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宇宙07
李凱曾反複提到過他有一個詳細且完善的計劃，而現在就是他展示這個計劃到底有多靠譜的時候了。
包子跟罐頭聽得聚精會神，生怕遺漏重點，聽到這，更是紛紛身體前傾，滿懷期待的注視季汀，似乎很想看他現場表演隔空取物之類的神奇魔術。
見季汀沒有動作，包子把草裙往上提了下：“那他的遺産呢？用來建信标的物資呢？”
罐頭揮了下罩在頭上的草簾子，揮散堆滿的白絮，跟着問道：“他總不會忘記怎麽拿到自己的遺産了吧？”
“那倒沒有，”季汀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的意思是，我們一抵達目标星球，之前的安排就已經啓動了，包括第一部 分的遺産，我們只要再等一會……”
季汀的話還沒說完，平靜的湖面上突兀展開一面巨大光屏，還不等他們看清光屏的模樣，就聽“噗通”一聲，有什麽東西掉進了湖裏，筆直的沉到了最深處。
而等季汀他們反應過來時，光屏早不見了。
如果不是一旁的犀牛群躁動不安的尥着蹶子，季汀他們甚至不能肯定剛才那一幕是否真實發生了。
包子咽了口口水，指了指湖中央的方向：“剛才掉下去的，不會就是李凱說的遺産吧？”
即使在這種時候，罐頭依舊抓住了重點：“我只聽見了一聲‘噗通’，掉進湖裏的東西聽起來體積不大，數量也不多……”
他說着說着，朝季汀投來不解的目光：“但李凱不是說，第一部 分的遺産數量很多嗎？”
包子顧不了那麽多，他系好草裙，朝湖水的方向探頭探腦：“我看看有沒有辦法把它撈出來……你說咱們能不能讓那些大犀牛幫咱們撈一下？”
罐頭也系緊了草裙，看了眼犀牛群，原本在湖邊嬉戲玩鬧的犀牛群眼下充斥着不安的氣氛，平整的地面被他們刨出了數個小坑。
“它們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罐頭的話還沒說完，見季汀要站起來，提醒他：“草裙有點滑，你系牢一點，免得走着走着就掉了。”
沒錯，在方才季汀跟李凱溝通時，罐頭跟包子已經迅速用手邊的材料編出了草裙和草簾子，甚至還在湖邊找了個合适的位置搭了個棚子。
草裙是用來蔽體的，草簾子則是用來擋住那些飄來飄去的白絮的——雖然用處不大，那些無處不在的白絮仍然在漫天飛舞，時不時飄到他們面前，但起碼起到了心理安慰的作用。
罐頭的提醒很有必要。
季汀一手抓着草裙，緩慢挪到湖邊，跟包子一起朝湖中央的位置探頭探腦。
湖中央距離岸邊太遠，看不清，但季汀意外發現湖邊的湖水波瀾起伏間，間或露出了下方的黑色陰影，一簇又一簇，密密麻麻。
察覺到季汀的視線，包子解釋道：“這湖底下的東西可多着呢。”
罐頭也在一旁道：“我懷疑其他地方之所以格外安靜，是因為那些東西全在水裏。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咱們最好不要下去。”
包子贊同罐頭的說法：“那些兔子和鳥身上長出來的魚鱗太可疑了，這水肯定有問題……所以咱們怎麽撈那玩意？”
現場安靜了兩秒，季汀跟罐頭也開始打量周圍有沒有能用的東西了。
就在他們的目光開始繞着犀牛群打轉時，湖裏忽而熱鬧了起來。
湖面就像一鍋沸騰的水，鳥群撲棱着翅膀飛上天空，兔子等小動物從湖的四面八方湧上岸，驚慌失措的宛若逃難。
不少小動物身上帶着魚腥味，從季汀他們腳邊逃竄而過。
包子他們警惕了起來，一邊緊盯沸騰的湖面，一邊悄無聲息的将季汀掩護在身後，不動聲色的後退。
季汀餘光瞥見，從方才就躁動不安的犀牛群，此刻已經在狂暴邊緣了，前方幾只大犀牛瘋狂尥蹶子，在地面上挖出一道深坑，然後蹄子一彎，直愣愣的朝着沸騰的湖面沖了過去。
包子跟罐頭帶着季汀靈巧的一閃，避開了犀牛群沖鋒的餘波，目送它們一頭沖進湖中。
“其他動物都往外跑，就它們往裏跑……”包子嘀咕了一句，話音剛落，就見方才氣洶洶沖進湖裏的犀牛群以更快的速度從他們身邊飛奔而過，消失在視野之中。
現場安靜了兩秒，罐頭恍然大悟：“合着它們剛才是壓根沒意識到湖裏的東西有多危險？”
