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假面舞會之下的真相

中午之後, 雪停了,風将樹梢上的積雪吹落,天氣越發陰沉了。

陶樂思回到了666房間裏。比起克勞迪娅整潔雅致的667, 這個房間更像是臨時布置出來的套房, 盡管裝潢豪華,一切看起來都是簇新的, 陶樂思卻更願意住在她那間破舊狹小還鬧鬼的宿舍裏。

修改學院中幸存師生的記憶時, 陶樂思需要把自己和索莎娜的存在完全抹去,這樣學校裏的師生繼續學習、生活,完全會不記得世界上曾經存在索莎娜和桃樂絲。

至于希爾達,陶樂思當然可以讓她回到康拉德學院裏繼續投入舞蹈教學事業中,繼續發展她先鋒的現代舞,可是陶樂思不想這麽做。她希望希爾達能一直留在她身邊, 再說索莎娜潛藏在學校中, 仍然會對希爾達造成威脅。

而這些考量, 她并沒有告訴過希爾達。當她站在希爾達面前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鋼琴系學生, 她唯一能夠打動希爾達的, 就是她的琴聲。

午飯後, 希爾達提出她想回到學院裏繼續收拾她的行李。既然準備離開學校,她在四層雕花木門之後的房間內,仍有一些想要帶走的珍藏品, 她希望能和與陶樂思有關的記憶一同妥善保存。

“索莎娜一定還在學校的某個角落游蕩,無論是她, 還是她的狼人, 都是你所無法對付的, ”陶樂思說, “不過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學校。”

學院還處于寒假期間,空無一人,一切都靜悄悄的。積雪蓋滿了教學樓和宿舍樓之間的空地,在噴泉的雕塑上堆積成了古怪的形狀。

兩人來到四層希爾達的房間裏,希爾達又開始整理她的那些書本和衣服,陶樂思也幫不上什麽忙,只好抱着胳膊在窗前晃來晃去。

在陶樂思的印象中,希爾達總是顯出一種獨有的優雅,且不慌不忙,但是那種優雅又從來不帶脂粉氣,顯出一種舞蹈家的幹練,陶樂思很難見到她這樣在亂七八糟堆放的物品中整理的模樣。

“我在70年代的時候買了太多的黑膠唱片,”希爾達将一個木箱子搬到了桌子上,“那時候康拉德剛剛成立,我獨自一人來到這裏,住在英格麗的家裏,她有一臺唱片機,我想現在還能使用。”

她拉下角落裏一件家具罩着的絨布,原來是一臺看起來已經是老古董的大喇叭留聲機。

“英格麗?”陶樂思從希爾達的話中捕捉到一個女人的名字。

“啊,準确地說,英格麗·康拉德。康拉德這兩座樓,包括中間的噴泉,都是她的私人財産……我那時候買了很多黑膠唱片,還有拜托朋友從美國帶回來的。但是七十年代的時候,磁帶出現了……很快,它就代替了唱片機和鋼琴伴奏……”

希爾達彎腰,從唱片中挑選出來了一張,放到留聲機上,将唱針放在膠片上。

音樂響了起來。哈恰圖良《假面舞會組曲》中的第一首,圓舞曲。這首曲子并非全然的德奧圓舞曲風格,陶樂思一直都很喜歡這支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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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喜歡高加索地區的音樂風格嗎?”陶樂思問道,“據我所知,尤迪特先生也喜歡俄國的作曲家。”

“康拉德的教師大多喜歡他們。”希爾達說。

她從留聲機前轉過身,仿佛不知道該說什麽一般,她沉默了。陶樂思快步走過去,站在希爾達的面前,握住她的手。

“不要吸煙,”她說,“看着我。”

希爾達垂下眼眸,她望向陶樂思,用教師對于學生的目光,用信徒對于女神的目光。

音樂旋律還在繼續着。陶樂思忽然笑了起來:“多美的旋律,适合用來跳舞。”

這回是她占據了上風,她牽引着希爾達,伸臂,前進,旋轉。

“你聽,每一個大二度或者是小二度的音程,你都要做出相應的動作,這是對樂曲的回應,”希爾達輕輕說,“你要用你的肢體作為一種樂器。舞蹈是無聲的,靈魂也是。”

在兩人淩亂的舞步中,陶樂思漸漸牽引着希爾達離開了她将要收拾的書本和唱片,她們來到了卧室之中。

随着樂曲的進程,希爾達的臉上顯出一點慌亂無措。她的瞳仁此刻顯得很大,幾乎要占據了整個眼珠一般。但是她不能拒絕她的女神。

随着圓舞曲中一個重音落下,陶樂思在希爾達的肩膀上輕輕一推,她仰面倒在了床上。陶樂思甩掉了鞋子,跪坐到床上,居高臨下望着希爾達。

隔着黑色的衣裙,希爾達的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着。但是她的臉色還是蒼白而冷靜的,她看着陶樂思,喃喃地說道:“我的女神,我的赫卡忒……”

她說的不是mother,而是goddess。幸好是這樣,不然陶樂思有可能會感到興致全無。

陶樂思彎下腰,吻住了希爾達的嘴唇。她的頭發垂到了希爾達的臉上,仿佛是一座細密柔軟的牢籠,将希爾達完全困在其中。希爾達閉上了眼睛,旋律前進着,陶樂思的眼睛卻仍然睜開。

