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殿內道賀之聲不絕于耳,連應蓮子也不由贊一聲「好孩子」,陸凡趕緊走到衛清面前頻頻恭賀。
只有孫道儀緊繃着臉,李玉哆哆嗦嗦,其餘門下弟子也垂頭喪氣。
墨玄方于座上眉目舒展,長袖一揮道:“很好,這實在是紫雲宗一大喜事。司瀛,你為紫雲宗立下大功,有什麽要求只管提,為師盡可滿足你。”
“謝師父,請師父為師姐七人洗去污名。”衛清走到英羅身邊,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墨玄方點了點頭:“道儀,你可還有話說?”
“道儀不敢。衛司瀛立下大功,英羅等七人顯然有功無過,是我思慮不周,這就帶着門下面壁思過去。”
孫道儀面上苦笑,殿上深深鞠了一躬。
應蓮子緊跟着道:“宗主,我也有錯,一切但憑宗主責罰。只是陸凡他從頭到尾與此事無關,還請宗主不要遷怒于他。”
“師父……”衛清忽然上前一步,“弟子還有一事相求。”
孫道儀輕哼了一聲:“就知道你會落井下石,不過如此。”
衛清卻仿佛沒聽見一般,潇灑地笑笑,對墨玄方道:“應師叔祖和孫師叔雖然傷害了弟子,犯下過錯,但弟子知道,他們都是真心為了紫雲宗好。師父常教導我,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弟子和幾位師兄姐都沒事,弟子願不計前嫌,請師父不要責罰他們了。”
此話一出,殿主們又是連聲稱贊,誇衛司瀛處事大度,有墨玄方之風。
唯應蓮子和孫道儀呆愣在當場,哭笑不得。
墨玄方勾起嘴角,唇邊似有得意,微微颔首道:“好,本尊準了。”
片刻,衆人散去,紫雲宮裏暖風清拂,澤雲居更是陽光明媚,處處透着晶瑩靈塵。
師徒在涼亭裏相對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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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外三面環山,山高均為四五十丈高,山澗數縷晶瑩的瀑布綻開水花四濺,閃爍無數細碎彩虹,水流潺潺彙入山下靈湖,湖面上九曲十八彎的玉雕橋也籠罩了一層朦胧水汽,滋養澤雲居裏充沛的靈氣。
墨玄方将雕花瓷碗放在涼亭臺子上,指尖在碗沿輕輕點了一下,碗裏的湯就咕嘟咕嘟沸騰起來。
靈籽麥挂面金黃璀璨,合着七八片吉祥草的葉子,泡在淡綠的仙芝湯裏配上肉片,再窩一個蛋包,油汪汪的濃郁鮮香。
他将湯碗推到衛清面前,神情不近悲喜,只目光裏淡淡地含了一池溫水。
一碗俗而又俗的長壽面,卻是墨玄方這仙人手裏做出來,衛清早急不可耐地接過碗,八年了,同樣的一碗面吃再多都不膩。
他捧起面碗,彎腰謝過師父,坐到石凳上撈起面條就吸溜進嘴裏。
“燙!師父,燙啊。”衛清捂着嘴跳了起來。
“都多大的人了,連冷熱都不知道。”墨玄方口頭批評,卻忍不住用嘴湊着碗沿吹了一吹氣,又拿起衛清的筷子挑了根面條進嘴裏,“這也叫湯?”
擡眼向衛清看去,卻見他滿臉無辜之色,只是眸中狡黠的笑意出賣了他那點小心思。
墨玄方曲起手指在衛清光潔的額頭輕彈了一下:“你倒敢打為師的主意。”
衛清摸摸腦門,嬉皮笑臉道:“師父,誰讓你許久不陪弟子吃飯了,兩人吃一碗面,這才叫樂趣。”
他說着拿起墨玄方用過的筷子,眯起眼睛誇張地嗅了嗅道:“好仙氣。”
說完毫不避諱地用那筷子夾起一大口面條,吸溜進嘴裏,腮幫子鼓鼓得像青蛙一樣,吃得越發香甜。
這麽狼狽的吃相也沒破壞了他的美人臉,在湖光山色裏更是豔絕。
墨玄方拿這個徒弟沒辦法,看他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頤,十年前瘦骨伶仃的孩童仿佛還在昨天,他嘴角不自覺上揚,微笑着搖搖頭,眼裏倒多了些寵溺。
一碗面很快吃完,連湯都喝見了底,衛清剛放下碗,就接到墨玄方遞過來的絲帕,裏面裹着一顆丹藥。
黑色的丹藥,通體流轉能量充沛的暗紋,衛清從小就吃這丹藥,幾月一顆,也不知吃了多少。
“師父,我吃了這丹藥會睡覺,我想等會再吃。”
墨玄方叫他吃的東西從來都是信任地吃下去,不問來歷,不過今天他卻遲疑了。
墨玄方收回丹藥,端坐回石凳上,整了整衣擺:“為師知道你在等什麽,今日你為宗裏立了大功,所求卻全為他人,這不是你的性子。說吧,想要什麽,為師都聽着。”
衛清站起來,規規矩矩行了一禮,道:“師父,我從小在宗裏長大,眼看着師父你心系天下,護佑蒼生,司瀛雖然修為淺薄,但也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仙道正途。
我今日為宗裏做事,就是為全天下的蒼生做事,為各國的百姓做事,只圖一個天下太平,師父心安。”
涼亭裏微風輕拂,吹起衛清紅色的衣衫,墨玄方良久看着面前鮮衣怒馬的少年,只覺十年歲月,彈指一揮間。
他微微點頭:“好一個天下太平,為師心安。司瀛,你長大了。”
“所以呢,師父。”衛清坐下來,眼巴巴看着墨玄方,嘆氣道,“我今年都十八了,修為在宗裏還是墊底,人人都知我是你的親傳弟子,你可知我每日羞愧難當?”
