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高城四下張望,鎖定目标,袁朗正靠在窗臺上和鐵路說話,笑得一臉狡黠,估計是正和鐵路起膩,鐵路一臉的無奈加寵溺,和袁朗靠在一起邊抽煙邊說着什麽,兩個人都笑了,偶爾有路過的軍官打招呼,鐵路随意的揮一下手,袁朗躲在鐵路後面假裝看不見。
高城徑直走過去:“袁……隊長”斟酌了一下,高城一本正經的:“好久不見了!”
“呃……”袁朗看了高城一眼,又看看鐵路,那意思是你為什麽不先和鐵路打招呼。
高城摸摸鼻子:“鐵叔!”
鐵路笑着點頭,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城,說:“前幾天還聽慶瑞提起你啊!這次演習任務完成的不錯啊!”
“還差的很遠呢!”高城笑笑,鐵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時候,明顯不是看袁朗時那種縱容,而是一種帶着審視的長輩的目光,鐵路,王慶瑞,缪季林都是高建國的老部下,只是鐵路和高建國關系淡淡的,沒有和王慶瑞,缪季林來往密切,高城想,可能是因為鐵路畢竟是特種大隊的人,藏着掖着,也不能卷進任何政治派別的鬥争才這樣的吧。
鐵路似乎有些驚訝,高城的傲氣他們這些高建國的老部下都是見識過的,沒想到這只小老虎也有謙虛的時候,嗯,懂得進退,怪不得慶瑞上次一個勁兒的誇老連長家的虎犢子也長大了。高城和年輕時的高建國最像,一樣的虎虎生風,一樣的活蹦亂跳,當他們連長的時候是二十三歲,下面的兵歲數都不大,王慶瑞那時十八歲,鐵路最小,那時才十六歲,缪季林是他們的排長,也不過二十歲,那是屬于他們的年少輕狂,那讓人難忘的幸福時光還有一個人——鐵路扭頭看了袁朗一眼,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笑容,一樣的招人恨,卻讓人恨不起來,那個二十二歲的政委,那個好多年不見的政委——袁平南。
“鐵頭兒,我上個WC。”袁朗比了個手勢,走向走廊另一端的衛生間。
高城急忙跟過去:“哎哎,袁隊長,一起一起!”說着對鐵路點了一下頭,匆匆跑過去,和袁朗并肩走。
鐵路站在他們身後看着兩個人邊走邊說話,陽光從走廊的大窗戶照進來,兩個人穿過漂浮着微塵的光影,漸漸走遠,時光好像瞬間倒退,三十年,也有這樣兩個人從一條走廊走過,高個子的不停的說着什麽,手裏比比劃劃的,低個子微微低頭耐心的聽着,不時點一下頭……曾幾何時,那兩個身影消失的無影無蹤,如今只剩下那花白的頭發和漸漸爬上皺紋的臉,卻老死不相往來。別人不知道,鐵路是知道的,慶瑞,季林他們都是直性子,沒人知道當年為什麽袁政委忽然離開這裏調往條件艱苦的西北建設兵團,可是鐵路知道,高家的老爺子就是從槍林彈雨中沖過來的,高家是真正的世代簪纓,所以将一個小小的,影響了兒子前途的政委調到天邊去是易如反掌的。
鐵路不知道這樣性格迥異的兩個人是怎麽走到一起去的,但是鐵路記得那時高建國已經結婚了,并且已經有了一個兒子高圻,袁平南調走的時候,高建國妻子正第二次懷孕,按時間推算,袁平南應該是一去西北就結婚了,并且很快生下袁朗,所以袁朗才比高家老二高圳小一歲,比高家老三高城大兩歲。明明是可以結婚的兩個男人,他們當時到底是怎麽走到一起的,現在已經沒了考據,可是當袁平南突兀的給鐵路打電話,要他把袁朗從老虎團調出來,并且平靜的說出袁朗被排斥的原因時,鐵路才知道,袁平南其實早就知道鐵路洞悉了他和高建國之間的那點兒事。袁平南來連隊之前是一位海軍的排長,在西沙之戰中受傷,不能适應海上作戰,授獎後才轉調陸軍的,是真正的不容易。記憶中的袁平南雖然年輕,卻是一個巧捷萬端,七竅玲珑的人。即使被突兀的調去西北,他也一定是個好軍人,至少現在集團副司令員的身份證明袁平南的确是個人物。
回頭看看主席臺上的高建國,鐵路想起開會時有意無意總是落在袁朗身上的眼神,低低的嘆了一聲,其實你也覺得對不起他吧,其實你忘不了他吧!可惜,那個如夜一樣沉靜的男人和他們老死不相往來,如果當年不是為了袁朗,恐怕這位老領導袁平南終其一生都不想和他們這些人來往吧,因為他們會讓他想起那個人,會扯開他的傷口。
高城和袁朗并肩走到衛生間,洗手臺邊上,高城看看沒人,低聲說:“你晚上就回基地?”
