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蘇衡與溫大江是同一天入的宗,拜師時兩人都才十幾歲,一起同吃同住,情誼自與旁人不同。

仙門百年無白頭,想不到短短相聚不過百年,當初的少年玩伴就已永遠離開。

蘇衡哭得傷心,英羅等幾位師兄姐也跟着落淚。

衛清從小在尚織殿長大,溫大江為人親厚,他突然慘死怎能不傷心?

可他也知道,此處是魔域,衆人服食的避魔丹很快就過了藥效,再待下去怕是會有更大的危險。

他故作輕松地走上前,拍拍蘇衡的肩膀道:“蘇師兄走了。”

眼淚到底沒忍住,濡濕了眼眶。

他又看向溫大江戰死的地方,那裏已成一坡塵土,他默默鞠了一躬,穿過灰色的戰場向前走去。

衆人不覺中也都跟着衛清鞠躬,見他走了,全都追随到身後。

蘇衡負了傷,又因為傷心過度,終于也在英羅的勸說下,乘同門的飛行器一起出了落霞谷。

這次的任務雖然完成了,但死了一個同門,這對于紫雲宗來說算是一件恥辱。

紫雲宗上下震驚,堅決要查清緣由,孟玄真恐怕再出意外,下令衛清的歷練緊急叫停。

衛清從落霞谷回來以後,心裏一直不安。

他在擔心墨玄方。

按理說,以大羅金仙的修為對體內魔氣不應該束手無策,至少應該壓得住才對,怎麽兩年多來非但沒有壓制住,反而越是修煉,越有堕魔的危險?

對比落霞谷任務的情形,再加上何紀友師兄的話,基本可以得出魔氣在增強的結論,而如果魔氣确實在進化,那麽被墨玄方越壓越強,或可說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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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琢磨還好,一琢磨衛清心裏更牽腸挂肚,滿腦子都是師父。

不願意多耽擱,第二天一早他找到王路塞給他幾顆九幽丹,也沒管對方千恩萬謝,要幫他堅守門戶,而是直接進了幽腐洞。

輕車熟路,衛清破了水晶結界,只見墨玄方橫卧在石榻上,像是睡着了。

衛清猶豫了一下,擡腳輕輕走了過去,塌上的人一動沒動,沒有發覺他的到來。

衛清到得塌前,屏住呼吸,蹲下身去看他,原來他隐忍的容顏下,眼角正滲出淡淡的紅氣,眉頭也微微皺起,顯得眉峰更為犀利。

“師父,很難受嗎?”衛清在心裏默默地問,手指虛虛劃過他眉頭,想要幫他撫平,卻不知如何下手。

“司……司瀛……”墨玄方口中忽然吐出幾個字。

衛清吓了一跳,以為他醒了,但他只是更深地鎖緊眉頭,薄唇微微顫動,衛清忍不住探手指去觸碰那抹淺紅,又像火燒一樣縮了回來。

他咬了咬牙,忽然站起來轉身就走,他心已不純,不知再這樣下去會不會反而害了師父,誰能告訴他該何去何從,誰能懂他心裏似鈍刀在割?

背後伸來的玉手又将他拽了回去。

冰冷的石榻,衛清再次被壓在底下動彈不得,他渾身顫抖地獻上龍血。

師父,你要,我就給你……

良久,室內紫氣漾開漣漪,衛清狠心扯掉環抱自己的手臂。

他感覺這次的時間比前幾次都短,或許魔氣已經開始減少?他迅速地逃出寒潭,心裏有了一點安慰。

命小阿紫繞路去見龍族安盛,衛清想證明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安盛今天主動現身,不知為什麽他看起來比前兩次精神多了,一掃之前的落魄,附近的腐物也離他遠了幾分。

衛清道:“你算準了我今天要來。”

安盛笑道:“你師父受魔氣侵擾,你一天不來見他,恐怕也是寝食難安,昨日未來,今天一定會到。”

“原來你早知道了。”衛清冷冷道,“所以你說的天譴,是否與此事有關?”

安盛沒有正面回答,卻是不緊不慢地問:“安澤川找到了?”

衛清皺了皺眉:“他不在合陽城,但我已經花錢叫人去打聽,會盡快給你答複。”

安盛點了點頭:“你也算是言而有信。”

他說着突然嘆了口氣,“衛司瀛,你務必要幫我找到安洺。如若他還尚在人間,你便傳我的話,叫他即刻回老家複命。如若他不在了,你就……你就撿齊他的屍骨,送到他合陽城的宅子裏。”

“你怎知我一定能辦到?”