“哦?”墨玄方了然一笑,靜待後文。
但衛清卻不是要什麽法寶靈符,只是說:“師父,你就不能少閉關兩天?或者,閉關時帶着我也行,我不怕吃苦,我想跟着師父一起,也拔高拔高我的修為。”
“司瀛……”墨玄方臉上變色,陡然站起來,走到湖邊負手而立,“為師這兩年……這兩年在修煉上出了點岔子,需閉關清修,難為你了。”
“出了點岔子?”
衛清心裏咯噔一下,以墨玄方的修為,說出了點岔子那一定不是小問題。
他急忙走上前問道:“師父,你沒事吧?”
“無妨……”墨玄方沒有看他,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
可越是這樣,衛清心裏就更不安,閉關兩年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怎能是小問題。
“師父,那你什麽時候能正式出關?”
“應該……”墨玄方皺了皺眉,“如無意外,則三月內。”
看樣子比自己想象的更嚴重。衛清深知墨玄方的性情,不拿出點撒潑耍賴的本事,他是不會說實話的。
“師父,你就答應了我吧……”衛清說着像以前一樣從背後環住墨玄方的腰。
如今衛清也長得一米八二上下,比墨玄方矮不了多少,可他心無忌憚,此時斜過身子,靠上墨玄方的肩頭,蹭了蹭:“師父……”
他從小就與墨玄方親近,經常把師父當枕頭不說,什麽抱大腿,摟腰攀肩搭背都是常事,墨玄方體恤他年紀小,都由着他,寵成了習慣。
不過十六歲過後,墨玄方已明顯刻意疏遠他,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直接怒了。
衣袖翻飛,墨玄方直接将衛清彈出涼亭之外,如今衛清已過了築基,身上有些底子,穩穩地站住了。
但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墨玄方高大挺拔的背影,立于環山間也絲毫不遜色的威嚴,一絲酸楚湧上心頭。
那背影是千萬人的依賴,也依舊能給他帶來安全感,可為什麽?師父像變了一個人?
墨玄方沒有回頭,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冷冷道:“好了,你先回寝宮去服丹藥,我待你藥效過了再走。”
再走……
那就是還要閉關的意思,甚至連自己過生辰都不願意陪伴兩天嗎?就算是修煉出了岔子,又怎在這一時半刻的功夫?
衛清緊抿着嘴,一言不發,回涼亭裏拿了丹藥扭頭就走。
待紅影轉出環山,消失在盡頭,墨玄方背在身後的手忽然緊握成拳,狠狠收縮了一下。
平靜的湖面水起波瀾。
半個時辰後,衛清屋子裏響起輕微的鼾聲。但仔細看,他眉心微皺,似心中有不平事,夢裏也不安寧。
墨玄方習慣性伸手過去,想撫平他眉心的不平,可手指在他面上半寸的地方又停住了,他修長的手指終蜷縮到一處,慢慢地收了回來。
良久,白影如清風消失在殿門外,徒留一聲細微的嘆息。
衛清的眼睛猛然睜開。
他飛快地爬起來,喚出小阿紫,披上隐身鬥篷追出門外。
對付墨玄方,可不能只有隐身鬥篷。所以他沒有服食墨玄方給他的丹藥,而是服了另一種隐藏氣息的丹藥。
雖然這丹藥功效只有兩個時辰,但應該足矣。
衛清屏息靜氣跟在後頭,見墨玄方徑直穿過蒼梧殿到了後山,那地方他去過,再往上走就可到達昆虛浩渺峰,是開啓定天神法陣的神壇。
那裏是紫雲宗禁區,衛清偷去了一次,不知踩到什麽機關陷阱,差點落進幽腐洞裏。
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墨玄方要去的地方竟然就是那地獄入口——他的童年陰影幽腐洞。
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對墨玄方的擔心戰勝了恐懼,衛清知道從浩渺峰有一處密道可以直通玉昆山底,那幽深的所在,看見墨玄方進去密道沒了影,他咬咬牙,也跟了進去。
腳下一沉,感覺又被絞進旋渦當中,衛清身不由己往黑暗處跌落。
所幸這些年他膽量早練出來了,于緊急中也能穩住下盤,再加上小阿紫裹在身上助力,落在實處也算穩當。
依舊是黑霧彌漫幾乎不能視物,他猛然聽見刺耳的「咔擦」聲不絕于耳,手心捏着把汗,靜靜呆了一會兒,聽那聲音停了才摸黑走過去。
卻是一個洞口,剛才的聲音倒像是開洞門的機括,感覺跟十年前的入口很不一樣。
他小心翼翼地踏進去,感覺腳下一軟,竟是踢到了什麽東西,他用小阿紫裹住照明珠一看。
媽呀,冰冷的地面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個門中弟子,全都穿着上四殿的黑衣,不知是死是活。
“師父……”他啞着嗓子叫了一聲,差點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