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福寶文裏愚孝男(三)

“怎麽傷的那麽嚴重!”

白天出門的時候, 宿有田以為老二只是淋雨感染了風寒,農家漢子身體結實,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可他不知道原來老二發熱的原因不單單只有受寒的緣故,看着那青紫腫脹的小腿, 恐怕是廢了。

此時此刻,他哪裏還記着之前對這個親弟弟的不滿,滿腦子只剩下擔心。

宿有田清楚, 老二在這個家唯一的用處就是幹活, 他的腿要是廢了, 那個老太婆肯定會想盡辦法将老二趕出去,而他們那個爹,現在有了秀才兒子,哪裏會管他們這兩個前頭媳婦生的兒子的死活, 特別是老二,本來就沒什麽存在感,膝下又只有一個閨女, 李氏的态度強硬一些,他爹也不會為了這個兒子和李氏對着來。

“都這樣了你也不說一聲,老二啊老二!”

宿有田鐵青着臉,對這個怯懦老實的弟弟是恨鐵不成鋼。

“你等着,我去叫爹過來。”

他心裏還是抱有一絲期盼的,畢竟是親爹啊, 還能眼睜睜看着親兒子殘廢不成?

說着,宿有田不忍地看了眼老二的傷腿, 捏緊拳頭氣沖沖了走出了二房的屋子。

從宿有田進屋起, 宿傲白就在觀察着他的所有細微表情和動作, 這個大哥,似乎和原身記憶中留給他的印象不太一樣。

“爹!”

宿有田忍着怒氣跑到了院子裏,對着正喝着老太婆遞給自己的熱湯的親爹喊了一聲,語氣中帶着隐忍。

“你跟我去看一下老二吧,昨天修瓦頂的時候,他把腿傷着了,現在看起來不太好。”

說着,宿有田忍不住用餘光瞅了眼繼母。

對方到底知不知道老二受傷的事?

可能是多年來的罅隙,讓宿有田控制不住用最陰暗的想法去猜測李氏這個人的行為,早上他們下地幹活去的時候,家裏就只有幾個丫頭和李氏在家,出門的時候,李氏說了要去摘點草藥給老二煮藥湯喝,難道李氏就沒有看見老二受傷的那條腿嗎?

宿有田覺得,要是當時治療足夠及時,老二的腿不會像現在這樣,難不成是老太婆看到自己的兒子考中了秀才,覺得這個家裏再也不需要老二這個只會幹活的老黃牛了,想要借機将老二分出去?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們大房也快被老太婆容不下了?

宿有田的腦海中閃過了很多想法,他必須要早點為自己的小家做打算,真的等老太婆出手,一切就被動了。

“腿傷了?”

宿奎山有些詫異地看向一旁的媳婦。

“老二傷了腿嗎?我不知道啊,他燒的迷迷糊糊的,我辛辛苦苦從山上采了草藥回來給他熬了藥湯,結果全被他吐了,我見他醒了,以為這燒已經熬過去了,就忙着給你們準備午飯了,什麽腿上的傷?老二沒說啊,我這個後娘,也不好意思檢查老二的身體吧。”

李氏眉頭一皺,看老大的臉色,老二這傷似乎有些嚴重,還傷在了腿上,以後不會變成跛子吧?

老兩口連同院子裏其他人都朝二房的房間裏趕去。

一進房間,宿奎山和李氏都被宿傲白暴露在空氣中那條黑紫色的傷腿吓了一條,這傷遠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嚴重。

“老大,你去把李大夫請來!”

這一次,宿奎山的态度強硬了許多,宿有田不等後娘阻止,應了一聲後快速跑出了院子。

李氏張了張嘴,可看着老頭繃緊的面皮,最終還是把阻攔的話收了回去。

老二這傷确實有些嚴重,自己要是硬攔着不讓請大夫,恐怕會讓丈夫對自己産生罅隙,再怎麽說,炕上那個半死不活的,是老頭的親兒子。

“老二,昨天晚上磕傷腿的事你怎麽不說呢!”

