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交杯

陶修文走後,許亦心貼在門邊聽了老半天,确認周圍毫無動靜後,連忙跑回案臺前,将杯子裏的酒一把潑在了地毯下面,生怕自己記錯是哪杯,索性兩杯都潑了。

這幾天全是大晴天,潑外面怕被人察覺出異常,而且她不敢開窗。

這麽大一張地毯,稍稍沾點酒水,應當不會被發現。

許亦心心慌意亂地坐了會,又怕杯中還殘留着些許藥物,手抖着将杯子又倒滿了酒,拿酒水給它洗了好幾遍,小心地灑在地板上,掀過地毯将其蓋得嚴嚴實實。

她謹慎地将自己從頭到腳檢查一遍,确認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這才端坐在床上,拿起蓋頭把自己蓋好了。

不一會兒,外面隐隐傳來一陣喧鬧聲,是尤碩明宴賓完畢,被衆人簇擁着過來,要和她行最後的合卺禮。

喜婆推開了門在前面帶路,尤碩明随後踏入新房,其餘人熱熱鬧鬧跟在後面,這是打算等新人行完合卺禮就鬧洞房的。

尤碩明一眼就看見乖乖巧巧端坐在床榻上的召南,想起他和她第一次見面,與現在的情形頗為相似,只不過那時他對她滿心防備,而她全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一心只想逃跑。

終于,她還是沒跑成。

終于,她還是成了他的妻子。

只希望她不要太生氣他欺騙她的事……

“新郎官,請接過這喜秤,用它掀開新娘的紅蓋頭。”喜婆在一旁提醒道。

尤碩明回過神,暗暗掐了一下自己手心,随即挪動腳步走上前,在許亦心旁邊坐下,許亦心感覺到自己旁邊的那一塊床墊略微陷下去一點,然後是尤碩明身上傳過來的酒氣,熏得她鼻子癢癢的。

他手肘受傷還沒好,喝酒也不知道悠着點……

尤碩明擡手接過喜秤,面對着召南停了停,盯着她蓋頭的邊緣,緊張地攥緊了手中的喜秤,暗暗深吸一口氣,緩緩撩起她的蓋頭。

首先看到的是她的下巴。

尤碩明想起在兩界山,他幫她正骨後背着她行走,她趴在他背上說話,一邊說一邊拿下巴戳他肩膀。

接着是她弧度優美的嘴唇,唇珠飽滿欲滴,唇瓣柔軟似雲,被潤澤的胭脂染得鮮紅嬌豔。

在回岐山,她從花轎裏摔下來,他捂住她的唇,她柔軟的唇瓣貼在他手心,蹭了他一手的胭脂。

然後是她高挺的鼻梁,含情似水的桃花眼。她纖長的睫毛忽閃着展開,視線終于落在他臉上。

這雙眼睛曾經對着他笑成月牙兒,也曾經為他哭成一汪春池。但現在,她看他的目光裏,卻只有平和與冷寂。

她沒認出他。

尤碩明說不清自己是失落還是慶幸。

許亦心盯着對面一身紅衣的尤碩明,看着他那濃黑飛揚的眉毛,刀割般流暢完美的雙眼皮,眼眸黑白分明,亮如晨星,專注地凝視着她,發冠上垂下來的嫣紅喜纓安靜地蕩在他臉頰邊,更襯得他英姿勃發。

靠,不愧是言情小說。

她的紙片人老公竟如此英俊。

許亦心好想上手摸一摸他的臉,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但她記得自己要裝作沒認出他,只能壓抑着自己的激動。

丫鬟端起紅盤,喜婆正想為新郎新娘篩酒,這才發現酒杯已經是滿的了。

她有點疑惑,但今日忙忙碌碌,也許是自己忘記了,便也沒有多想,端起酒壺象征性滴了兩滴酒進酒杯,權當是方才倒好的酒,道:“新郎新娘,請端起酒杯,喝了這杯合卺酒,從此夫妻恩愛,永結同心,協同共進,白首不離。”

