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最後的晚餐
事已至此, 既無法挽回,也不能回頭。
陶樂思走到樓下,推開門, 迎面而來的風雪吹得她一個趔趄。她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太冷了,比艾斯比的心還要冷。
“您好, 桃樂絲小姐, 您這樣說我就太不公平了,”艾斯比抗議,“我一直都在積極地給您出着主意,好讓您能生存下去。結果您居然沉迷于談戀愛,還怪我?”
“到了那一天,我真的能活下來嗎?”陶樂思像是在問艾斯比, 又像是在問自己, “如果我不能活下來, 希爾達又是否能夠活下來?”
這一天,是十一月二十四日。
白天的時候, 陶樂思去格雷厄姆酒店的667房間找克勞迪娅。
她剛一進門, 克勞迪娅就皺起了眉頭:“你身上有那個女人的氣味。”
陶樂思聳着鼻子聞了聞, 什麽味道都沒有聞到。
“作為神明,應該有信徒,哪怕他們盲目或者愚蠢, ”克勞迪娅說,她走到陶樂思面前, 一手搭在陶樂思的肩膀上, “但是你不可被信徒迷住了。”
“我現在依然沒有發現絲毫我是女神的痕跡。”陶樂思說。
克勞迪娅聳了聳肩:“也許你是比較覺醒比較遲的那一類, 這種事不能着急——”
“可是她們明天就會舉行儀式。”陶樂思說, 她倒也不想着急,好好享受和希爾達相處的時光。但是如果到了明天,她還不能展現出作為女神的修為,仍然有可能會死。
克勞迪娅看着陶樂思,神情高深莫測。陶樂思發現她從來都沒有搞懂克勞迪娅。這個紅發的女孩像一個遙遠而陌生的神,蒙着迷霧一般的面紗。不像索莎娜那樣,至少還能給陶樂思帶點親切感。
克勞迪娅走到陶樂思面前,雙手捧起她的臉,用一種悲憫的神情看着她:“不用擔心,我的姐妹,不用擔心。”
這一天下午的時候,宿舍樓裏面的學生幾乎全都已經離開了學校,只有一兩個男生留了下來,但是陶樂思跟他們不熟,所以也不打算串門或者聯誼。她獨自一人在房間裏不安地來回踱步,每隔一會兒就對着牆壁或者家具來一通降龍十八掌,試圖讓自己女神的靈魂覺醒,能夠發射出動感光波之類的。
當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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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黃昏的時候,陶樂思冒着雪來到街上的食品雜貨店,買了一瓶雷司令葡萄酒和一大塊黑面包,準備回去借酒澆愁。
就在她盤腿坐在床上,準備開始對瓶吹把自己灌醉的時候,門把手咔噠被轉動起來,随後,希爾達推開門走了進來,沒有一點腳步聲。
“你打算一個人就這樣在這裏喝酒嗎?”希爾達瞥了一眼陶樂思手中的酒瓶。
“我想不到應該做其他什麽事情。”陶樂思說。
希爾達走到陶樂思的床邊,在床沿上坐下來。
“去拿兩個杯子。”她說。
“什麽?”陶樂思皺起眉頭。
“拿兩個杯子過來,你總不會直接用瓶子喝酒吧。”希爾達說。
陶樂思下床,在自己的房間裏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合适的酒杯,無奈只好到索莎娜的房間裏拿了兩個杯子。
她各自在杯裏斟了半杯葡萄酒,希爾達伸手接過一杯,依然坐在床沿,也沒有和陶樂思碰杯,就舉起杯子,像喝水那樣慢慢地喝着。
陶樂思不知道希爾達為什麽要在這時候找她。明天,祭祀儀式就将開始,她應該還有很多事要忙,她為什麽會出現這裏和陶樂思喝酒?難道她是想讓陶樂思為她昨晚的事情負責?
