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29章
“春方姍姍去,夏又到人間。白衣無數點,晾滿香具山。”
低沉而輕冽的嗓音,吟唱着夏日來臨的詠歌。
灰發的文刀在本丸一片忙碌的場景下還有閑情詠歌的那份悠然氣質,讓抱着一盆衣物路過的郁理噗哧一下笑了。
“雖然本丸并不是香具山,我們現在大換季換洗晾曬的衣物也不是神明用神水沾濕的白布衣,但好像還真挺應景的。”
這段和歌講述的是每年春夏之交期,一個叫做甘壽明神的神明便會來到有着“天降之神聖山”傳說的香具山上,用這山裏的神水浸濕白布衣衫,然後再陽光下曬幹。這時日光映照白衣,反射出白光,從而讓整座山充滿了白光的現象。
本丸雖然沒有神聖之山的名頭,但居住在這裏的付喪神們今天正好全員大掃除,趁着日頭正好,洗衣場和晾衣場可不是一般的忙碌,争取在黃梅雨季來臨前把所有的換洗工作全部搞定,也算得上是“神明晾素衣”了。
郁理因為之後要回東京陪家人過端午,而且還不帶近侍一起,為了安撫這幫神明的小怨念,幹脆捋起袖子加入了這場大忙碌。
吟唱詩歌的文刀其實臂彎裏也夾着一盆濕衣,正要往晾衣場去,但真的一點都不妨礙他詠歌的興致。在聽到自家審神者一下子讀懂他詠歌的意思,輕松接過話茬後,身姿纖細的太刀面上也是不由浮現笑意:“濕衣很重吧?我來幫你。”
郁理剛想說不用,對方已經輕柔又快速地直接單手拿走她懷裏的木盆,然後和自己的那盆疊在一起放在臂彎——那是完全和他纖細溫吞相反的豪氣力度。
“古今……”直到這個時候,郁理才意識到對方是個不能用外貌評定的刀劍付喪神,外貌身材和他們的力氣并不是等號,“真是的,你其實明明也可以加入‘偷懶隊’的。”
每次全本丸有大活動時,總有那麽一些“固定嘉賓”那是理所當然又心安理得的一動不動作壁上觀。
裏面平安時代的老年刃有之,像“一做家務就幹啥啥不行”的三日月、莺丸等刃,還有單純犯懶“讓我幹活我寧願不吃飯”的某來派監護人,以及“這種活本來就不該我這種高貴的武士老爺來幹”的牛脾氣耿直派。
雖然上述的後兩類刃基本上就被狠狠收拾,最後老老實實跟着大部隊一起幹活,但前者是真“頑固毒瘤”,笨手笨腳還能添點倒忙不算,還一個比一個會擺無辜臉,加之地位崇高資格又老反而讓人不好多說什麽,久而久之,人員固定的“偷懶隊”就形成了,大家也對此都睜只眼閉只眼。
郁理覺得古今傳授之太刀也能加入。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文刀,就算是上戰場都想敵人用歌和他決勝負,平日裏做個馬當番畑當番什麽的也是覺得它們該拿來玩賞詠歌,加上人形又是這麽蒼白纖瘦,一身“仿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氣質,他要是入駐那些刃其中,相信也不會有人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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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刀明白郁理的意思,但也只是笑着搖頭,因為做內番而特意高高束起的馬尾辮在腦後輕輕搖晃:“我也想幫忙。”
雖然是異于本丸所有刀的黑色眼白,但同樣有着一雙金瞳的古今太刀輪廓柔和,眼眸望向郁理時帶着發自內心的溫柔笑意。
看得出來,文刀很喜歡這個主人。
這份喜歡倒不是出于別的,而是純粹高興這個主人能和他說得上話,可以輕松談論和歌俳句上的東西。
但就算如此,被他這樣注視着還是會讓人很不好意思啊,郁理正想說話,前面離得不遠的晾衣場傳來了一陣暴躁的争吵。
“你好煩啊,歌仙兼定!這是我的衣服,有沒有洗幹淨也不用你操心吧!”
是肥前!
郁理一下子聽出了是誰,下意識地就加快步子往那邊趕去。
此時的晾衣場裏,歌仙兼定正和肥前忠廣互相争奪着一桶濕衣。
有着潔癖歌仙在聽到肥前那種不負責任的話頓時更氣了:“如果洗不幹淨的話那洗衣還有什麽意義!我絕不接受晾衣場裏有沒洗好的髒衣服!放下,你不會洗就放給我來,我替你洗!”說着手上更加用力。
感受到對方加大力道奪盆,肥前逆反心更重:“吵死了,我說這樣就行了!”
兩刃僵持不下之際,郁理也正好到場:“歌仙,肥前,你們都冷靜一點,木盆都被你們倆掰出聲音了就一點沒聽見嗎?怎麽就……小心!”
幾乎是她剛到場沒多久,連打圓場的話都沒說完,肥前忠廣忽然就一下子放棄了死拽不放的濕衣盆,發揮出脅差的高機動力轉身就離場不見。
而沒了對面那股拉扯力的歌仙猝不及防差點連人帶盆直接摔倒在地,幸虧被郁理眼急手快拉了一把,這才免了這振風雅之刃的不雅慘劇。
“肥前這家夥……!”自诩文刀的歌仙差點想要暴粗口,但又因為想到了什麽,這振砍了三十六家臣的打刀忽然硬生生收斂了脾氣,“……咳,沒事,多謝主公了。”
眼見歌仙恢複文質彬彬的姿态,郁理卻沒有露出輕松之色,而是望向肥前消失的方向一臉憂愁:“肥前,這是怎麽了?”
