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過連提倒是消息靈通, 前腳發生在蒸餾酒精的院子裏的事,他後腳就知道了。
想知道為什麽蒸餾、為什麽加水是吧?
沒問題,滿足你的心願!
宋青遠瞥了連提一眼, 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明白,宋青遠便開始一股腦地向連提科普酒精殺菌的原理。
什麽細菌蛋白,什麽脫水凝固,什麽保護膜一類的。
一通解釋成功讓屋裏恢複了安靜。
看着怔怔不語的連提, 宋青遠輕笑一聲, 轉身出了屋子,去查看傷患的情況了。
宋青遠走後,連提也跟着站起身, 看了一眼他離開的方向,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笑。
在進去那個給獵戶養傷的屋子時, 連提便發現宋青遠撇過了頭,面露不忍。
也許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粗糙的處理傷口的方式,也許是有別的理由。
連提不清楚宋青遠心中所想,但他低落的情緒,連提是注意到了的。
宋青遠看到獵戶時心裏想的其實是:在這個時代, 像他那樣的人絕不是個例, 而是無數普通人真實的寫照。
他一個人的力量太過微弱,也許能救下一個獵戶的性命, 但那些無數他目不能及的苦難呢?
宋青遠承認,這樣的想法有幾分消極。
他不是神, 只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員, 盡自己所能地做着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而連提剛剛有些無理取鬧的追問, 卻成功打斷了宋青遠消極情緒的蔓延。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做些什麽總比在冷眼旁觀要好。
至于那些陌生的詞彙, 連提會在意嗎?
他不會。
連提所珍重的是這個站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人。至于他的過去、他的秘密、他兩年前突兀的變化, 就像劃過天空的飛鳥,在連提心裏留不下一點痕跡。
宋青遠和連提都還有別的事要做,确認了周喬處理傷口的操作沒有問題後,便要起身離開。
臨走前,宋青遠還教給周喬幾個常見的包紮止血的方法,讓他連同那些「傷口不要沾水」、「用幹淨的布巾包紮傷口」之類的注意事項,一同做個告示張貼在門外。
“酒精的生産我讓他們加緊吧?這種東西多備一點總是好的。”回王宮的路上,宋青遠和連提商量着。
而連提就像之前無數次發生的那樣,大手一揮,告訴宋青遠讓他全權決定。
但對方卻搖了搖頭,開口道:“王上您知道的,酒精這東西只有打仗時才會大批量地用上。但打不打仗,這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連提頓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樹木抽着新枝,新修的水渠滋養着旁邊的豆苗,偶爾傳來莊稼漢的吆喝。
這樣安定和諧、生機盎然的景象他不知多久沒有看到過了。
許久,連提才緩緩開口道:“沒有人想要戰争,但很多事往往是不得不做的。”
宋青遠沒有接話,一只手揉搓着缰繩。
他心裏知道連提的話是對的,但戰争實在過于殘酷了。
他曾親眼見過戰争,見過一個城的人都遭屠戮,連襁褓中的嬰兒都沒有幸免。
最開始的宋青遠,夜夜夢裏都是鮮血、哭嚎、和宛若煉獄的街巷,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才從回憶中走出來。
他無法左右戰争,只能盡己所能的減少戰争的傷亡。
而這,才是宋青遠甘願放棄一切,前往南周為質的真正原因,而不是什麽争權奪位的失敗。
換句話說,宋青遠是自願的。
他與自己名義上的父王做了一筆交易。
宋青遠在自己封地上有一座不為人知的莊子,是他穿越後一手籌謀的。
莊子藏在深山之中,無數人費盡心力都沒有找到所在的位置。那裏有這個時代最先進的煉鋼技術,包括宋青遠去年從漠北那裏換來額劣等礦石,也是被送去了那裏。
但最後,宋青遠卻把他交給了燕王驅使。
雖然莊子的位置沒有暴露,但生産的鋼鐵卻要為宋申旭所用。作為交換,燕王需要管束他的軍隊,禁止屠城和傷害平民的行為。
所以根本沒有什麽和他大哥争權奪位失敗的事情,那不過是宋祁鎮自己的單方面找茬的無能狂怒罷了。
宋青遠從來都沒有把他看在眼裏,就連去南周為質都在他的計劃之中。為的便是離開燕王的控制,去其它地方另謀出路。
至于為什麽選擇了連提,是宋青遠在和他的相處過程中,發現他身上有很多自己欣賞的特質。
漠北是他權衡了一切利弊後的最優選擇,但他卻在這段時間裏真心愛上了這裏的人和風景。
“殿下,杜韋來了。”到宮門口時,二人正好遇見了準備去尋宋青遠的羊毛作坊管事。
宋青遠點了點頭,轉身看向連提,問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過去。
因為宋青遠最近忙着制造酒精一事,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有空暇替他分擔國事了。連提想了想堆在他書房的一摞文書,只能忍痛拒絕了宋青遠的邀請。
宋青遠笑了笑,與連提在宮門口分開,轉身去了羊毛作坊。
杜韋被管事安排在專門用來待客的屋子裏,見宋青遠進來,趕緊站起身行禮。
宋青遠擺了擺手,直奔主題,“可去看過那兒生産出的毛氈了?”
