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下周一下午, 葉舒城正好要去小福星幼兒園附近的分公司開會,他特意把會議時間往前挪了一個小時,這樣會議結束時, 還能趕得上幼兒園放學。
他有預感盛卉可能不情願, 但沒想到她拒絕得這麽斬釘截鐵。
葉舒城大概能察覺,其實她說不出什麽理由, 就是單純不想讓他來。
盛卉發完那條消息, 心下也覺得自己咒人家公司倒閉, 顯得有些蠻不講理。
考慮到她還要找機會和他聊爸爸運動會的事兒,盛卉不等葉舒城回複, 又給他發去一條消息:
【晚上再來吧。晚飯之後, 周園別苑見】
這一回,對方回得很快:【好的】
三日後, 周一。
會議從兩點開始, 進程尤其順利,會後的下午茶環節,葉舒城難得留下參加了一回。
離開分公司大樓時, 春日暖陽穿過風中的輕絮斜照在身上, 叫人由內而外地舒暢。
接下來的行程安排是空白的, 邵秘書坐在副駕駛, 回頭問身後的領導:
“葉總, 我們回公司嗎?”
葉舒城在後座閉目養神, 緩聲說:“去新華西路吧。”
小福星幼兒園就坐落在新華西路上。
他猜測盛卉應該是今天沒時間接小杏放學, 所以不願意讓他和小杏單獨見面。
葉舒城能夠理解盛卉的心情。對她而言,他就是一個陌生人, 和陌生人分享女兒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 所以他願意聽從她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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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想盡可能多地陪伴小杏, 就算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轉過十字路口,轎車平穩地駛上新華西路。
一路直行,直到進入幼兒園所在的街道,車速迅速下降為龜爬。
這條路不是什麽交通要道,周圍的居民早已習慣早上七點到八點、下午四點到五點的時候繞開這裏,如果非要迎難而上,那就做好用半個小時走五百米路的準備。
葉舒城坐在靠窗位置,低頭查看工作郵箱。
約莫十五分鐘後,他擡起頭。根據前幾次的經驗,正常情況下,這個時候應該爬到幼兒園門口了。
“奇了怪了,今天特別堵。”司機透過車前窗往外看,“前面好幾輛車,只看見下車的家長,看不見接孩子回來的。”
又過了十分鐘,從葉舒城這個位置,終于能夠望見校門口的光景。
校門左側的宣傳欄前圍得水洩不通,像在舉辦什麽小型活動。
人影幢幢間,葉舒城瞥見一抹淡粉色的魚尾裙擺,仿若一片随風而逝的雲霞,很快消失在攢動的人影之中。
他輕眨一下眼,莫名想到了盛卉前幾天發給他的,那句有些激動的【別來!】。
“邵舟,給我眼鏡。”
他低聲囑咐道,前排的邵秘書立刻掏出領導的眼鏡盒,恭敬遞去。
轎車又往前挪了一個車位,幾十米開外的場景總算清晰起來。
看清他們在幹什麽的那一刻,葉舒城莫名有點想笑。
他看見盛卉站在幼兒園的環保簽名牆前擺了個pose,那架勢,活像當紅明星走完紅毯,留在紅毯簽名牆前面接受各方媒體的采訪和無數長槍短炮的抓拍似的。
盛卉身旁的人群短暫散開了一陣。
溫和明亮的春日陽光之下,她身上那套飄然若仙的輕紗長裙終于完整地展露在葉舒城眼前。
那是一套大A擺與魚尾結合的連衣高定禮裙,薄薄的輕紗完整覆蓋她纖細修長的雙臂,向下連接至遍布透明水晶釘珠的抹胸,腰線掐得很窄,上半身粉色襯布設計出了波浪形的抓褶,一路蔓延至臀後,美好的身體曲線展露無疑。最後是那緞面閃光、擺幅極大的曳地裙擺,行動間波光粼粼,宛若灑滿了天上的星星點點,叫人無論如何移不開目光。