四目相對的新人這才将自己的視線移開,看向丫鬟捧着的紅盤裏的酒,許亦心端起右邊那杯,眼睛掃視一圈屋內,只見進來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面帶笑容看着她和尤碩明,只等着他們喝完合卺酒就鬧洞房。

她一眼就瞥見了擠在人群中的陶修文,不是她火眼金睛,而是一群人中,只有陶修文身上發出亮紫色的“激動”之光,她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他大約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卻沒料到她這個隊友早就反水了。

許亦心面上淡然,端着酒杯繞過尤碩明的手臂,湊向自己唇邊,實則眼睛的餘光密切關注着陶修文的情緒變化。

尤碩明內心五味雜陳,看到許亦心的手繞過來,表情冷漠,看他的眼神和看一截木頭毫無區別,他苦澀地想,這是他活該,他不敢向她解釋大明的身份,那就只能當他們之間的種種從未發生過。

酒杯越湊越近,即将要貼上唇瓣,許亦心看到陶修文的顏色變成了墨綠色,是标明了為負面的“敵意、歹心”。

不對勁!

如果他認為一切都按他的計劃進行,他應該穩如老狗,頂多也就高興一下任務即将完成,為什麽會對她有這種負面情緒?

許亦心火速回想他之前倒藥粉時的情景。四顆珍珠,她只看到他倒了一顆,然後他就略微側身繼續打開另一顆珠子,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當時怕他起疑,就沒有緊盯着他接下來的動作,徑自吃着自己的東西。

難道他早就懷疑她了?

“歹心”……這狗賊該不會破罐子破摔,想直接把她和尤碩明都整死,所以将其餘的藥粉全灑進酒壺裏了吧?

許亦心瞪大眼睛,看一眼喜婆手中的酒壺,又看向尤碩明,只見尤碩明已經舉着酒杯,唇瓣貼在杯沿。

電光火石之間,許亦心手肘下沉,猛地撞了一下尤碩明的手臂,尤碩明手肘一痛,手中杯子就飛了出去!

“啊——”許亦心抓緊機會尖叫一聲丢了杯子,裝作被驚吓到,傾身撞向站在他們旁邊的喜婆,喜婆猝不及防,啊呀一聲向後倒去,酒壺也脫了手,狠狠砸向梨木案臺,剛好砸到尖銳的桌角上,酒壺應聲而碎,酒水半空中揮灑,離得近的人被潑了一身,也尖叫着向後退去,霎時間屋裏倒了好幾個人,地上一片狼藉。

“哎喲我的老腰——”喜婆唉聲叫着被丫鬟扶起來,許亦心确認酒水全被她霍霍完了,暗自松了口氣,坐直了身子,小聲向衆人道歉:“對不起……”

她是新娘,而且還是宋國公主,衆人不可能給她臉色看,只得略微尴尬着收拾好自己,稍稍往後退了退。

新郎新娘的合卺禮發生這種事,不吉,大大的不吉!喜婆連忙讓丫鬟收拾一下地上的狼藉,重新拿一套合卺酒過來。

而尤碩明臉色刷白,看着地上的碎片被丫鬟掃進畚鬥中,酒壺碎片上挂着的“囍”字裂成兩半,一同帶了出去,不知要被倒在哪個無名的角落裏。

她認出他來了。

所以才撞他的手臂試探他,她知道他手肘有傷。

丫鬟重新拿了一套合卺酒過來,許亦心注意到,陶修文已經趁亂離開了,她悄悄呼一口氣,擡手去端新倒好的酒杯。

太驚險了,差點兒小命嗚呼。

臭弟弟選人還真是有點眼光,這陶修文是個心狠手辣的。

許亦心端着酒杯繞過尤碩明的手彎,目光落在尤碩明身上,這才發現他臉色不對,她頓感不妙,方才她那一番作妖,肯定引起了他的懷疑。

果然,兩人喝下交杯酒後,尤碩明就站起來要送衆人離開。

衆人面面相觑,方才那事鬧得大夥兒都有些尴尬,大将軍這交杯酒還喝了兩次,臉色也不對勁,他們更不好留下來提鬧洞房的事,于是嘴裏說着“恭喜恭喜”“早生貴子”,腳步都往外挪去。

送走了衆人,尤碩明關上房門,轉過身來,看到許亦心揉了揉脖子,正在拆自己頭上的新娘發飾。

他杵在門邊,看着她将發飾全部拆完了,只有耳環還沒取下來,樣子與他們初次見面時一般無二。

他艱澀地開口:“你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許亦心一直惴惴地等着他發話,這會兒聽他問出這個問題,倒是微微一怔。

敢情他只是在糾結她何時認出他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懷疑酒水的事?

