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樂游原
葉長然找到她師弟的時候,對方正在委委屈屈的縮在自己的床榻上,還放下了床邊的珠簾。
看着她家師弟那縮成了一大坨卻還一抖一抖的肩膀,葉長然疑心自己是不是太傷害他了。知道雖然師弟生的雖然五大三粗,可是內心卻柔軟又細膩,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話,又看了看似乎是縮成一團正在哭的身長九尺的自家師弟,葉長然的愧疚之情就更深了幾分。
這種心情一直維持到葉長然走到她家師弟的身後。
悄悄的撩開了珠簾,葉長然這才發現,她家師弟那根本不是在哭,而是端着一個小碗,用一小片玉石将裏面的半透明狀物慢慢的塗抹在自己的腿上,而後貼上一片柔韌的竹絲紙,猛地向下一扯。
然後,他就被疼得肩膀一抽,卻還是咬了咬唇,堅強的将手伸向了另一塊覆蓋了他半只腿的紙。
葉長然:#師弟每天都在辣我的眼睛腫麽破##師弟,你的人設是認真的麽師弟?#
“啊呀!小師姐你進我的房間怎麽不敲門啊?我剛調好的魚膠你要不要來一點脫脫腿毛?”粉衣的漢子動作異常敏捷的撈住了自己手裏差點打翻的小碗,而後特別熱絡的給葉長然騰出了地方,盛情邀請她和自己一道進行脫毛大業。
葉長然默默的閉上了眼睛緩了好一會兒,先是不甚在意的撸起了自己的褲腿給她家師弟展示了一下自己瑩白的小腿,而後平複了一下心情,取過她師弟手中的小玉碗,從裏面挖出來了些許魚膠塗在了他的上唇和下巴。
給她家師弟細心貼好了紙,葉長然端詳了師弟一陣,提議道:“天寶啊,你眉毛也該修了,我給你弄?”
被稱作“天寶”的少年從自己枕頭底下摸出來了一面巴掌大的水銀鏡子,對着鏡子自己端詳了半晌,他才點頭道:“小師姐咱們這次不用剃眉刀了,直接試一試這褪毛的魚膠,許是效果會更好一點。”
他到底是少年人,如今又是脫離了原本的清秀稚嫩的時候,剃眉到刮過一次之後又很快會長出雜亂的眉毛來,于是天寶就決定忍一忍那疼,直接用上自己平日褪腿毛的魚膠。
“師弟你對自己好狠啊。”葉長然端着那魚膠攪拌了一下,撚起一點試了試粘度,終覺不妥:“回頭我給你換師父她老人家親自調配的蜜蠟試一試,這魚膠太黏了,眼睛旁皮膚終歸要嫩一些,胡亂抹上去會受傷的。”
天寶往下撕扯腿毛的動作一頓,轉而也不叫痛了,一口氣将腿上貼着的紙都撕掉,少年微微一頓,默默的将那些紙揉捏成了一團。
沉默了一陣,天寶終于開口道:“小師姐忽然對我這麽好,讓我覺得有些怪怪的。”
葉長然微笑,剛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天寶一下子捏住了有些肉肉的臉蛋。
掐着小姑娘的臉蛋往外扯了扯,天寶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快說,小師姐是不是要背着我去幹什麽事情?”
“你!沒!洗!手!”剛剛的一點低沉的氣氛似瞬間被破壞,炸毛了的葉長然飛快的伸出小胖爪去拍天寶的手,對方掐着她的臉上的肉肉卻還能閃躲一二。葉長然的皮膚嬌嫩,很快就被掐出了一大片紅痕。
公孫先生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自己這兩個不争氣的徒兒互相打鬧成了一片。
說好的閨秀呢?說好的溫婉大方呢?公孫先生被這兩個徒弟氣得眼前一陣一陣的發白,抽出身後的雙劍不偏不倚的一人抽了一劍,堪堪将這兩個你掐我臉一下、我揪你頭發一下的臭孩子分開。
“然兒你還有沒有個當大師姐的樣子了?還有天寶,你那體格都快趕上你師姐兩倍大了,你也不怕一失手就掐死她?”
公孫先生的劍恰好落在兩個人的手心,直接讓兩個熊孩子瞬間分開,動作娴熟的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裙和首飾,全然不見方才那互相打鬧的不成體統的樣子。
天寶放下自己的褲腿,強忍着沒有當着他師父的面去處理那兩指寬的一條還沒有來得及脫幹淨的腿毛,他看了一眼葉長然便對公孫先生問道:“師父師父,你是不是交代了小師姐什麽任務,她是不是不想帶我去?”
“現在左手還沒有右手靈活的人是沒有資格出師的。”公孫先生白了天寶一眼,頗有一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論起天賦來,你也沒有比然兒差了多少,怎生就是不肯好好習劍呢?再這樣下去,罰你半個月不許擺弄脂粉,也沒有粉色的衣服穿!”
