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鴻門宴(二)
“出去住三個月,小韬都會照顧人了。”池琰說。
池君韬假裝聽不見池琰的陰陽怪氣,把盤子往穆煦那邊推了推,蠻不在乎地說:“你多吃點,我爺爺買得多。”
“這次就買了一只龍蝦。”池琰說。
“那你也多吃點,我爺爺小氣,就買了一只。”池君韬說。
穆煦:“……”他看了池琰一眼,老爺子八十來歲,別被池君韬氣厥過去。
池琰擡起筷子敲一下池君韬的腦袋,說:“不吃飯就出去。”
“哎呦。”池君韬佯裝被敲疼的樣子,湊到池琰跟前撒嬌,“你看都把我這裏敲腫了。”
池琰拿他古靈精怪的小孫子一點辦法沒有,捏住池君韬的耳朵晃一晃,說:“嬌裏嬌氣的,小姑娘一樣。”
“幸虧您沒有孫女,不然就輪不到我啦。”池君韬說。
爺孫倆的互動溫情滿滿,襯得池佑和穆煦冷冷清清。池佑看向穆煦,試圖獲取同命相憐的支持感,卻看到穆煦呆呆地望着池琰,不知道在想什麽。
穆煦夾一塊蝦肉放進嘴裏,食不知味,他看向池琰,傳言中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僅是個普普通通的老人,身材幹瘦、眼神清明,享受天倫之樂,與穆煦想象中的池琰大相徑庭。
穆煦心中描畫的池琰暴躁兇戾、唯利是圖,他再次看向池琰,池琰正在跟池君韬講述國資委的起源和發展,深邃的眼睛中泛起溫和的微光,完全是一副爺慈孫孝的畫面。
“大閘蟹來啦。”中年阿姨從廚房端出一盆黃澄澄的清蒸螃蟹,“後面還有一鍋香辣蟹。”
“我去幫您端。”池君韬站起身,拍拍穆煦的肩膀,“任姨做的香辣蟹特別好吃,一會兒我給你剝。”
穆煦沒有推辭,說:“謝謝。”
池君韬踏進廚房,池琰的視線落在穆煦身上,壓迫感十足,老爺子似乎想開口說什麽,廚房裏池君韬的聲音傳來:“任姨,右邊這個是香辣蟹嗎?”
Advertisement
“對。”任姨說,“直接把鍋端上桌就行。”
“好嘞。”池君韬端着鍋走出廚房,放在穆煦和池佑面前,說,“爺爺吃清蒸的,咱們吃香辣的。”
“我嘗一個香辣的。”池琰說。
“不行,您腸胃不好。”池君韬拒絕。
池琰拉下臉,說:“年紀大了,吃點好的都不讓,唉。”
池佑出言勸阻:“其實吃一個也……”
“爺爺你這招用一年多了。”池君韬說,“下次換個理由,多些新鮮感。”
“小穆啊。”池琰不搭理池君韬,轉而問起穆煦,“我聽人說小韬到華金是面試進去的?”
“是的。”穆煦說,“他的能力不需要開後門。”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太慣着他了?”池琰說。
“爺爺您不要沒事找事。”池君韬夾一塊白嫩的螃蟹腿肉放在池琰的盤子裏。
“怎麽說話呢。”池琰訓斥道,“沒大沒小的。”
“蟹肉還給我。”池君韬伸筷子去夾池琰盤子裏的肉,被池琰的筷子架住,池琰說:“不給。”
倒是如出一轍的幼稚。
池琰的借題發揮被池君韬一通胡鬧攪和過去,穆煦來之前吃過一頓,面對池琰也沒有食欲,匆匆扒兩口飯便放下筷子。
“吃飽了?”池君韬留意穆煦的一舉一動,他說,“我也飽了,咱們走吧。”
“去哪?”池琰問。
“穆煦住學校旁邊,我去上課方便。”池君韬說,“每天早上蹭他的車上班也方便。”
“撂下筷子就走,小白眼狼。”池琰說。
池君韬看向池琰擺在茶幾上的棋盤,說:“我陪您下盤棋再走。”
“快滾。”池琰說,“你個臭棋簍子,下一盤能把我氣死。”
“爺爺你更年期有四十年哦。”池君韬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穆煦被池君韬抱怨的語氣逗笑,鼓鼓腮幫子憋住笑意,池佑開口救場:“我陪您下幾盤。”
“行。”池琰看向穆煦,“小穆會下棋嗎?”