本丸裏所有人都能看得出,肥前忠廣這幾天的心情非常差,向來沒什麽柔和表情的臉上最近越發陰沉,而且愈演愈烈。
最重要的是,他幾乎是在全方位的躲着審神者。
因為心情不好他能暴躁的跟誰都能怼上幾句,但一旦主人到場,這壞脾氣脅差又慫得比誰都快,幾乎見面就跑。
“一開始我以為自己是被他讨厭了,但這陣子再看,好像并不是。”
還有一天,她就要回東京過端午了,可是本丸裏肥前這一出,實在讓郁理沒辦法安心回家過節。
于是她只好找了和肥前很熟悉的陸奧守,也是她很信任的初始刀去傾訴和詢問這件事。
“陸奧守,肥前他這是怎麽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不搞清楚我很難安心啊。”
聽到主人的追問,一向爽朗大氣的陸奧守吉行這會兒也是一臉的糾結為難:“呃……啊,這個嘛……”
吞吞吐吐不幹不脆,還眼神游移一副想找借口搪塞的模樣,郁理哪裏還看不出問題來。
“你果然知道。”她眯起眼,伸手揪住打刀的前襟很不滿的湊過去,“知道還不肯告訴我,我們還是不是親密的戰友了,說好了要一起展望未來的呢……等等,未來?”
忽然就意識到什麽關鍵點的郁理一下子卡殼,她想起了自己以前秋水出事時刀劍們表現出來的異常反應,肥前這會兒的表現雖說和那時的他們不同,但給她的感覺卻是異曲同工。
郁理揚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初始刀:“所、所以……”
啊啊啊,果然!事情兜不住了!
陸奧守心裏大喊,快要頂不住主人那眼神壓力點頭承認之際,來自現世的一通緊急電話中斷了郁理在本丸的忙碌。
不,與其說是緊急電話,不如說是噩耗突降。
“你說什麽!?媽媽被人綁架了——!?”
因為震驚恐慌而直接變形的失聲尖叫在星宮宅內響起。
驟然收到家中的電話,弟弟在說話時那無法作僞的驚慌哭腔已然證明這不是玩笑:【我早晨上學時,阿姨說要出去買做粽子和柏餅的材料,可是等到了晚上她人都沒回來……打電話叫回來加班的爸爸,一個匿名短信突然就發到爸爸手機上,說有封重要的郵件要他看……】
郁理很快就收到了同樣內容的轉發郵件,裏面是一個只有三分鐘不到的視頻,可視頻中的內容卻讓她整張臉都森冷起來。
視頻畫面裏正是她的媽媽,只是她被人綁在光線昏暗的屋子裏,看不清周圍的布置和景色,只有頭頂慘白的燈光照着她被反綁着手腳扣在椅子上徒勞掙紮的模樣。
【你們是誰?為什麽帶我來這裏?如果是想要錢……唔唔唔!】
婦人發髻散亂,妝容都有些花了,聲音很恐慌,害怕得幾乎要哭出來,只是也就來得及只說上這幾句,就被因為拍攝視角問題照不到臉的一個黑衣大漢粗暴地用布條塞住了嘴。
鏡頭裏又出現另一個拍不到臉的男人,只看得見他脖子以下的上半身将畫面遮擋得嚴嚴實實,然後低低笑着開始說話。
【很抱歉用這種方式來聯系您,星宮大師。但我們也沒辦法,誰讓您身邊的安防措施過分厲害了些,我們幾次暗中入侵都沒找到機會,只能另外想辦法來接觸您了。】
【您的母親留美子夫人,真的是個大美人呢,難怪能生下更加美麗動人的您。如果不想這位美麗的夫人出點什麽事的話,報警這樣的傻事最好不要去做哦。】
【不不不,請別生氣,我們并不打算傷害您的家人。特別像您這樣的國之瑰寶,那是要珍而重之仔細照顧才是真理。我們只是想讓尊夫人引您過來這邊一趟,我們有一場大宴需要您幫忙,不得已才用了點小手段,還請您不要介意。】
看似謙卑卻傲慢的話語,帶着敬稱卻一直在命令。可能是覺得演得滿足了,視頻裏的人語調一變,徹底恢複了原有的高高在上。
【今天晚上十二點,鐮倉十三號碼頭,你一個人來。如果發現有其它的小動作……】
男人身後傳來婦人被掴耳光的悶哼,他愉悅地笑起來。
【你肯定明白後果的。】
視頻在這裏徹底結束。
“主上!”一直緊盯着郁理的長谷部驚叫一聲,立刻抓起她的手,“請冷靜一點,會有辦法的!是您的話一定有辦法的!所以請不要傷害自己!”
長谷部強硬又小心地打開那只手,掌心裏是被指甲掐陷進皮肉裏的細小傷口,此時正不斷地溢出血珠。
“我來。”長谷部看得心疼之際,白山吉光上前一步,靈劍的手指間溢出點點白光,很快修複了主人掌心裏的傷口。
郁理對這些卻不聞不問,她的眼睛始終盯着視頻畫面的最後一格,唯有聲音冰冷:“陸奧守。”
“……在!咱在的!”被點名的初始刀一個激靈,立刻高聲應是。
“這就是肥前還有你們一直在向我隐瞞的事對嗎?”
現場一下子陷入沉默,他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
只有白山吉光在這時擡頭,坦蕩承認:“是的,因為不能改變歷史,所以我們不能告訴您之後的未來。”少年的容貌精致,聲調裏卻缺乏人情味,只是理所當然地對她道,“主公大人,請您守護好原本的歷史。”
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開頭的那首詩出自《小倉一百首》,全詩為——
香具山光好,誰家晾素衣。夏風吹袖滿,不必喚春歸。
春方姍姍去,夏又到人間。白衣無數點,晾滿香具山。
基本上文裏頭要是出現和歌都是《古今和歌集》和《小倉一百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