“因為我能告知你,如何救你師父。”

“你說的是真的?”衛清聲音猛然提高了八度。

安盛緩緩道:“墨玄方當年逆天改命,他為了早日能登仙境,将自己凡根強行剝離,存于紫雲宗至寶極樂幻天拂塵裏。這就是天譴的由來。”

衛清心頭狂跳,表面強自鎮定道:“我師父早已登仙界,你自然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安盛笑了笑,沒有理會衛清,兀自道:“凡根乃凡人之欲望,此根不滅,任你是大羅金仙也有堕魔的風險。墨玄方自視甚高,這點風險哪裏放在眼裏,自以為修煉到一定的程度就可斬滅凡根,證道仙途。只可惜,一念成仙,一念成魔,哪怕你心中僅有一息尚存的私欲,凡根也斷不可滅。”

“私欲……”

衛清心頭一震,想起自己與墨玄方種種,只覺胸悶難當。

但随即又搖了搖頭,不可能,斷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他眉頭緊鎖,不耐煩地道:“這些無需你啰嗦,我只問你破解之法,究竟要怎樣?”

安盛頗有興味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大笑了兩聲,說道:“你先辦到答應我之事,其他的一切都好說。”

衛清見他不肯說,只能憋着火道:“看來這安澤川對于你也很重要。怎麽,他能救你出去?”

“哈哈哈……”安盛笑得火紅須發皆抖動,良久,傲然道,“我安盛個人的安危何足道哉,只是安澤川所行之事,關系到我龍族的存亡。衛司瀛,你口口聲聲說墨玄方護佑蒼生,也曾護我龍族,那你就該秉承師志,盡快為我去找到安澤川,了卻我這老頭子的遺願才是。”

“好,只要你別忘了自己承諾的事,我就算傾家蕩産,也一定幫你找到安澤川。”

“哈哈哈!”

幽腐洞裏久久回蕩着安盛的笑聲,驚得腐物四散逃竄。

就這樣衛清每天奔波于幽腐洞,在外派探子尋找安澤川的足跡,又過了半月有餘。

這天,衛清離去後,洞底寒潭一陣水波蕩漾,墨玄方一絲清明終于沖破魔氣纏繞,玄天紫氣籠罩全身,靈氣充盈,他緩緩睜開星眸。

衛清心事重重地回到澤雲居,卻看見英羅正坐着等他。

“師姐……”他勉強打了招呼,倒在貴妃椅上,他累了,不想再多說話。

英羅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端着自帶的食盒走過去,柔聲道:“小衛,合陽城裏最大的飯莊瑞來酒樓,你還沒去過吧?今天我出去辦事,就給你帶了些回來,嘗嘗鮮。”

貴妃椅旁拖來一張桌子,英羅素手排了七八碟的小菜,都是衛清愛吃的。

衛清皺皺眉頭:“師姐,我沒胃口。”

“總不吃飯怎麽行呢?看你,都瘦多了。”

燈下,英羅碗裏夾了些菜,遞到衛清嘴邊,“你要是累了,來,師姐喂你。”

衛清長大了,英羅的笑容卻依舊溫柔,衛清撇撇嘴,喚了聲:“師姐……”眼淚就落了下來。

“小衛不哭。”英羅輕輕拍拍他的頭,“有什麽心事可以跟師姐講,我……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衛清猛地坐起來,“你都知道什麽了?”

英羅頓了頓,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臉色不自在地道:“小衛,那王路師兄……他人是挺好的。可你到底懂不懂,他家裏還有一位娘子,他與娘子伉俪情深,你還小,是不懂這些事的。”

衛清隐隐覺得不對:“師姐,你說話我聽不懂。”

英羅咬了咬下唇,咬得唇上都有齒印了,才說道:“我這是為你好,既然你把我當阿姐,有些話我就必須要說。你跟王路師兄,你們倆……你們倆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聽師姐一句勸,你現在年紀還小,修煉更沒有什麽成就,道侶的事還為時過早。

你要實在是想,等來年紫雲宗大比招人,師姐為你尋一個才貌雙全的小師妹,與你一同作伴,你看可好?”

“師姐!”衛清笑到打滾,“你滿腦子都是什麽呀,看你平時斯斯文文,現在暴露了,原來也是個俗人。”

他想來自己無緣無故到幽腐洞去,外面早就傳開了,英羅心思單純,可能實在想不通還有什麽別的原因,知道他與王路來往,只能往感情方面牽扯,這才誤會了。

英羅臉紅到耳朵根,她雖然比衛清大了一百多歲,可上山時就是小女孩家,仙宗清淨,她又一心修煉,從未經歷男女之事,勸說衛清也是左思右想才開的口。

此刻她刷一下站起來:“算了,你的事我不管了,随你的便。”她食盒也不要了,飛快地逃了出去。

衛清被這麽一折騰,心情開朗了許多,轉念一想,聽英羅的意思,好像在這裏對男子與男子之間并沒有什麽禁忌……

他夾起一塊雞腿想塞進嘴裏,筷子停在半空,思緒又飛遠了。

良久,才回過神來,他在自己唇上輕輕一掴,指尖殘留的仙人氣息頓時在唇邊散發開來。

他丢下筷子,把頭埋進手臂,輾轉碾出一個酸澀的笑。

男子與男子或可,但大羅金仙堕魔,三界裏再沒有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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