由于氣溫原因,這套禮服并不暴露,但是她所有展露在外的皮膚都在日光的映照下白到晃眼,光彩奪目,與禮裙的閃耀相得益彰。
邵秘書也看到了人群中身着高定禮服的女人,仙氣四溢,美到令人窒息。
他瞬間明白了領導問他要眼鏡的用意。
一個近視眼鏡怎麽夠?邵秘書覺得,觀看此等美人,起碼要配個望遠鏡。
轎車逐漸駛近,美人的笑顏也更加清晰。
原來她不是自己一個人拍照。
在她身旁,有一串小豆丁規規矩矩地站成一列,正在排隊等待仙女和她們合照。
小豆丁們一個又一個走到盛卉面前,而她輪流抱起每一個孩子,面向攝像頭,臉貼着臉親密合照。
那雙妩媚動人的柳葉眼溫柔地笑眯着,淺豆沙色的雙唇永遠親切地上揚,如果有孩子害羞地環住她的脖頸,她還會微微低下頭,以鼻尖代吻,在孩子柔軟的臉龐輕蹭兩下。
那樣充滿愛意的眼神,她只有在面對孩子們的時候,才會展露出來。
他們的攝影師是個年輕女孩,二十出頭的模樣,脖子上挂着一臺單反和一臺拍立得。
每一個和仙女合照的小朋友都會得到兩張照片,其中有一張拍立得是現場就能領取的。
葉舒城靜靜凝視了許久,直到聽見司機問他要不要停車,才恍然回神。
“不用停。”他低聲說。
終于移開目光,葉舒城看向盛卉身旁另一個同樣火熱的陣營。
瞿瑤今天也來了,打扮得和明星經紀人似的。只不過,她比她的明星出名多了,一開始她還在向衆人講解盛卉身上這套禮服用了怎樣的環保工藝,漸漸的,越來越多女性家長圍到她身邊,要簽名、拍合照,完全變成了追星現場。
她們閨蜜倆倒是各有各的粉絲。
視線一轉,葉舒城找到人群中的小杏。
她正在和身旁的小朋友聊天。
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他都能從小杏的表情中猜出她說了什麽。
“這是我媽媽”
“我媽媽穿仙女裙最好看了!”
......
諸如此類。
沒有不愛出風頭的小朋友,即使是平常看起來禮貌又乖巧的小杏,現在也露出驕傲得意的樣子,每個動作都顯示出了滿滿的興奮勁。
就在轎車即将駛過時,盛卉終于完成了今天的拍攝任務。
她揉了揉發酸的手臂,往後退了兩步,然後,忽然被身旁一道陌生的男聲叫住。
葉舒城也望向那人。
有些眼熟,但他一時間想不起名字,可能在某場會議或宴會上打過照面。
盛卉看見來人,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幾分。
是江舟集團的江濤。
一般來說,經常帶娃的男人,盛卉都會高看幾分,但不包括江濤。
她曾聽說過江濤與網紅的花邊新聞,外界還有傳言,江濤和妻子婚姻不合,但是妻子是集團最大的投資人,為人強勢,江濤只能受她擺布,在妻子的命令下隔三差五來接娃,并不是自願的。
然而,在幼兒園所有家長中,江濤的身價至少有top5,甚至更高。金錢與權力摧折人心,他走到哪兒,都少不了捧他臭腳的家長。
所以,此時江濤投向盛卉的視線,除了欣賞,還有幾分顯而易見的自負。
“盛小姐,下午好。”
他對盛卉的稱呼沒什麽大問題,但是大部分家長都習慣以“孩子名字加關系”互相稱呼,比如小杏媽媽,小柯爸爸這樣的。
面對對方略顯露骨的眼神,盛卉壓下心中惡寒,淡聲回複:“江先生好。”
江濤挑了挑眉:“盛小姐認識我?”
盛卉:“聽說您兒子姓江,又想不起他的名字,所以這麽喊。”
江濤聽罷,擡手從西服口袋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盛卉。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大公司CEO似的。
盛卉真不想接。
正好身上的禮服不帶口袋,她以此為借口拒絕了。
誰曾想,江濤竟然口頭自我介紹了一番。
“......如果盛小姐對威士忌和葡萄酒感興趣,可以随時聯系我。”
盛卉被他那油膩的腔調惡心到了,終于控制不住,陰陽道:
“原來您是江舟集團的總經理啊?我經常看見貴公司的新聞,據說你們的看家本事就是借鑒?”