“不太會。”穆煦說。
“算了。”池琰說,“我聽小佑說你要求小韬晚上十一點必須在家。”
“是。”穆煦點頭。
“挺好的。”池琰說,“你管小孩挺有一套。”
“君韬不小了。”穆煦說,“他很配合。”
“你怎麽轉性了?”池琰看向池君韬。
“穆總教導得對,我為何不聽。”池君韬聳肩,胳膊圈住穆煦的肩膀,察覺到對方緊繃的肩部肌肉,他偏頭留意了一下穆煦的情緒,發現一向從容的穆總裁今晚總是走神。
“你打算今後繼續住我那,還是回去收拾行李?”穆煦問。
“當然是……”池君韬瞄池琰一眼,理直氣壯地說出訴求,“繼續住你那。”
“要交房租的。”穆煦說。
“我的工資都給你。”池君韬說。
池琰看不過眼,掏出一張銀行卡塞給池君韬:“丢不丢人,趕緊滾。”
池君韬順勢摟着穆煦的肩頭帶他出門,穆煦站在玄關處換鞋披外套。他環顧四周,池琰的住所裝修簡約,白牆白磚布藝沙發,家具的轉角貼着的海綿條彰顯了子孫的孝心。
“你今天遇到什麽事了?”池君韬小聲問,“感覺你不太高興。”
“沒什麽,有點累。”穆煦說,他向池琰友好地道別,“池老先生再見。”
池琰坐在沙發上朝他揮揮手。
“我來開車吧。”池君韬說着,摁下門口的電梯。
穆煦不搭腔,他想了很多,最終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如他說給池佑的話,他忘記了六歲之前的許多事,卻又時刻被暨钶困擾,他的潛意識留存了暨钶的片段,可他的大腦把這部分記憶死死的封存。
電梯到達一樓,池君韬伸手:“車鑰匙給我。”
穆煦把車鑰匙放在池君韬手心,他确實需要時間理清楚亂七八糟的想法。
“見我爺爺壓力大嗎?”池君韬問。
“嗯。”穆煦說。
“他就是這樣的人。”池君韬說,“看起來兇,其實不兇。”
“你是他孫子。”穆煦說,“他對你肯定是不同的。”
池君韬察覺到穆煦話語中隐含的小刺,倒也不生氣,說:“枭雄便是如此。”
坐進副駕駛,穆煦靠着車窗,眼神沒有焦點,他回想池琰的模樣,在腦海中勾畫出一個更年輕的池琰。思維發散到在機場停車場等池君韬的小憩時的夢,幼小的他坐在男人懷裏,面對着一群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他記不清那群男人的臉,但笑聲裏有一個人的聲音像極了池琰。
“我也不是多麽愛我爺爺。”池君韬說,“我愛他,但沒有那麽愛他,你懂我的意思嗎?”
穆煦擡起眼睛看向池君韬:“我以為你和他很親。”
“我媽是個普通的銀行職員,她跟我爸結婚的時候,我爺爺非常反對,那時候我奶奶還在世。”池君韬說,“爺爺非要我爸和門當戶對的姑娘相親,我奶奶偷偷把戶口本給我爸,讓他帶我媽去民政局辦結婚手續。”
“直到我媽大出血死在手術臺上,我爺爺才開始跟我爸說話。”池君韬說,“他不是因為我是他親孫子對我有所不同,他是對我爸心懷愧疚。”
穆煦緩慢地眨眼,說:“起碼他對你心懷愧疚。”暨钶可是什麽都沒得到。
“這非常奇怪,穆煦,我現在的狀态非常奇怪。”池君韬踩一腳油門,将車停在十字路口,“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跟你說這些事情。”
“我甚至不知道一丁點你家裏的信息。”池君韬說,“而我家的事你幾乎都知道了。”
“你想知道什麽?”穆煦說,“我挑能講的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