見杜韋點頭,宋青遠又問起了他的看法。
對面的人趕緊坐直了身子,贊嘆道:“那些羊毛墊子摸起來厚實又柔軟,想來質量也是好的。上面的花樣也好看,顏色更是鮮豔,不僅如此,我還看了……”
眼看杜韋就要對羊毛氈發表一篇千字的稱贊,宋青遠趕緊打斷了杜韋的長篇大論。
要照着這個效率,怕是到天黑也說不到正事上。
不過杜韋也不是刻意奉承,宋青遠生産出羊毛墊,不論是質量還是樣式都配得上這樣的稱贊。
在這個大多數人還在穿着本色無染的粗布麻衣的時代,即使是家底殷實的人家,也不過穿件靛藍色的衣服,這樣顏色鮮豔的坐墊确實十分難得。
也多虧在宋青遠的提點下,染坊的染色技術要先進些。不然生産出這樣一塊墊子,怕不是要賣出天價了。
但即使有宋青遠這樣的外挂,他們生産出的墊子成本也不低。
顯而易見,這次的客戶群體又是那些人不一定傻,但錢一定多的世族大家了。
他傳信給杜韋,也是為了商量怎麽把坐墊賣往南周的計劃。沒想要對方恰好要來王庭販一批貨,便約好見面詳談。
宋青遠首先便囑咐杜韋,讓對方一定不要把價錢定得太高。
杜韋不理解宋青遠的做法。為什麽不高價大賺一筆呢?反正以毛氈的質量和樣式,不愁沒人喜歡。
聽到杜韋有些疑惑的詢問,宋青遠解釋道:“把價錢定得高些雖然能在短時間裏就大賺一筆,但我想要的卻不止這些。”
杜韋驚訝地擡頭,就看到宋青遠摸了摸手裏的墊子,笑道:“因為我需要靠它來敲開南周市場的門。”
他的計劃可遠不止賣幾塊羊毛墊子這麽簡單。
宋青遠打算先靠這些色澤鮮豔、質量上乘、價錢卻不高的羊毛墊子,讓南周的士族都接受了羊毛制品的存在,随後到冬天再售賣用羊毛織成的衣物時,就會被他們輕易接受。
對于富貴人家來說,冬天要保暖的選擇有很多,羊毛衫并不是什麽唯一。
這樣一來,當市面上出現了一個他們聞所未聞的、用羊毛制成的衣物時,最開始便不會有太多人選擇。
誠然宋青遠心裏清楚:羊毛不論是保暖效果還是輕便程度,都遠超現在的衣物,不可能不受歡迎。
但那樣無疑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讓人們接受羊毛制成的衣物。
宋青遠想讓漠北的羊毛以最快的速度變現,最好的辦法就是先用一個難以被替代的商品,讓他們主動地接觸和熟悉。
而羊毛坐墊就是最好的選擇。
漂亮的圖樣和鮮豔的色澤讓坐墊變得既難得,又符合上層階級的審美。而不算昂貴的價格又能讓它很快得到士族階層的青睐。
這就是宋青遠要壓低坐墊價錢的原因。比起人人都需要的衣物,賣坐墊的利潤簡直不值一提。
杜韋的腦子飛速轉動,才勉強跟上了宋青遠的思路。
自宋青遠第一次告訴他「營銷」這個概念時,他就對宋青遠的經商天賦有了些許的了解。
沒想到那只是對方最簡單的一個計謀,他真正的謀略遠比那個要高深得多。
「多智而近妖」雖然不是什麽褒義,但杜韋卻覺得拿來形容宋青遠再合适不過。