她看着眼前、躺在她身下的這張臉,已經不年輕、也已度過了最美麗的時刻。但是比起帶着露珠盛放的玫瑰,陶樂思永遠最愛經歷過霜雪的那一朵。

她的吻細碎地流連在希爾達的側臉和脖頸。她的一只手按住希爾達的額頭,作為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的女神,她輕而易舉地就能夠看到希爾達的記憶。

那時候的希爾達大約剛過二十五歲的生日,仍然很年輕。她的丈夫剛剛去世,她提着行李箱孤身來到了這個鎮子上。當她在街頭站住,擡頭看着路牌時,額發被風吹亂了,神情憂郁。她在這裏遇到了一個金發的女人。

這女人是個打扮入時的貴婦,卷發如同黃金一般美麗,希爾達在之後的十幾年再也沒有見到過這般美麗的金發。在希爾達的記憶中,她周身最為鮮明的顏色永遠是她的紅唇和金發。

她叫英格麗·康拉德,有一個在瑞典做生意,永遠不會露面的丈夫、有兩座樓和無數鈔票。她與希爾達坐在餐桌兩端談笑時,夾着香煙的手指上戴着昂貴寶石戒指,她側頭微笑,淺色的眼睛緊緊盯着希爾達。

然後她收留了希爾達,并慷慨地為康拉德學院提供了場地和經費。她欣賞希爾達的舞蹈,她們成為了朋友,她總是管希爾達叫“希萊麗娅”。在周末時,英格麗會開車帶着希爾達來到雷曼莊園度假,她們會在那裏共進午餐,當然,是法餐。

“我喜歡法餐餐桌上虛幻的氛圍。”英格麗說,煙霧從她鮮紅欲滴的唇間噴出。

“如何界定虛幻?”不到三十歲的希爾達問。

“像塵土覆蓋我們的屍骨。”英格麗輕輕吹出一口煙霧。

陶樂思的意識又回到了眼前。圓舞曲的旋律結束了,随着最後一聲鼓點,音樂的餘韻仿佛還飄散在房間之內。窗外,天色陰沉,好像又開始飄起了細碎的雪花。

陶樂思幫着希爾達扯下她身上那件黑色的連衣裙,裙子被扔到床鋪的一角,好像是某種黑色大鳥展開的羽翼。陶樂思俯身下去,她将頭埋在希爾達的頸側,感受着她的呼吸,她血管的跳動,還有她身上香煙和熏香的氣息。

在很早之前,陶樂思就愛上她了。索莎娜說,她作為女神,所覺醒的時間比她想象得早,或許陶樂思愛上希爾達也比她所以為的更早。

留聲機開始播放《假面舞會》中的第二首曲子,夜曲。

陶樂思的親吻在希爾達的下巴徘徊,順着脖頸到已經愈合的傷口,再到鎖骨,再到胸前。小提琴演奏的主旋律優美如流水般纏綿悱恻,卻又帶着一絲悲傷,像是将陶樂思的心也懸挂在半空之中。

她說不出話,她沒有悲喜,也沒有表情。

她是女神,是赫卡忒的三相之一,她比她的兩個姐妹都更富有情感。

信徒供奉給赫卡忒的除了鮮血,還有肉|體。

交|媾與舞蹈相似,本有着其娛樂的目的,但是此刻,與祭祀儀式混同,難以辨別。而陶樂思身處這漩渦之中,又是如此冷靜。

陶樂思繼續閱覽着希爾達的回憶,關于她從未提及的英格麗·康拉德。

英格麗告訴了希爾達關于康拉德兩座樓之下的秘密,包括那個密室,還有關于強大的赫卡忒母神的一切,這位女巫的庇護者……陶樂思終于明白,希爾達是在喪偶之後,才信奉赫卡忒的。

她想要繼續探尋英格麗·康拉德的去處。如果這位金發貴婦還活着,應該也有五十多歲了。她或許已經離世了,或許離開了德國,不會再回來。

但是現在陶樂思已經無法專心去在希爾達的記憶中尋找相關的線索了。她感到體溫在上升,快感和渴望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冷靜随着歡樂而逐漸消散。她已經不在意這些往事了,她不在意英格麗是如何啓蒙希爾達去信仰赫卡忒的,因為她有全然的自信,她就是希爾達所信仰的神。

與上一回在這間卧室裏發生的事情不同。這次天還亮着,從窗口透進來的光冷硬而凜冽,如同這個地方的冬天。她能夠輕而易舉就看到希爾達的身體,這具已不年輕的身體依然瘦削而有力,仿佛是在對抗着歲月的洗禮。凡人的青春是短暫的,而神祇卻得以永生。

“你依然信仰我嗎?”意亂情迷之間,陶樂思撫摸着希爾達的臉頰。她覺得自己能夠将希爾達的臉完全握在掌心之內。

“我信仰您,自始至終都如此,我的女神,我的桃樂絲。”希爾達閉上眼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望着陶樂思微笑。

夜曲的旋律結束,留聲機安靜了下來,陶樂思仿佛能聽到風從建築物頂端吹過去的聲音。她看着希爾達的笑容,內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神祇終于因為供品而得到滿足了,于是回到黑暗的深淵之下,再度沉睡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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