江濤眼皮一跳,臉色霎時冷了幾分。
他以為盛卉只是無知,回答的時候還算平靜:
“無稽之談罷了。再說,盛世連着幾年出不了爆款,吃了多久的老本?借鑒他們有什麽出路?”
他話音落下,盛卉還未給出反應,一直守在領導身邊的喬黛瞬間坐不住了。
“你胡說!”喬黛紅着臉,素來害羞的她此時顯得特別激動,“盛世再不濟,市值也是你們的好幾倍!”
江濤聽罷,眼一眯,視線在她們臉上逡巡一周:“原來是同行?”
盛卉一臉淡漠,大方應答:“是。”
江濤望着她,似是遲疑了一下:“盛小姐......”
“我只是剛好姓盛。”
她直接打斷江濤。顯而易見,江濤剛才肯定想問她認不認識盛司年,盛卉聽都不想聽見這個問題。
江濤的表情明顯放松了些,忍不住指教起了眼前的兩位年輕女孩:
“盛世如今的市值還能持續幾年?你們的下沉市場做得有多差不用我說吧?在中國,下沉市場才是威士忌的未來。”
眼見喬黛又要沖上去辯駁,盛卉連忙拉住她。
盛卉:“是,比起高端線,我們的中低端确實做得一般。不過暫時還輪不到江總來指導。第一季度馬上結束了,我敢打賭,盛世能在第三季度之前推出一款中低端線的爆款。江總的公司能辦到嗎?”
聽見領導放出的豪言,喬黛呆住了。
已經有整整三年,盛世的新品嘗試達不到市場部的預期,要在半年內造出一個爆款,談何容易?
江濤聽罷,面色竟狠僵了一下。
聽盛卉的口氣,難道盛世已經在憋大招了?
“既然如此,我靜待盛小姐所言成真,不過據我觀察,可能性不大,可別到時候鬧得血本無歸。”江濤強壓住心頭的詫異,反唇相譏道。
不歡而散後,盛卉告訴一臉呆滞的喬黛,其實自己剛才說那番話,是故意吓唬江濤的。
他們不是愛借鑒嗎?自己沒有技術水平,又聽不到半點盛世的新品風聲,一定會自亂陣腳。
“......我對他說的也不算假話。新品正在調和過程中,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有五成的概率能爆。”
喬黛張了張嘴:“那另外五成呢?”
盛卉:“如果能靠營銷補上,勝率就是百分百。”
至于怎麽營銷,盛卉還在計劃的過程中。
她們身旁不遠,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停靠在路邊,既沒有人上車也沒有人下車,靜靜等了幾分鐘就開走了。
邵舟把剛剛查到的關于江濤的資料交給葉舒城。
兩人目光相彙,葉舒城看到秘書欲言又止的表情,淡聲道:
“她比你想象中厲害很多,不需要我的幫助。但我必須确保她的安全。”
轎車漸漸駛遠,路旁一棵梧桐樹下,盧珊和姚嘉牽着各自孩子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盧珊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用“招蜂引蝶”四個字形容今天盛卉的舉動。
可惜,她的心理做不到和表情一致。要知道,一套高定至少價值六位數,許多出席紅毯的明星都穿不起,可盛卉竟能随随便便穿來幼兒園接小孩......
姚嘉:“确實挺招搖的。不過,她肯定看不上剛才那個江濤啦。”
有葉舒城那樣的追求者,江濤怕是給盛卉提鞋都不配吧。
盧珊轉臉看向她:“你最近和盛卉關系很不錯?被收買了?剛才也看見你去找瞿瑤合影。”
姚嘉:“沒有的事......盧珊姐,我老公發消息催我回家了,先走啦。”
盧珊:“現在才四點多,你老公放假了?”
姚嘉:“......對。”
鑽上自家轎車,姚嘉終于松了口氣。
難道我真的被盛卉收買了?
不,我沒有。
姚嘉想起剛才,盛卉一襲T牌高定出席幼兒園放學典禮,何等豔光四射,萬衆矚目,把她前幾天那件獨立設計師設計的仙女裙襯托得像一塊破布,姚嘉心裏頓生不爽。
她們家委會核心成員還有個小群,現在,那個群裏滿是對盛卉的批判聲。
【太招搖了,她把幼兒園當成自己的紅毯嗎?】
【聽說她還找園方溝通過,讓保安幫忙維持秩序,幼兒園還派人來拍照做宣傳了。這不明擺着跳過家委會,自己出風頭嗎?】
......