所以沖進湖裏意識到打不過之後，就以更快的速度往回跑了。
見犀牛群都認慫了，包子他們更不可能頭鐵，偷摸往外挪動的腳步加快了不少，只是沒有犀牛群跑得快而已。
結果他們就慢了這麽一點點，把湖折騰成眼下這模樣的罪魁禍首居然從湖裏出來了。
更正，是拖着一大堆東西，從湖裏勻速移動，緩慢靠近季汀他們的方向。
三人盯着畫風跟這個星球格格不入的銀白色圓球，陷入了深思。
它懸在水面上，足球大小，圓滾滾、光禿禿的，通體銀白色，身後拖着一大堆東西，一直到飄到岸上，季汀他們才看清它是用什麽拖着那一大堆東西飄過來的。
圓球上延伸出無數根銀白色絲線，那些絲線編織成一張巨網，将深藏在湖底的那些生物拽了上來。
銀白色巨網中，塞滿了奇怪的植物，看起來像一大片連綿不絕的珊瑚群，幹枯的枝丫上沒有葉子，形狀各異，連成一片，看不到植物根系。
包子小聲道：“這就是那些犀牛剛才在吃的東西？”
圓球飄到了他們面前，身後那張大網也被拽到了他們面前，拖出一堆枯枝，散發奇異的香味。
罐頭捂住鼻子，季汀跟包子有樣學樣，跟着捂住鼻子。
罐頭：“它聞起來跟那個兔子死後的味道一模一樣。”
現場安靜了幾分鐘，季汀他們沒有動作，圓球也沒有動作，靜悄悄的飄在他們面前，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包子忍不住了，悶聲悶氣道：“季汀你愣着幹嘛？這玩意是不是就是李凱的遺産？”
季汀一臉茫然：“李凱也沒說第一部 分的遺産到底是什麽啊。”
包子忍不住發出真切的質疑聲：“他到底靠不靠譜？這種事情都不說清楚？”
罐頭提醒包子：“這個問題之前就問過了，李凱說他記不清了，畢竟他只是一個殘存的意識……”
包子閉上了嘴，片刻後，又道：“那現在怎麽辦？咱們總不能就這麽跟它大眼瞪小眼吧？季汀，你要不要試着跟它溝通一下，如果它真是李凱的遺産，那總該給點反應吧？”
季汀盯着眼前的銀白色圓球，陷入疑惑——這玩意要怎麽溝通？總不能朝它喊‘小愛同學’吧？
季汀硬着頭皮，試圖觸發關鍵詞：“你好？李凱你認識嗎？遺産……”他說着說着，靈光一閃：“拯救地球計劃。”
話音剛落，圓球轉動了起來，吐出一堆東西，在地面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包子拿手肘撞了下季汀：“你看見它剛才是怎麽把東西吐出來的了嗎？”
季汀點頭：“看見了，它張開了嘴巴……”
罐頭糾正季汀的錯誤說法：“一個球哪來的嘴巴，那明明是異次元空間。”
包子蹲下身翻看那堆東西，構造奇怪的物件、保存完好的動物屍體、用途不明的工具箱……
“這些我都不認識，”包子搗鼓着長方形的工具箱，試圖打開它，但折騰了半天也沒找到正确的打開方式，反而把自己累得夠嗆：“也沒有衣服和食物，所以這到底是用來幹什麽的？”
季汀猜測道：“或許是用來建信标的？”
包子看了眼那堆工具，又看了眼季汀，眼裏充滿了懷疑：“就靠咱們三？是不是有點太高估咱們了？”
地球的遠距離定點傳送儀之所以能如此迅速的竣工，靠的可不是個別人的勞作。
罐頭也搖頭：“方案上的計劃是先想辦法找到回地球的方法，然後……”然後當然是舉國之力開發外星球了。
不會真有人覺得一個能成功登陸的外星球，它的用處只是建立信标吧？
不趁着這麽好的機會建立雙向通道，開發它的潛力，那還等什麽？
季汀也覺得光憑他們三個人來折騰信标這麽富有科技含量的東西确實不太靠譜。
他看了眼懸在空中的銀白色圓球，在丢出那些零件和物資後，它又恢複成了毫無動靜的模樣。
“你收到第一階段的遺産了？”李凱自顧自開朗：“太好了，是不是有很多金子和寶石？”
季汀連金子和寶石的影子都沒見着，而且眼下衣服、食物和工具對他們來說，遠比金子和寶石更具有價值。
季汀面無表情的形容：“只有一個圓球，銀白色的圓球，大概這麽大……”
他詳細的介紹了一遍銀白色圓球的模樣，連那張大網都沒漏下，特地強調了下它所具有的延伸性和變形功能。
李凱非常捧場，時不時發出驚嘆聲。
季汀明白了：“你也不知道它是什麽。”
李凱沒否認，只是道：“不對啊，我明明記得計劃裏安排的第一部 分遺産有很多……”