宿李氏選擇先發制人,可不是她這個後娘刻薄不讓他看病才把傷拖成這樣的,是老二自己跟個悶葫蘆似的,受了這麽嚴重的傷也不吭一聲。

“我……”

宿傲白的臉色唰地一下就變白了,他的眼神躲閃怯懦,嘴唇微微嚅動着,活脫脫一個受氣的原身形象。

“以前生病的時候……娘……我不敢說。”

他含糊着說道,明明什麽都沒講明白,卻又等于什麽都說了。

以前他和閨女二娘不論誰生病,老太婆就一個回答,熬一熬,鄉下人誰不是這樣熬過來的,還請大夫,呸,當自己是哪個牌面上的金貴人呢。

實在熬不住了,就等幹完活,自己去山上摘點草藥回來煮藥湯,灌一碗發發汗,病就能好了。

原身也不是一開始就會幹農活的,從下地那年開始,他也因為不習慣使用那些農具弄傷過自己,那個時候李氏也只是給他摸一把草木灰完事,于是等他昨天晚上磕傷了腿的時候,壓根沒想過和爹娘說,準備熬一熬,沒準第二天醒來傷口就愈合了。

屋裏的人聞言面面相觑。

宿有田的媳婦張梅花站在人群後頭幸災樂禍,眼神盯着老太太的後腦勺,真想看看她此時的表情。

如她猜想的一樣,這會兒老太太的面孔氣到有些扭曲。

老二這是在隐晦地指責她呢?

可轉念一想,老二一向老實,并沒有那樣的腦子。

可李氏還是很生氣,覺得自己的權威被挑釁了。

“二哥,你誤會娘的意思了,以前你受的都是些小傷,家裏的錢還要緊着老四念書,大家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花錢的事情,能省就省,可你現在受的不是小傷啊,老四念書需要再多的錢,也不至于在這件事上省。”

說話的是老三宿有糧,對方也是福寶的親爹。

作為福氣包的親爹,宿有糧的模樣自然也難看不到哪裏去,他的皮膚相較于鄉下人白皙了一些,眉眼間透露着和李氏一樣的精明。

宿傲白從一開始就沒小瞧這個在原身心目中又懶又饞的三弟,果不其然,對方一開口,就讓一家之主宿奎山的表情輕松了許多。

沒錯,他媳婦雖然對待老大老二比不上自己生的兩個孩子,可哪個女人不疼自己生的呢,李氏确實精明了一些,可絕對不至于刻薄到眼睜睜看着老二殘廢。

可能宿奎山這心本就偏向繼妻,所以宿有糧稍微給李氏編一個過得去的理由,宿奎山就相信了。

“是我的錯,是我以為、以為娘會像以前那樣讓我熬着,所以不敢說腿受傷的事……是我膽子小,怕娘又罵我笨手笨腳,下雨天修個瓦頂也能把腿摔傷了……”

宿傲白的耳朵動了動,在聽到越來越靠近的腳步聲後,立馬皺巴着一張臉,用苦哈哈的表情和語調,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這個時候,李大夫和宿有田正好走到門口,聽全了宿傲白的這番自貶。

年近六旬的老大夫看着被李氏等人圍堵在炕上,身體半蜷縮着的宿老二,這個已經當爹的男人居然像個孩子一樣,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

明明宿老二的塊頭是這間屋子裏最高的,可在這個情境下,他就像是被一群豺狼禿鹫盯上的小白兔那樣可憐無助。

反正李大夫一瞬間就對宿老二産生了憐憫之心。

他是村裏唯一的大夫,平日裏忙着上山尋找草藥以及炮制那些藥材,很少和村裏人接觸,可即便這樣,他也從老妻的口中聽到過不少有關宿家的閑話。

比如宿老頭偏心眼,後頭娶的那個婆娘刻薄,虐待前頭的兩個兒子,特別是宿老二,簡直就是宿家第二頭老黃牛。

不對,甚至還比不上那頭老黃牛。

作為家裏最重要的財富之一,老黃牛吃的可是最精細的草料,偶爾農忙的時候怕累狠了這個大寶貝,幹幾天活總得讓它休息一天,而宿老二呢,幾乎沒有空閑的時候,吃的還比不上最會躲懶的宿老三。

以前李大夫也沒親眼見證過宿李氏是這麽苛待前頭那兩個孩子的,今天他算是親眼見到了。

原來宿老二生病從來都是自己熬過來的,頂着大雨給家裏修屋頂摔傷了腿,還是他自己的錯,八尺男兒,居然被一個婆娘吓得不敢反抗,從小到大,李氏到底是怎麽對待這個繼子的?