“估計會住一晚,明早回去!”袁朗眨巴着眼睛說:“你別想了,鐵頭兒讓我晚上去他家住!肖姨說給我做水煮魚來着!”
“是嗎?”高城有些失落:“本來我媽做豆芽餡兒的餃子,我還想給你帶點兒,我媽做的餃子好吃着呢!”
“豆芽餡兒的?”袁朗咬咬嘴唇:“我還沒吃過豆芽餡兒的餃子!”
高城眨巴着眼睛:“能出來一會兒嗎?在家等我,我帶回去給你嘗嘗!”
袁朗眼珠轉轉:“那個……行吧!”
高城從褲袋裏掏出鑰匙,解下其中三個:“給,這是單元門的,這個是防盜門中間的,這個是防盜門邊上的!我媽那兒還有備用鑰匙,這個給你了,帶好了!這可是咱家的鑰匙!”
袁朗低頭看看手掌上三把完全不一樣的鑰匙,心中暖暖的。擡頭對高城笑:“嗯,我等你!”
高城左右瞅瞅,忽然靠過去,迅速在袁朗嘴上貼了一下:“嗯,那咱走吧!”
走廊那邊傳來熟悉的說話聲打斷了鐵路散亂的思緒,回頭,看到袁朗和高城走過來,高城還在說什麽,袁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高城,笑。鐵路的心咯噔一下,這兩個孩子不會……!鐵路回頭看高建國,高建國正和主持人低聲說着什麽,主持人不住的點頭。再回頭看看眉飛色舞的高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初露端倪!
再坐到座位上,鐵路的注意力怎麽都集中不到會議上了,眼珠子在高建國,高城和袁朗之間轉來轉去,高建國看向袁朗的目光複雜,愧疚,傷感,無奈,黯然,懷念……鐵路甚至可以猜出他的老連長到底在想什麽。袁平南就是高建國心中的那顆朱砂痣,抹不掉。
倒是高城和袁朗都坦蕩蕩,沒有什麽眼神交彙的小動作,鐵路想,或許是他神經敏感了,畢竟他隐約知道上一輩發生了什麽,眼看着如此相似的兩個人,而且袁朗又的的确确喜歡男人的,他才會胡思亂想吧。
鐵路是打心眼裏疼袁朗,就連政委也不止一次的半開玩笑說:“老鐵,你那心都偏到咯吱窩去了!”是啊,自己就是偏心袁朗,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袁朗,是個雨天,所有的士兵都在屋裏休息,空曠泥濘的操場上只有一個人拼命的跑着,一圈一圈,渾身都是泥水,卻好像沒有感覺一樣,當鐵路走到他面前時,那雙黑亮的眼睛毫無感□□彩的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端端正正的敬禮:“首長好!”那雙眼睛太冷,冷的毫無感□□彩,鐵路問他:“你願意來A大隊嗎?”二十三歲的袁朗一絲猶豫都沒有:“願意!”之後袁朗經過了苛刻的選拔,最終進了老A,成就了今天這個強大到似乎永遠不會被打敗的袁朗,可是鐵路知道,袁朗心中有根針,時不時就會刺痛他,所以袁朗整整五年沒有回過家,即使袁媽媽打電話來,袁朗也只是推說忙,即使袁平南打電話來表示自己可以理解袁朗的性向,理解他的選擇,袁朗也一直沒回去過,鐵路知道,他是欠自己一個交代。不過……鐵路想起最近的袁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韓楓結婚了,兩個人的話是不是說開了,最近的袁朗似乎比以前真心笑的時候多多了!前兩天袁媽媽帶電話來,說到今年過年,袁朗竟然說到時候如果有假就回去。如果真的說開了,對袁朗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胡思亂想中,會議結束,袁朗邊收拾東西邊說:“頭兒,我得去趟缪師長那兒,你和我一起去還是先回家?”
鐵路抽出煙,袁朗的打火機已經湊過來,鐵路吐出一個煙圈:“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好久沒和他們見面了!”
袁朗跟在鐵路身後離開會議室,走到門口,高城也站在營長後面等出門,看到袁朗過來,咧着嘴呵呵笑。
袁朗做了個電話的手勢,快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