姚嘉覺得她們說得很有道理,于是她也絞盡腦汁思考怎麽吐槽盛卉。
就在這時,身旁突然傳來“嘩嘩嘩”的塑料膜顫動聲音。
姚嘉轉頭看向身旁的女兒,只見意林滿臉帶笑地盯着手裏的小照片,時不時就要用力甩兩下:
“媽媽,剛才那個小喬阿姨告訴我,拍立得這樣子甩,顏色會更鮮豔呢。”
姚嘉一陣無言,就見女兒把照片遞到她眼皮子底下。
照片中,盛卉抱着意林,像抱着她自己的女兒一樣,兩個人臉貼着臉,親熱極了。
意林的眼睛高興地閃爍着:“媽媽,這個照片是不是特別好看?小杏媽媽對我們可真好!”
姚嘉不禁想起自己三天前發在朋友圈的那幾張“母女獨美”合照。
心底湧上一股莫名的難堪,她輕嘆了口氣,掃一眼手裏的手機,默默把輸入框裏吐槽盛卉的話删掉了。
完蛋了。姚嘉心想。
她好像真的被盛卉收買了。這女人簡直該死的魅力四射。
環保日大典告一段落,瞿瑤跟着盛卉一起回到周園別苑。
她們今天出盡風頭,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卻為了寶貝開心,跑來幼兒園做秀,回想起來都覺得好玩又好笑。
吃過晚飯,盛卉想再喝點小酒,瞿瑤卻不準備久留了。
“葉舒城等會不是要來嗎?我得趕緊走了。”
盛卉聽罷,連忙拉住她:“別呀,你別走。”
今晚,她已經同意葉舒城進她家門了。瞿瑤要是走了,等會葉舒城過來,家裏就他們三個,那場面,盛卉覺得自己非常難适應。
瞿瑤想了想:“行吧。”
約莫半個小時後,周園別苑鐵藝大門的門鈴被人按響。
悠揚的鈴聲傳遍客廳,盛卉驀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吧臺旁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喝。
五年了。
這是第一個踏進她家的成年異性。
孫阿姨走到別墅門口,開門的動作顯得有些拘謹。
室外的天色全暗了,一襲深灰敞襟西裝的男人立在門框外,黑夜将他的輪廓襯托得尤其英挺深邃,門檐外一束暖光投射下來,在他烏黑的發梢、寬闊的肩角勾出一道金邊,淩厲清冷的線條得以軟化。
他朝孫阿姨禮貌地問好,而後邁步踏入玄關。
前不久,司機劉師傅曾托秘書向葉舒城轉達了盛卉家地庫的盛況,所以,葉舒城對盛家的富有與奢華已經有所準備。
他淡定地跟在孫阿姨身後,經過玄關後面接天連地的玻璃酒櫃,轉入客廳之後,第一時間聽到了小杏興奮的呼喚:
“葉叔叔!”
她像一只快活的小兔子,一路飛奔過來,十分生猛地抱住了葉舒城的腿。
孫阿姨第一次見到小杏對男性大人這麽熱情,一時間愣在原地。
葉舒城彎腰摸了摸小杏的頭,很快将她抱起來,小杏在他懷裏快樂地蹬腿,回頭朝盛卉喊道:
“媽媽,我又起飛啦!”
葉舒城的目光循勢望向正廳內的兩名年輕女人。
盛卉已經換下禮服,穿一身溫柔簡單的居家款毛衣,驚心動魄的美麗收斂了幾分,靜靜朝他颔了颔首。
目光繼而轉向她身旁的......瞿瑤。
不知為何,這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葉舒城感到一陣莫名的怪異。
他好像對瞿瑤這個名字有點ptsd了。
孫阿姨從廚房裏拿了點水果出來。
她佯裝平靜地打量着這個闖入盛家領地的男人,不得不感嘆,這真是一個從內到外都極其完美的男人,做小杏的爸爸,絕不會給小杏掉份。
小杏拉着葉舒城參觀她的玩具屋,沒過一會兒,她想起來今天的英文動畫片還沒看,又噔噔噔地跑回客廳打開了電視。
葉舒城沒再陪着她。盛卉有話找他聊。
三人圍坐在餐廳旁邊的吧臺,盛卉開門見山,對葉舒城說:
“我和小杏提過了,讓你陪她參加爸爸運動會。但她覺得很奇怪,所以我和他說......你是我關系最好的男生朋友。”
她身旁,瞿瑤仿佛是來砸場子的,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盛卉:......