季汀：“是有很多，它還從自己體內吐出了一堆東西呢。”
李凱精神一振：“金子和寶石？”
季汀滿腦袋問號：“你這麽關注金子和寶石幹嘛？而且就算給我們金山銀山，在這個星球上也沒任何用處。”
李凱為自己辯解：“我記得第一部 分的遺産數量很多，而且能幫助你度過財政危機……既然不是金子和寶石，那是什麽？”
季汀：“看起來像是一些物資和工具，我們懷疑可能是建立信标需要的零件。”
李凱身後顯現出一張清單，對照着它詢問季汀：“那你在那些東西裏看到諾爾晶石了嗎？這是信标的核心零件，如果那些東西真是用來建立信标的話，那它應該也在裏面。對了，它長這樣……”
季汀眼前浮現出一簇小火苗，手指大小，血紅色的火焰熊熊燃燒，像是彙聚了最濃烈的鮮血，璀璨剔透。
它看起來像是一簇正在燃燒的火苗，只是燃燒的顏色有些與衆不同。
不用費力回憶那堆物資，季汀就能篤定的給出答案：“沒看到，那堆東西裏沒有這麽醒目的存在。”
李凱語氣輕松的得出結論：“那它應該不是用來建立信标的。”
他說完後，發現季汀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看，跟季汀對視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但既然它出現在了這裏，那就一定有它的用處……要不你再給我描述下那個銀白色圓球到底長什麽樣？我看看能不能想起點什麽？”
季汀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李凱，我希望你知道，這不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我正處于一個陌生的星球上，面臨着未知威脅，沒有武器、沒有食物、對這個星球一無所知，随時可能因為意外死亡。”
李凱跟着認真了起來：“我沒覺得這無關緊要，事實上我比你更在乎拯救地球計劃能不能成功。這是我唯一的心願，我為它花費了半輩子的時間，籌劃完善計劃的每個步驟，确保我們能在數十年之後，隔着遙遠光年相見。”
他嘀咕道：“我知道我該表現得更靠譜一點，把我的計劃好好的、完整的轉達給你，确保萬無一失。但不可思議的奇跡背後需要一點小小的代價。
就如同你見到的這樣，我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或許是記憶，又或許是其他什麽……”
李凱簡簡單單的越過那些沉重的部分：“不過現在看來，我不能繼續這麽下去了。必須想個辦法搞清楚我到底忘記了什麽。”
季汀不太确定：“現在？”
這怎麽看都不是個合适的時候吧？陌生星球的底細都還沒摸清，周遭危機四伏，他們卻要在這個關頭來搞清楚李凱到底忘記了什麽？
李凱鄭重點頭：“我要想辦法想起那個銀白色圓球到底是什麽，以及我為什麽會忘記這麽重要的事情。”
季汀：“其實我覺得這個問題也不是很大，要不等我們回地球了再讨論這個話題？”
李凱若有所思，喃喃自語：“回地球……沒錯！我知道了！那是回地球的關鍵！”
他支棱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季汀：“你之前不是問過我嗎？你到目标星球後要怎麽回到地球？我不是跟你說我有詳細安排嗎？就是這個！那個銀白色圓球、那些工具，全都是用來幫助你回到地球的。我就說，我的計劃可詳細，可缜密了！絕對萬無一失。”
季汀還需要捋一捋：“所以，那個銀白色圓球是……傳送儀？”
李凱眨了眨眼，激昂的姿态卡頓了一秒，語氣弱了下去：“這麽說的話，它好像跟傳送儀長得不太像……”
季汀簡單粗暴的切入重點：“既然是你的遺産，那你覺得你最有可能把什麽留給拯救地球計劃的執行人？”
李凱絲毫沒有猶豫：“當然是對拯救地球計劃來說最有用的那些東西。而且我花了那麽長時間來安排身後事，肯定是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做出的決定……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我最有可能把什麽留給你。”