平心而論,公孫先生真的覺得自己這徒弟穿一身帶有濃重白雲城特色的白衣還是挺好看的,端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兒郎模樣,奈何這孩子天生就喜歡她們師門慣穿的粉色衣裳,也喜歡調弄那些個胭脂水粉。
公孫先生倒是不覺得自己徒弟這樣有什麽不好,畢竟她這半生走來也看得明白,知道比起在意旁人的目光,還是自己活得開心最是重要。只是為人師長,到底希望自己的徒兒習得自己一身功夫,不求他将門派發揚光大,至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才好。
自己師父鮮少有這麽嚴肅的時刻,天寶當即也不敢再想着跟小師姐一道出門歷練的事情了,只能低下頭去,對自家師父保證道:“師父,天寶一定努力練劍,早日追上小師姐噠~”
那一點柔軟的尾音,竟也帶了三分吳侬軟語的意味。公孫先生雖在白雲城日久,不過到底是江南長大,口音在自然帶了幾分軟糯,雖非刻意,不過她的弟子多數也能說一口江南腔調。
只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弟子裏,口音最純正的居然是天寶了。
認真說起來,天寶和葉長然的關系除卻師姐弟,還有便是……天寶的養父養母是葉長然的親爹親娘。因此天寶管葉長然喚一聲“小妹”卻也是使得的。
葉長然随母姓,而天寶則随了養父的姓氏,所以,曾經天寶的名字是玉天寶,而他養父也就是葉長然的親爹,便是那位西方魔教的教主玉羅剎。
她娘葉傾閣的确是當世少見的敢愛敢恨的女子,當初喜歡玉羅剎的時候,就敢修書一封遞回白雲城,然後就在大漠和玉羅剎成親了。葉傾閣和玉羅剎也度過了一段很甜蜜的日子,先是收養了為他而死的手下的孩子,而後又有了親生的小閨女。
可惜兩個人都是很要強的性子,漸漸地也産生了一些分歧,葉傾閣覺得與其最終成為怨偶,還不若趁着對彼此都有餘情便分開,于是她同樣給玉羅剎留書一封,就此帶着閨女和兒子回白雲城去了。
玉羅剎那個時候正在擴張自己的勢力,心裏又有一種“你若無情我便休”的執拗,于是也就沒有去白雲城追回自己的夫人和孩子。
等到他回過味來的時候,夫人已經帶着閨女和兒子回白雲城五年了——五年,也足夠他家小舅子成長起來了。
葉孤城雖不至于對玉羅剎這個“前姐夫”刀劍相向,不過好歹是在他白雲城,他總是能做到他姐姐不想見的人,就永遠不會讓他有機會出現在他姐姐面前這一點的。
然而即便是如此,無論是葉傾閣還是葉孤城,卻還是沒有攔着玉羅剎見葉長然與玉天寶。甚至就連天寶本人,他怕惹得娘親傷懷,所以很少再提及自己的姓氏,但是在對待外人的時候,他卻是從來都介紹自己是玉天寶的。
葉傾閣不知道,她的這個兒子看起來有些憨憨的,可是內心卻是澄澈通透又柔軟。在葉長然還小的時候,也曾經對她爹娘之間的狀态産生一些困惑,小小的孩子,自然偏向于陪伴自己長大的娘親,因此對玉羅剎有些生疏甚至埋怨。
可是天寶總是哄着他的小師姐,慢慢的跟她說一些道理。
他說,爹沒有對不起娘,他們是自己選擇分開的。他們這樣選擇,是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對彼此最好。
他說,爹雖然沒有陪我們長大,但是他對我們的疼愛并不少。他只是不能和娘一起生活了,但是他還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玉天寶将這些話一點一點的和葉長然講,掰開揉碎成小孩子也能理解的程度。他本不善言辭,可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卻很能讓葉長然信服。玉羅剎以為自己和小閨女親近是血脈天性,卻不知道這背後是他兒子花了多少心思,費了多大的功夫。
被玉天寶柔軟的尾音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葉長然還是和他分享了一下自己近期的日程:“天寶我跟你講,這次師父有一個朋友的徒弟病了,師父讓我給他去送一個藥方。”
彎了彎眉眼,在唇畔笑出了一個小小酒窩,葉長然有些藏不住的開心:“所以啊,這一次我要出南海,送藥方之餘也要出去闖蕩一番了呢。”
玉天寶微微愣了愣,剛想要說些什麽,卻聽見公孫先生道:“師門弟子都要有這一遭,天寶你也要多加努力,說不準明年出門歷練的就是你了。”
可是,可是小妹才十五歲,終歸有些太小了。
玉天寶默了默,最終還是不願徒增葉長然的緊張之情,他笑了起來,唇上沒撕下來的紙一抖一抖:“那小師姐你記得給我帶胭脂齋新出的‘灑金留香’和‘濰城新雨’,聽說超好看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拔腿毛真的超級痛,別問叔是怎麽知道的……
天寶小寶貝到底是怎樣的人間瑰寶啊。
以及,玉羅剎真的是大豬蹄子本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