看來李氏這婆娘遠比外面謠傳的刻薄狠毒啊。

李大夫不是愛傳閑話的人,無奈他的老妻是村裏最大的八婆,他不愛傳閑話,不代表他晚上躺在炕上的時候不會和老伴說一些看病時的見聞,老爺子可能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村裏流通這附近十裏八鄉的消息,大多都是從他的嘴裏先過到老妻嘴裏,然後再深加工後流傳開去的。

“李大夫來了!”

宿有田拉着若有所思的李大夫進去。

“李大夫,你快給我家老二看看,這腿還有沒有的治!”

宿有田指着弟弟的右腿,倒吸一口涼氣,怎麽覺得他離開的這一小會兒,弟弟的這腿傷更嚴重了呢?

李大夫的表情同樣凝重,他打開自己随身的藥箱,從裏面拿出一根細長的銀針刺入右小腿的下端,在銀針拔出後,一滴滴接近黑色的血液流出,而銀針刺入體內的那一段,也變成了黑色。

“你這是中毒了呀!”

李大夫看着那青紫腫脹的小腿,昨天磕碰的傷痕已經潰爛流膿,如果只是這樣,用刀剜去腐肉然後敷點傷藥等傷口長和即可,只要不再次潰爛,一般是沒有大礙的,可偏偏除了傷口潰爛外,還檢測出了毒性。

而且可能是因為傷口捂了太久的緣故,小腿上的肉看上去已經壞死,剛剛他試着捏了捏傷口,可宿老二卻沒有絲毫反應,連疼痛的感覺都沒有了,李大夫也想不出治療的方法。

“中毒!”

屋裏衆人都露出震驚的表情。

“不可能的。”

宿傲白的眼神更加詫異。

“昨天晚上我就喝了一碗糊塗粥,就了點鹹菜,這些東西家裏人都吃了,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其他什麽東西我都沒吃呢,連碗水都沒有喝。”

他緊張地顫抖,掰着手指細數了自己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入腹的食物。

李大夫詫異地看了眼宿奎山和宿李氏。

他沒記錯的話,宿有牛是宿家幹活最多的壯勞力吧,在農忙的時候,他的晚飯就只有一碗糊塗粥?

現在都已經是正午了,宿老二生着病,居然連口水都沒喝着,老扒皮都不敢這麽使喚自家的長工啊。

忽然宿傲白好像想到了什麽,但很快他又搖了搖頭,表情誠摯極了。

“不對,我還喝了我娘熬的藥湯,不過我娘是不會給我下毒的。”

當然不是李氏下的毒啦,其實每個人身體多多少少都會沉澱一些毒素,所謂的洗髓,就是将這些附着在身體裏的毒素全都排除體外,而宿傲白只是将這些餘毒都集中在了腿部的位置,與此同時,還在自己的胃部留了一些,李大夫只要給他把脈,同樣可以診出中毒的反應。

果然,在李大夫把完脈後,忍不住将視線轉移到了李氏身上。

确實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雖然他不清楚,為什麽大量的毒素都堆積在腿上。

“你們別看娘,給我下毒的肯定不是我娘!”

宿傲白激動地為繼母辯解道,随着他的不斷解釋,所有人的眼神都齊刷刷落在了李氏身上。

這也是宿傲白從曾經幾世的經歷中獲得的經驗。

某個世界裏,他擁有一個從小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對方性格柔弱敏感,粗枝大葉的宿傲白總是會不小心觸碰到她的雷區,從而惹哭她。

在天命男主出現後,身為女主角的未婚妻自然而然和天命之子看對眼了,本來宿傲白和天命之子并無罅隙,但是因為有了這個動不動就哭,并且在男主面前不斷為他解釋,說他并沒有傷害她欺負她之類的話,成功讓天命之子恨上了他,覺得他一定背着自己偷偷摸摸欺負了那個善良的女孩。

那個時候起,宿傲白才明白,有時候看似為你解釋,實際上卻是在為你捅刀。

閉嘴吧二傻子!

李氏氣到肺炸,怎麽連她親兒子老三也用狐疑的眼神看她!

*****

老二越是替她說話,這些人的目光越是狐疑,到最後,李氏都不知道這個繼子是真的純善替她說話,還是故意陷害她了。

可能是原身老實人的口碑太好,包括宿李氏、宿有糧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他沒有這個心計,頂多就是犯蠢,好心辦壞事。

而且……宿老二莫名其妙中了毒,他自己肯定不會沒事吃毒藥傷害自己,那麽在這個家裏,誰最有可能給他下毒呢?