瞿瑤找補道:“我咽炎犯了,別理我。”
盛卉繼續:“如果你有意見,我會再找機會告訴她,你是她的親生父親。”
“我沒意見。”葉舒城看向她,“不過,說是朋友,還是有點奇怪。”
盛卉也這麽覺得,畢竟名叫“爸爸”運動會,以後他也會以爸爸的身份陪伴在小杏身邊。
葉舒城:“不如說是男女朋友。”
盛卉:.....
瞿瑤正在喝果汁,又一個不小心嗆到自己,差點噴了一桌子。
男人的神情平靜地像在開例會:
“我的定位可以暫時設計成盛小姐的男朋友,一個努力成為小杏爸爸的男人。我會很快讓小杏喊我爸爸,未來也會找機會解釋小杏就是我的親生女兒。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容易讓小杏接受,也最大程度保護盛小姐名聲的辦法。”
盛卉扯了扯唇。
不愧是五百強企業的CEO,思慮周全得不像個地球人。
盛卉:“單親媽媽的名聲本來就好不到哪裏去,倒是葉先生好像虧大發了,萬一影響到您未來找對象怎麽辦?”
葉舒城:“這個不用盛小姐擔心。”
呵呵。盛卉報以和煦微笑。
瞿瑤在一旁聽她倆一口一個“葉先生”“盛小姐”,感覺自己腦回路都要被碾平了。
他們在演電視劇嗎?娃都滿地跑了,有必要這麽端着?
很可惜,身旁兩位聽不到她心底的吶喊,依舊以商業會談的口吻繼續研究怎麽共同帶娃。
過了好一會兒,小杏看完一集動畫片,不知想到什麽,忽然跑到葉舒城身邊,拉着他的手對盛卉說:
“媽媽,我想帶葉叔叔去看看小白。”
小白是黃阿姨近期新撿的一只流浪貓,将近一歲大,通體雪白,年紀最小,故得名“小白”。
盛卉心想,反正都在院子裏,遂點頭:“如果葉叔叔想看的話。”
葉舒城挑眉:“我很感興趣。”
就這樣,他們一大一小手拉手離開別墅主樓,往黃阿姨和貓咪們所在的副樓去了。
他們離開後,盛卉給自己和瞿瑤倒了兩杯低度數酒,囫囵品嘗幾口,像喝白水一樣,沒滋沒味的。
又過了幾分鐘,她有點坐不住了。
第一次讓小杏和成年男性離開她眼皮子底下獨處這麽久,盡管人家是她親爸,盛卉依然不安心。
“瑤瑤。”她戳了戳瞿瑤的手,“陪我過去看看他們。”
瞿瑤頭搖得像個撥浪鼓:“要去你自己去。”
“嘤嘤嘤......”
“哭也沒用。”瞿瑤把她的手丢開,“你沒看見剛才葉舒城看我那眼神?明明之前有求于我的時候溫和得像我親爸,現在呢?活像我欠了他八百萬似的。”
盛卉:“有嗎?”
瞿瑤:“......其實沒那麽明顯,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對瞿瑤這個名字挺應激的,畢竟像個傻子一樣被咱倆騙了那麽多年。”
盛卉:......
最後,盛卉只好獨自一人起身,穿過主樓前方柔軟的草坪,于夜色中輕輕敲響副樓的門。
葉舒城為她開了門。
黃阿姨把客廳的空間完整讓給他們父女倆,自己上樓睡覺去了。
這間廳子的面積不大,裝潢也比較樸素,由于養了三只貓,放眼望去幾乎看不見易落易碎物,是獨屬于貓咪們的小天堂。
盛卉人還沒踏進室內,先聽見了女兒咯咯大笑的聲音:
“哈哈哈,小白,好樣的!”