果然，李凱靠譜才是奇跡，不靠譜是常态。
季汀：“換個思路，聊一聊你死前擁有的收藏品或者說貴重物品？畢竟它是你的遺産，肯定是屬于你財産的一部分，總不可能憑空出現？”
提起這個，李凱微微一愣。
季汀察覺了他的情緒波動，瞬間警惕了起來：“你不會連這都忘了吧？”
“不，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李凱語氣飄忽，倒真有幾分符合幽靈的氣質了：“你見過文明隕落後的遺跡嗎？”
季汀搖頭：“我記得你之前提到過，你見過很多文明隕落的遺址，正是因為看到了那些文明隕落的場景，才下定決心要這麽做。”
“沒錯，我見過很多很多……”李凱的語氣愈發飄忽，開始棒讀，語言風格倏忽一變：“年輕人，探險者這個職業延伸出了許多子職業，而我的職業更具體一點，應該說是，送葬者。”
“我挖掘那些被時光掩埋的歷史，見證那些文明的璀璨過去以及永恒的死寂。
這是一個很賺錢的職業，畢竟在隕落的文明遺址中總能找到一些好東西。而恰好，出于某個不為人知的原因，我在尋找文明遺址上具有特殊的優勢，我借此積攢了驚人的財富，然後将它投入到了拯救地球這個計劃中。”
“不要忙着感動，這不是因為我有多麽高尚和無私，僅僅是因為……我想家了。”
李凱長長的嘆了口氣，無數濃烈的情緒在其中迸發，又迅速收斂：“平凡的人們總是渴望不平凡，但等世界和人生真的天翻地覆之後，那些平凡無趣的日常卻變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我是不是把話題扯遠了？讓我猜猜，你現是不是正在絞盡腦汁的猜測那個銀白色的圓球到底是什麽？”
“不用猜了，它是██晶體集合彙成板。我知道你沒聽懂，關于它的來歷那又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了。我猜年輕人沒什麽耐心等我講完這個故事，更何況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讓我們長話短說。”
“那是在██文明毀滅後的遺跡中找到的，唯一能證明██曾出現在這個宇宙中的存在……說起這個，有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如果地球文明毀滅後，什麽能證明我們曾經存在過呢？”
“文字？還是科技造物？後來我想明白了，以地球上如今的科技水平，什麽都留不下來、文明毀滅帶來的不僅僅是地球人的末日，還有地球和銀河系的末日鐘聲。”
“我又把話題扯遠了，你得原諒我，人年紀大了之後總是這樣……讓我想想，我剛才說到哪了。哦，██晶體集合彙成板，它是我諸多收藏品中的一個，一個絢麗文明的縮影，一個抗争的號角……”
“我該怎麽跟你形容呢？你玩過那種建設類的小游戲嗎？你可以把它當成控制臺，一個輸入指令就能完成任務的神奇存在。”
他的聲音輕了下去：“它能幫你完成很多工作，但不要過分依賴它，也不要試圖解析複制它，它不屬于我們。”
荒蕪的世界安靜了一瞬，李凱重新回歸了過分開朗的模樣：“剛才那段話是我還活着的時候錄入的信息。看來我們已經找到我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了。”
季汀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一部分記憶？”
李凱眉眼一彎，笑着道：“不，是悲傷，以及和它相關的那部分記憶。”
季汀這次反應了更久，才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你為那些隕落文明感到悲傷？”
李凱：“物傷其類。那些璀璨恢弘的文明，到最後，只留下了亘古不變的死寂，除了送葬者之外，沒人關心它們是否存在過。”
李凱摸了摸心髒所在的位置：“那我應該會有點難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