世自己吃過的肉松沒有太大的差別後,便讓人拿了碗,叫大家一起過來嘗嘗肉松的味道。

衆人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勺肉松塞進嘴裏,甚至顧不上感嘆,都在仔細品嘗着嘴裏的食物。

嘴裏的肉松入口松軟,但又帶着幾分酥脆,細細咀嚼後,又能感受到牛肉勁道的口感。

“殿下,這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