大黑和二黃兩只老貓懶散地趴在貓爬架上,小杏站在廳子中間,手拿一只紅外線指示筆亂畫亂轉,指揮小白沒命似的瘋跑。
眼見小白像個失控的子彈一般從自己臉蛋前面飛過去,盛卉吓了一跳,腳步一閃躲到葉舒城身後,免得被那兩個小不點誤傷。
小杏回頭問他倆小白厲不厲害,盛卉不答,而葉舒城捧場地鼓起了掌:
“小杏和小白都很厲害。”
他此言一出,小杏玩得更歡了,紅外線滿屋子亂飛,小白也滿屋子亂飛,留下一道道雪白的殘影。
忽然間,耳邊傳來“嗒”的一聲輕響,伴随貓咪淩空落地的聲音,屋子裏的照明突然熄滅了。
想必是小杏不小心指到了開關那兒,貓咪飛撲紅點的時候意外關掉了開關。
室內霎時陷入黑暗,窗戶拉着簾子,透不進一絲室外的光。
小杏丢下筆,害怕地呼喚道:“媽媽!”
她邁着小小的步子摸黑往前沖,盛卉隐約聽見聲響,大步往女兒所在的方向趕。
她的夜視力很一般,對黃阿姨屋子裏的結構也不熟悉,走着走着,腳底下踢到了什麽東西,貌似是貓,她連忙一驚一乍地閃開。
三兩步步伐不穩,她暈頭轉向地又撞到了什麽堅硬的物事。
這回的觸感很清晰,堅實寬闊又有彈性,貌似是......男人的胸膛。
盛卉一怔,鼻腔內瞬間湧入來自于異性的極淡的香水味道,還有他那鋪天蓋地的雄性荷爾蒙,裹挾着淡淡的熱意,不講道理般的将她完全籠罩。
這些氣息,盛卉其實并不陌生。
但是在黑暗的催化下,她的感官無限放大,心尖莫名震顫起來,下意識地抵觸所有異性氣息的入侵。
盛卉像碰到什麽帶刺的東西一樣彈開了。
她接連後退幾步,下一瞬,她的手腕突然被人鉗制住了。
那人的力道大得出奇,牢牢制止住了她後退的動作。
盛卉腦中猛然劃過一道蒼白的閃電,可怖的記憶随着那道電光湧入腦海。
十五年前,某個電閃雷鳴的夜晚,她被室外的響雷吵得睡不着覺,于是抱着枕頭爬下床,一邊揉眼睛,一邊離開卧室找媽媽。
卧室門外一片漆黑。
盛卉光着腳,一步一步走向爸爸媽媽所在的房間。
恍惚間,她聽到一聲奇怪的悶響,掩蓋在雷聲轟鳴中,顯得很不真切。
盛卉拐出廊道。
洞窗外的天幕忽然被閃電撕開。
在這短暫的光亮中,她震驚地看見媽媽正跪坐在前方不遠的茶幾旁邊,身前還有另一道熟悉而高大的黑影。
盛卉緊張地忘記了呼吸。
絕美的女人,慘白的面容,發抖的身體,額角的劉海不知被什麽暗色的液體粘在了一起......
“別碰我!”
盛卉突然失聲尖叫起來,瘋了似的掙開男人的束縛,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
葉舒城心下一顫。
他知道她不喜歡接觸陌生人,也知道她有點怕黑,那些個纏綿颠倒的夜晚,她總要點一盞暖燈,事後裹緊被子轉身睡去,絕不會多碰他一下。
那道沉穩而炙熱的雄性氣息并沒有就此撤開。
盛卉感覺腦後撞上了什麽東西,有彈性的,并不痛,讓她不得不止步。
是葉舒城的手掌。
控制住她的身體不再後退之後,他立刻撤開手,不再碰到她一分一毫。
下一秒,眼前終于有光源亮起。
葉舒城舉着手機手電筒,示意她看一下身後。
盛卉回過頭,望見離她後腦勺不到五厘米的、鋒利的壁櫃邊沿,登時吓出了一身汗。
難怪他非要抓住她,不讓她亂動。
小杏牢牢抱着葉叔叔的長腿,擡頭呆愣地望着媽媽。
盛卉驀地深吸一口氣,胸口劇烈起伏了下。
在這道刺眼而蒼白的光亮中,她望見葉舒城沉黑的眼睛,猶如深海般穩定、溫和。
男人薄唇輕啓,低磁的嗓音從她耳畔一路通達心髒:
“盛卉,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