“你這裏有吃的嗎?”希爾達喝了幾口酒,問道,“桃樂絲,你真是個傻瓜,你什麽都沒有吃,就開始喝酒。”
“我買的面包。”陶樂思說。
兩人就這樣吃着面包喝酒,大約喝了兩三杯。冬天時天黑得很早,但黃昏卻被無限拉長了。雪片在這一片凄清的傍晚飛着,陶樂思卻覺得渾身發熱,周身冒汗,腦袋發蒙。
她該不會一不小心買到了高度數的酒吧……
“我曾經讀過聖經約翰福音的部分,耶稣給他的門徒喝葡萄酒,吃餅,說酒和餅是他的血肉,并且說,‘凡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他們裏面,末日我會叫他們複活’。那麽我們如今,又是在喝誰的血,吃誰的肉呢?”陶樂思問道。
希爾達在床邊,轉頭看着陶樂思。醉眼朦胧之中,陶樂思無法準确地判斷希爾達的神情是高興還是難過,她覺得希爾達的那雙眼睛仿佛裝下了宇宙中的所有,又仿佛什麽都無法容納。
“桃樂絲,今天晚上将會是你最後的機會。我知道,你不想離開學校,但是對于現在來說,你還能反悔。”
陶樂思斜倚在床頭,她杯中的酒已經空了,她伸手從床頭櫃上拿過酒瓶,又把杯子斟滿。希爾達的目光緊緊跟随她的動作,但是沒有阻止她。
“我不會後悔,”陶樂思醉醺醺地說,她現在已經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喝醉了,還是盼望着自己盡快醉倒,“我不會離開你。”
希爾達輕輕嘆了口氣,她低下頭,看着杯子中的酒,不知她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歡欣還是失望。很快,她也把杯中的酒一口氣喝完了。
陶樂思數不清她喝了幾杯,她醉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厲害,她眼前的景物如同一個星系一般飛快地旋轉,當她再次拿過瓶子,想要倒酒的時候,卻發現瓶子已經空了。
“不要再喝了,你今晚已經喝了太多了。”希爾達說。
陶樂思将杯子放到一邊,她坐起身,跪在床上,扳住希爾達的肩膀,低頭吻住了她的嘴唇。她又如願以償嘗到了葡萄酒的味道。
耶稣用五餅二魚喂飽五千個人,陶樂思感到仿佛僅僅是希爾達遞來的一杯葡萄酒,就讓她沉醉在最深的夢鄉之中,再也不會醒過來。
但是,過量的酒精終究還是讓陶樂思失去了力氣。她放開希爾達,倒在床上,趴在希爾達的膝頭。
“不要離開我,”陶樂思含混不清地說着,“不要推開我,不要拒絕我。”
“我知道,”她聽到希爾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會竭我所能,但是我也……只能,如此。”
陶樂思攥緊了手中希爾達的衣服,仿佛是抓住全部的救命稻草。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又像是正在觀看一出電影中的片段。她夢到了自己的同學們,貝拉、漢娜、戴安娜,她們有的人穿着外衣,有的人卻只穿着睡衣,有的人手中還拎着箱子,他們排成隊,走在一條黑色的走廊中,每個人都帶着迷茫的表情,好像他們并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也不知道将要去哪裏。
走在這支奇異的隊伍最前面的是安娜塔西亞、艾米莉亞和凱瑟琳,走在最後面的人是索莎娜。索莎娜的表情不同于其他學生的空洞,她顯得很驚慌,好像并沒有做好準備接受眼前的這一切,但是卻無法拒絕。
陶樂思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失去意識的,但是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獨自一人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床頭櫃上放着一個空了的紅酒瓶和兩個酒杯。
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仍然在飄落的雪,還有城鎮中雪中灰色的建築物。這是十一月二十五日,祭祀發生的那一天。
就好像是提前已經商量好,學校裏忽然變得空無一人,就連佩蒂爾小姐的房間都是空的。陶樂思在宿舍樓和教學樓裏分別都轉了一圈,所有的教職工都像原地蒸發了一樣。當然,陶樂思也沒有找到希爾達。
“如果我現在跑路了,會發生什麽?”陶樂思問艾斯比。
“你可以從安娜塔西亞、艾米莉亞或者凱瑟琳的死法中間挑一種你喜歡的,”艾斯比陰測測地說,“不過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一步,建議你就還是別折騰了吧。你是無法抗拒即将到來的命運的。”
午飯陶樂思是在格雷厄姆酒店解決的,當然,克勞迪娅請客。克勞迪娅說了和艾斯比相似的話,你是無法拒絕即将到來的命運的。
陶樂思在房間裏看了一下午的書,直到晚上,天完全黑透之後,依然無事發生。這着實讓陶樂思有點奇怪,難道是祭祀時間随着劇情的變化,也發生了某些變化?還是這幫女巫發生了什麽意外?
就在她坐立不安,胡思亂想的時候,臺燈閃爍了兩下,熄滅了。
可能是因為電壓系統不太穩定,這段時間裏,停電是家常便飯。一般來說,都是因為保險絲燒斷了,只需要打開宿舍樓下的配電箱檢查一番,然後更換保險絲就好了。
陶樂思拿起手電筒,披上大衣走到樓下。
她并非對于電力工程熟稔,或者有自信能夠換好保險絲,她只是想要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如果再一個人呆在這安靜得能夠見鬼的環境裏,非要瘋掉不可。
室外的積雪幾乎到腳踝。陶樂思艱難地跋涉到配電箱前,打開了蓋子,用手電筒查看其中的情況。
配電箱裏面的配件積了厚厚一層灰,她正在查看其中的情況,忽然聽到周遭有點異響,像是用人正踩在雪上,慢慢得接近着她。
陶樂思連忙擡起頭,用手電筒在周遭亂晃。
腳步聲又消失了。
她驚疑不定,又低頭看向雪地。這時候,她清楚地看到,分明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但是雪地上卻出現了一行足跡。
她還沒有搞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覺得頭上重重地挨了一下,随後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