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師父,守住道心,我來救你!”

衛清中絞痛,一腳踢開石桌,咬破舌尖,就要俯下身去。

“你走……”

墨玄方一掌拍向衛清,雖只兩成功力也将衛清打退了七八步遠,撞在石榻腳上。

但他再無力像從前一樣托住衛清的身體,見他斜斜倒下,一時間魔氣更是攻心,體內魔氣比平時強了百倍,即使大羅金仙也難守城池。

他逞強重壓,直逼得自己心脈俱裂,「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玄天紫氣潰散了半數。

“你……你若還認我這個師父……就馬上走。”

墨玄方勉強撐起身體,拼盡孱弱的氣息,閉目打坐。

但魔氣早已不在可控範圍,他白衣裏紅絲縷縷,眉眼中魔氣血珠一樣往外冒,額頭眉心已有一處淡淡的紅色印記。

這是堕天魔尊嗜血的先兆。

墨玄方一生自視甚高,幾乎從未吃過敗仗,此刻怎肯倒在他鄙視的魔力之下。

可越是強逼,入魔越急,衛清又如心頭血刺,拔不得,殺不得,他整個人坐在蒸騰的紅氣裏,額頭滾滾落下汗珠,衣襟都濕透了。

高高在上清冷出塵的紫雲宗仙神此時如墜燃燒的地獄,衛清哪裏見過他這般模樣,眼眸通紅似泣血,胸中如萬箭穿心。

他再也顧不得墨玄方的喝令,取出法寶刺破全身一百零八道穴位,一百零八道血孔中金龍之血飛濺而出。

他飛身撲向墨玄方,帶着飛旋的金絲萬縷,他被金龍之血澆灌得滾燙的身軀如八爪魚一樣吸附在墨玄方身上,狠狠鎖住他的頭,他的手,他每一寸肌膚。

金龍之血緊緊纏繞住墨玄方周身紅氣,如血水裏盤桓的金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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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魔相融,萬法歸一。

墨玄方緊閉的雙目中沁出一滴淚珠。

他任衛清撬開唇齒,舌尖觸碰的瞬間他又有了反應,但他無力将身上人推開。

衛清纏得他那麽緊,顯然使出了十二分的全力,金龍之血将他體內的魔氣一點點吸走,就像層層抽去拽他入地獄的鎖鏈。

墨玄方甚至分不清,他想要的究竟是道心清明,還是身上人的癡纏。

堂堂仙宗之主,三界至尊,他竟堕落至此。

金鱗飛攪寒潭水,卷動石室升紫煙。

不知過了多久,玄天紫氣再次占領上風,魔氣寸寸退散,在體內偃旗息鼓,隐藏到看不見的深淵坐等下一次的機會。

衛清終于松開了手,他攤在地上,胸脯一起一伏,即使經脈支長,也撐不住此次大量的魔氣,他全身絞痛,卻死咬着牙關不肯出聲。

忽聽墨玄方道:“我與你的丹藥可帶在身上?一次服食三粒,可解你身上疼痛。”

“師父,你原諒我了?”衛清蜷縮在地上,顫抖地睜開眼睛。

只見墨玄方神色已恢複如常,眸中卻似死灰。

衛清的心又沉入了看不見的深谷,知道兩人間畢竟留下了嫌隙,可他并不後悔。

他這十年的命是撿來的,說是墨玄方所賜也不為過。不管自己如何藏有私心,能救墨玄方一次,就算一次,無愧于天地就行。

想到此處,衛清的心反而開朗了許多,他遂從乾坤袋裏取出丹藥,按墨玄方所說,服食了三粒,身體疼痛果然大減。

他站起來,對墨玄方深深一揖:“師父保重,弟子先回去了,等弟子給你找來除魔的法子,一定助師父脫困。”

沒有等到墨玄方的回應,衛清擡起頭來,見墨玄方雙目緊阖,依舊坐在地板上,他不再多想,整理了一下衣衫就要出去。

“司瀛,師父知你是好孩子。”墨玄方低聲道,“去罷。”

衛清鼻子一酸,忙扯開笑容,滿不在乎地道:“師父,你忘啦,我都十八了,你這小孩子是哪一年的爛賬。”

他說完也不再等墨玄方回話,徑直穿出水簾,躍進寒潭裏。

刺骨的寒潭水也無法平複他狂亂攪動的心緒,他大口地呼吸,任水流倒灌進心肺,只有這樣才能麻木他冰冷卻依舊跳動的心。

麻木了,才能不痛不敗,才能摒除雜念,煉就一顆金剛心。

衛清昏睡了兩天,沒有進幽腐洞。

墨玄方也沒有出來。

衛清知道他一定在逼自己,但如今事已至此,他沒辦法再強行給他喂龍血,那對于大羅金仙來說是一種羞辱。

所以第三天他去找了安盛。

将安澤川的消息告訴安盛後,衛清表示,他會去見安澤川最後一面,如果安盛有什麽需要交代的,只管吩咐。

安盛默默沒有出聲,他閉着眼睛靠在柱子上,清晰可見眉心處的凹痕,像把之前的氣勢都耗幹了。

良久,紅發微動,發出一聲沉悶的嘆息。

“你可知我為何被鎖在這洞裏?”安盛道。

衛清搖了搖頭:“晚輩不知。”

“我本是弘瀛帝君麾下廣寧王,當年,我曾随帝君征戰四方,三界震動,莫敢不從。”廣寧王安盛聲如洪鐘,眼裏精光閃爍,但不久又低下聲去。

“那年帝君崩逝,我本欲随他去了。所以我上得紫雲宗想與墨玄方同歸于盡。但天不遂人願,我技不如人,栽在墨玄方手裏。

我央他殺我,可他卻對我說,他夜判天運,只要我安心在幽腐洞裏呆上五百年,就可化解仙魔間一場浩劫。”

衛清蹙了下眉,想起師父曾化解自己與陸凡的恩怨,為自己逆天改命,也說過夜判天運的話。

“你答應了?”