說實話,要不是宿李氏肯定自己沒有做過這件事,恐怕就連她也要懷疑自己了。

“藥?你們家老二喝了什麽藥?”

李大夫想要給宿傲白解毒,肯定得先找到下毒的東西。

“就是自家從山上采的一些草藥,都是最普通的清涼消暑的藥材,以前沒病的時候,夏天全家人也會熬着喝,怎麽可能會有毒呢。”

說這話的時候,宿李氏有些心虛,因為她壓根就懶得管宿老二,早上她煮的那鍋藥湯根本就不是什麽清涼消暑降溫的藥材,而是從倆孫女割回來的豬草裏随意抓了一把,加上一些草木灰熬煮而成的。

“怎麽能自己随便熬藥湯呢,要是不對症的話,會損傷根本。”

李大夫很不贊同的說道,村裏人經常為了省一些銀錢自己去山上采摘草藥,其實他們根本就不清楚哪些藥材的藥性,再加上有些藥材如果炮制不當也會産生毒性,往往最後不僅治不好毛病,還會損傷根本。

“藥渣呢?”

李大夫追問道。

“沒了。”

宿李氏攤攤手,眼神左顧右盼。

她這幅心虛的模樣,反而好像做實了她在藥裏下毒的嫌疑。

“就是一些普通的草藥!”

宿李氏又強調了一遍。

宿有糧無奈地看了眼他娘,他比老爹更清楚他娘心裏有多讨厭宿有田和宿有牛,其實前頭兩個哥哥裏,宿友牛真的算是很好糊弄的一個人了,這樣的傻子對于他們兄弟倆根本就沒有威脅,他娘下毒害他,反而會成為一個甩不掉的大麻煩,好在他娘應該沒有留下把柄,誰也不能輕易指證他娘。

“李大夫,有牛是李氏從小帶到大的,她不可能下毒謀害這個孩子,我覺得有可能是采摘草藥的時候不小心混進了幾株有毒的藥物,或者老二自己不仔細,沾染了什麽髒東西。”

宿奎山站出來替老婆子說話,他們的兒子剛成為秀才公,可不能有親娘謀害繼兄的污點。

他這個一家之主都站在李氏那一邊,在本來就是猜測的情況下,誰又能給李氏定罪呢?

李大夫在心裏嘆了口氣,果然,二房的處境比村裏謠傳的更加艱難。

“找不到讓他中毒的東西,我也只能勉強試試解毒,這一次的毒性積存在腑髒的比較少,大多數都沉積在受傷的那一條右腿上,我事先說明了,因為你們找我的時間太晚了,即便能解了這個毒,以後你們家老二的身體也不會很好,特別是他那條腿,可能恢複不到原來的模樣。”

李大夫的意思很明顯,命能保住,但以後可能就成了病秧子了,還瘸了一條腿,大概率是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幹活了。

“而且這治病的藥錢不是個小數目,起碼得二十兩銀子。”

李大夫想好了,在藥材裏添加一些補身子的藥物,就這兩口子的态度,恐怕也不會想到給他煮雞蛋、殺母雞吃。

“二十兩!”

李氏的聲音驚訝到出現了一個破折音。

“治,咱們治。”

宿奎山咬着牙說道,他要是選擇不治,整個村子的人都會在背後戳他脊梁骨。

“家裏哪來的銀子!”

宿李氏還要跳起來,卻被三兒子給摁住了肩膀。

現在李大夫還在家裏呢,她娘越是表現出重視銀錢超過重視宿有牛的态度,就越是讓李大夫坐實了宿有牛在家裏受了很多苛責,還差一點被她毒害的現狀。

在兒子的眼神暗示下,李氏只能深吸一口氣,板着張臉一聲不吭。

“那好,我這就去準備藥方,等會兒你們給了銀子,就讓你們家老大跟着我去拿藥。”

李大夫同情地看了眼還傻乎乎不曾看清楚自己處境的宿老二,這個傻憨憨似乎還被老兩口給感動到了,覺得爹娘願意花二十兩銀子給他治病,心裏肯定是在意他的。

那麽大的人了,還低着頭,偷偷摸摸用袖子抹眼淚,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饒是李大夫這樣歷經滄桑的老者都被宿有牛的純善所感動。

他覺得,其實宿家這個老二根本就不是村裏傳言中的傻,而是太過孝順,太過信賴他心目中最好的爹娘。

老大夫在心中感慨,心目中有關宿家老二的形象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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