他自幼便跟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學習商賈之術。他可以很自信地保證:自己比世上大部分商人都要厲害。
但當遇上宋青遠,他卻只得慶幸,幸虧對方出身尊貴,不屑做商賈之事,不然怕是世上所有的商人都沒有了活路。
若是杜韋這種想法讓宋青遠知道,宋青遠一定會一臉正直地告訴他:作為一名有道德的商人,搞壟斷是不對的,所以他一定不會逼得其他商賈沒了活路。
至于為什麽現在制鹽和羊毛生意都攥在他一人手裏……
燕雲三殿下表示:他現在又不是商人,自然可以搞壟斷咯!
搞定了正事,宋青遠便倚在軟枕上開始與杜韋閑聊。
他進來時看到門口停了一輛運輸貨物的車,上面還有杜家的标志。宋青遠便問杜韋,裏面裝着的貨物是什麽?
杜韋聞言,有些苦惱的嘆了口氣,“回殿下,裏面是些葡萄。”
葡萄?宋青遠有些疑惑。
王庭附近可沒有種植葡萄的地方。倒是南邊有部落會種,但那裏與王庭有數百裏之遙,光運輸成本就不是一個小數目。
以宋青遠的推斷,這樣的生意往往是不太好做的。
果然,他擡眼就看到了杜韋苦着的臉。
葡萄有多怕磕碰衆人都清楚,幾車葡萄在半路就因為路上損耗只剩這一車了。
而且葡萄又極易腐壞,杜韋能留下一車都是因為幸運遇上了最近天氣涼快,不然怕是要顆粒無收。
宋青遠無奈地搖了搖頭。在這個運輸極不發達的年代,遠途販賣水果蔬菜這種時鮮幾乎就等于虧本。
唯一令他疑惑的就是,以杜韋這樣經驗豐富的商人,應該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才是。
宋青遠将心中疑惑問出口,卻看到杜韋嘆着氣答道:“殿下你不知道,那些人就靠着種點葡萄維持生計呢。但那裏百姓都不太富裕,吃得起瓜果的不多,再遠的地方他們又去不了。我看着難受,便想着看能不能幫他們賣一點出去。只是路上損耗太厲害了,最好還是白忙活一趟。”
宋青遠聽了杜韋的解釋,也跟着嘆了口氣。
這個時代交通不便,是沒有辦法的事。總不能讓杜韋虧着錢的幫他們賣葡萄。
等等,葡萄?
宋青遠靈光乍現,其它水果不好說,但葡萄是可以制成葡萄幹的啊!
就看那邊産的葡萄質量怎麽樣了。
宋青遠突然站起來,把杜韋也吓了一跳。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詢問,就聽見宋青遠讓自己帶着他去看看運來的葡萄。
杜韋一頭霧水,但還是帶着宋青遠到了拉着貨的驢車前。他跳上去扯了一小串葡萄,用帕子擦幹淨遞到了宋青遠面前。
宋青遠接過去後,也不太在意杜韋有沒有擦幹淨,就塞了一顆進嘴裏。
他擔心的問題并沒有發生。那裏種植的葡萄并沒有因為品種古老而改變味道。
與後世一樣清甜可口,足夠達到制成葡萄幹的要求。
作者有話說:
戰争太殘酷了,和平真的很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