安盛嘆了口氣:“我答應了。帝君不在後,龍族死傷慘重,再加上奸人挑撥,龍君建立的帝國分崩離析,大家死的死,散的散,早就沒有家了。”

衛清聽他說得傷心,想安慰兩句,可自己的身份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片刻,安盛強打起精神道:“我為保龍族一息尚存,答應留在洞中,到如今正好五百年。我不怕告訴你,合陽城安澤川府邸,原址是龍族人千萬年的盤龍堂,而安澤川就是龍族的盤龍使。

盤龍使的龍骨裏有螭靈印記,可以集結所有的龍族。而我困在這地獄之門多年,早已身受腐毒,離不開這洞裏的腐氣,出洞則化骨揚灰,即刻喪命。”

衛清不禁動容,這地獄之門竟兇險至此,師父又怎可長年累月住在這裏。

安盛卻是死死盯着衛清看了片刻,到:“衛司瀛,你可否幫我取安澤川的龍骨回府,用他的螭靈印傳令,昭告龍族,仙魔恩怨已了,吾王當歸。”

“吾王當歸?”衛清震動了一下。

“哈哈哈……”安盛笑得須發亂顫,“衛司瀛你怕什麽?我們龍族總要重新選一個帝王,既然仙魔恩怨已了,不會再與你紫雲宗作對就是。哈哈哈,墨玄方親傳弟子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啊。”

衛清知他誤會了自己,正好松了口氣,「切」地一聲:“你龍族這麽牛逼,如今還不得求我辦事?好了好了,不跟你廢話,趕緊說,究竟如何救我師父?”

安盛道:“好,我就告知你破解之法。治病除根,他魔氣出在凡根上,想要盡除魔氣也該在凡根上下手。我知這世間有一味丹藥,可抑制凡根,助修道人升仙境。”

“什麽藥?”

“此藥名閉元赤魇丹,極其珍貴,幾百年難出一粒,只有天燕國付家可得。”

“既然幾百年難出一粒,又極其珍貴,你又怎知這藥一定在付家手裏?”衛清半信半疑。

安盛道:“你以為我想知道?如若世上沒有這味丹藥,我龍族也不至于……實話告訴你,這閉元赤魇丹也是從溫清丹裏得來。

付家之所以被稱為天燕國四大家族之一,主要還是因為家主付青雲任朝中執印府尹,掌管天燕國重要物資的調配與買辦。牧丹與煉丹從來都是付家掌管,與溫清丹有關,又怎可假手他人。”

“知道了……”衛清點了點頭,拱手深深一揖,“多謝廣寧王。無論此藥是否有效,晚輩都會為龍族傳令,保住龍族一息傳承。到時,晚輩還會想辦法救你出去。”

“不必了……”安盛道,“該說的已說盡,你我以後也不必再見。你走罷……”他說着閉上了眼睛。

衛清雙膝跪地,對着他磕了三個頭,他拜的不是龍族廣寧王,而是為結束仙魔大戰永守此地的老人。

衛清默默地披上隐身鬥篷,空氣裏如水波晃動了一下,又迅速恢複原狀。

灰白世界裏一抹紅影被孤獨地遺落在世界盡頭。

衛清在寒潭崖頂徘徊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沒有下去。

看師父的情形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不管安盛說起的閉元赤魇丹是否真實有效,也不管師父的态度如何,他都要想辦法把丹藥弄回來,給師父試一試。

衛清開始着手與安澤川見面的事。

這期間,他身體裏支長的經脈又開始疼痛起來,為了讓自己有更多的時間,他堅持不用墨玄方給的丹藥,只是咬牙每日出去奔波,錢財使了無數。

這天晚上,衛清又拖着疲累的身體回來,澤雲居裏亮了燈,他恍惚看見燈影下坐着一個人。

“師父……”衛清心頭狂跳,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進去。

房間裏的溫度驟然下降,衛清打了個哆嗦,墨玄方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他頭上戴了帷帽,帽檐下垂的薄紗簾子垂至頸部,将他臉遮得嚴嚴實實。

衛清也站定在了門口,遠遠地叫了聲:“師父。”

他聲音裏聽不出絲毫的情緒,唯有手指握拳,微微地抖動。

薄紗後傳來墨玄方的聲音,卻意外的溫柔:“司瀛,你瘦多了,最近是哪裏不舒服嗎?為師給你的丹藥還有沒有服用?”

“沒有……”衛清老實答,“那藥以後我都不吃了。”

“為什麽?”墨玄方聲音有些顫抖。

“因為沒有用。這麽多年了,師父也沒告訴過我那是什麽藥,吃來做什麽的,我只知道,吃了只會睡覺。我不要整天睡覺,不要整天困在澤雲居裏,我要出去。”

忽聽「轟」的一聲,墨玄方拍案而起,桌上的杯盞連同桌子一起被拍得粉碎。

衛清哪裏見過墨玄方發這麽大的火,惶然無措地看着他,他已如鬼魅般飛了過來。

衛清終于看清,那曾經清冷出塵、俯視衆生的一雙星眸,如今正呈血紅色從簾子裏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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