她不由得放松了心态,也顧不上要逗他的事了,老實回答道:“花轎中初次見面,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尤碩明真的吃了一驚:“這又是為何?”

許亦心對他歪頭一笑,道:“當然是因為你,尤大将軍,處處都是破綻啦。”

尤碩明不信:“我面具戴得好好的,而且你我從前并未見過面。”

許亦心給他分析:“第一,我身為和親公主坐在轎中,叫人進轎子問話本就是試探,其他人都不敢入轎,為何偏偏你敢進來?

“第二,我摔下花轎後,連宋國送親的這些人都不敢近我的身,你卻毫不猶豫地抱我,還喝退了衆人,毫不畏懼在衆目睽睽之下與我有肢體接觸。

“第三,你說你單名一個‘明’字,不提自己的姓氏,是這一衆身手不凡的魏國人的頭領,遇上山匪時也不否認自己是魏國軍隊的人……除了你就是尤大将軍本人,我找不出其他合理解釋了。”

尤碩明啞口無言。

許亦心笑着朝他招手:“大将軍,你站那麽遠幹什麽?快坐過來。”

尤碩明低頭走過去,默默坐下,和她隔了一個人的位置。

許亦心不悅,挨過去貼着他坐,道:“你這是怕熏着我嗎?知道自己受了傷,還喝這麽多酒。衣服脫了,讓我看看你的傷。”

尤碩明酒勁有些上頭,擋開了她湊上來的手,委屈地說:“你知道一切,可你什麽都不說,你一直在看我笑話。”

許亦心冤枉:“你這人好沒道理,是你自己要隐瞞身份,戴一個醜兮兮的面具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顧及你的面子才沒有拆穿,現在你倒怪起我來了?”

尤碩明遲鈍地想起這茬了:“我騙了你,你不生氣嗎?”

這家夥是抖M嗎?

許亦心上前捧起他的臉,使勁揉了揉,手感不錯:“大将軍想讓我生氣的話,我也可以生一個給您看看。我一切都聽大将軍的。”

尤碩明呆呆的注視着近在咫尺的她,滿腦子都是她說的“生一個”。

生一個。

天哪。

許亦心看他傻愣愣的表情,不禁噗嗤一笑,順手捏了捏他軟乎乎的耳垂,道:“你變得好遲鈍啊,喝了多少酒?”

尤碩明确實感覺自己思維有些滞塞,乖乖地任她揉搓:“沒,沒喝多少。”

許亦心松開他,“我不信。你身上酒味熏死了!”

尤碩明聽了,稍稍挪遠了一些,擡起袖子湊在自己鼻端聞了好幾下,認真地說:“我聞不到。”

這人怎麽不上套呢。

許亦心嚴肅道:“尤大将軍,你喝這麽多酒,晚上肯定要吐,我堂堂宋國公主,可伺候不了你,而且你手上還有傷,我怕壓着你傷口了,所以啊,你還是到書房去睡吧,怎麽樣?”

她看尤碩明歪頭琢磨了一下,似乎是在消化她說的話,她等不及地拉他起身,推着他往外走:“快去睡覺吧,我還要傳熱水進來卸妝洗漱,我困死了……”

尤碩明硬是回轉過身來,目光有些迷蒙,落在她精雕細琢的妝容上,“你就是生氣了,所以不想和我同房,要把我轟出去。”

嘿小夥子,看破不說破啊!

許亦心堅決否認:“我沒生氣!”

“那你……”尤碩明瞥一眼她,随即別扭地将手背到身後,嘟囔道:“那你,親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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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請讀者小天使們多多留言,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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