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身旁, 家長和孩童來來往往,到處人聲喧嘩,兄弟二人相互對視, 皆是一陣無言。
葉舒城飛速思索着狡辯, 哦不,解釋的方案。
似乎只有三種思路——
一, 将一切對哥哥和盤托出, 承認小杏是他的親生女兒;二, 像他對外聲稱的那樣,告訴哥哥, 小杏是他最近處的女朋友的女兒;三, 直接把小杏從腿上拎開,對哥哥說這娃我不認識, 撲上來就喊爸爸, 多半是太缺愛了。
......首先排除最後一種。
在前兩種方案中,第二種顯然更為簡潔明了,能夠避免許多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葉舒城無聲地嘆了口氣:“哥, 換個地方說吧。”
他倆杵在人來人往的幼兒園走廊上, 幾乎每個經過的人都要放慢腳步, 側目圍觀一番。
更別提葉舒城兩條腿被兩個小豆丁分別抱着, 小豆丁們争鋒相對, 直到現在還在叭叭吵個不停。
眼下, 這個話題, 确實不适合在這裏繼續延伸。
葉聿洲:“去幼兒園後面的娛樂區,那裏人少。”
他的心髒還在砰砰直跳, 腦子亂成一團, 索性先不想了, 等着聽葉舒城的解釋。
葉哲希死抱着叔叔不松手,葉聿洲只好對他說,帶他去沙坑那邊玩沙子,葉哲希一聽能玩沙子,頓時啥都忘了,乖乖地回到老爸身邊待着。
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一個賽一個的英俊,眉眼瞅着還有幾分相似,肩并肩走在幼兒園裏,回頭率高達百分百。
如果他們的表情不那麽凝重,絕對算得上小福星幼兒園裏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帶着倆娃來到沙坑附近,小杏今天也想玩沙子,但她不想和葉哲希一起玩,故意和他拉開很遠的距離,王不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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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舒城隐約感覺到兩個小朋友好像認識,并且互相之間有些龃龉......但他現在沒心思細想,哥哥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像X光,恨不得扒開他的皮肉,将裏頭探查得一清二楚。
從外表來看,葉舒城表現得很淡定,臨危不亂的樣子:“她名叫小杏,是我女朋友的女兒。你或許聽爸說過,我最近一直在追一個女人,就是她的女兒。”
葉聿洲眸色沉暗:“聽說過。不是說沒追到?沒追到人家女兒能管你叫爸爸?”
葉舒城:“現在追到了。”
“你真是......爸要是知道你追的是單親媽媽,他......”
葉聿洲面部表情都錯亂了,他用手揉了揉發僵的臉,語氣嚴肅了些,
“需要我來告訴你,你小時候和這孩子長得很像嗎?”
葉舒城:......
外人或許看不出來,因為小杏是女孩子,模樣确實更像媽媽一些。但是葉聿洲是葉舒城的親哥,比他大六歲,弟弟小時候長什麽樣,他印象很深。別看葉舒城現在的眼睛長得清冷又英氣,三四歲的時候,他也是個大眼萌娃,小杏那雙眼睛,活脫脫和他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這樣一想,葉聿洲又發現,小杏不僅和小時候的葉舒城像,和跟她差不多大的哲希,也有幾分相似。
難怪他昨天第一眼見到小杏,就覺得和這孩子投緣。
葉舒城:“幼童時期的人類本來就長得差不多......”
“等一等。”葉聿洲朝他擺擺手,“你先讓我緩緩。”
說罷,他不等葉舒城回複,兀自轉身向後走了幾步,找到一張公共座椅,撐着腿坐了下去。
幼童時期,小朋友們的長相确實差別不大。
如果葉舒城始終堅持他的說辭,葉聿洲可能不得不相信他。
但是,就在剛才,他突然想起一段久遠的回憶。
大約在四年前,舒城留學回國後的第一年。
他被父親安排在分公司歷練,首次領導一個大型業務革新與重組的項目,獲得圓滿成功,并給公司帶來了極大的效益,項目結束後,父親直接提拔他做了分公司一把手,還組織了一場家庭慶功宴。
葉聿洲參加了那場慶功宴。慶功宴上,酒量深不見底的葉舒城竟然被灌醉了。
深夜,葉聿洲負責送弟弟回家。
喝醉的葉舒城看起來和平常別無二致,沒有軟成一灘爛泥,也沒有發酒瘋。
他靠在車後座,目光平靜地望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路燈。
車廂內一片沉寂,直到葉舒城忽然轉過頭,平靜地對葉聿洲說:
“哥哥,我的孩子可能出生了。”
葉聿洲:?
葉舒城:“如果ta存在的話,應該快到預産期了。”
葉聿洲:“你在說什麽......”
葉舒城似乎完全沒聽見他的聲音,自顧自嘆了一口氣,語氣染上幾分悲傷:
“我被她騙了......不對,她沒有騙我,是我自己上鈎的......”
酒精迷亂了他的神志,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說完這三句,葉舒城再也沒有開口。
翌日,待他清醒後,無論葉聿洲怎麽旁敲側擊,葉舒城始終一臉莫名,無可奉告。
葉聿洲雖然感覺怪異,但最終沒有深究,只當他喝醉了胡言亂語。
直到現在——
他回想起弟弟喝醉時說的話,發現時間線和故事線似乎可以連上。
葉聿洲雙手扶額,開始理清思路。
所以,這個孩子是舒城的,孩子媽因為某些原因帶着孩子躲了起來,現在又因為某些原因和舒城重逢了。
但是,依照舒城剛才的說辭,他直到現在還沒有搞定孩子媽,只能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陪伴她們,甚至對外聲稱自己是孩子後爸?
葉聿洲感覺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他從小就沒有弟弟聰明。弟弟年年考第一,而他只能混個中上。
這種複雜的事情要是攤在他頭上,他可能當場原地爆炸。
短短幾步之外,葉舒城看到葉聿洲兩手抱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漸漸把頭埋得更深了。
葉舒城心內一凜。
不會吧......他的行為,不至于大逆不道到把哥哥氣得悲怆至此吧?
他緩步走到葉聿洲身邊,低聲問:“哥,你沒事吧?”
葉聿洲擡起頭,下颌緊繃着,語氣沉如晚鐘:
“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
葉舒城沉默了。
這一瞬間,狡辯顯得如此蒼白。
兄弟相知多年,僅僅一次眼神的交換,葉舒城就知道自己已經瞞不下去。
他忽然感覺輕松了許多,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幼兒園裏的家長都不知道。小杏媽媽之前對外聲稱孩子是精子庫人工受孕的,我不想推翻她的言論,讓她難堪,就順勢而為,編造了男朋友的身份。”
他何嘗不想讓大家知道小杏就是他的孩子。
可他那時候剛剛和盛卉重逢,一舉一動必須極為小心,盡可能地照顧到她的一切,至于他自己的需求,在她面前根本不重要,通通排在最後。
葉舒城望了眼沙坑裏快樂玩沙子的小杏,勾了勾唇角:
“外人的眼光無足挂齒,現在我在小杏眼裏已經等同于親生父親了。她還那麽小,本來就沒有親不親生的區分。”
葉聿洲也看向小杏。
兄弟倆都不是在乎外在名聲的人,葉聿洲覺得弟弟這樣做無可厚非,但是......
“爸那邊,你準備怎麽辦?”
“不能透露。”葉舒城果斷地說,“尤其不能讓他知道是親生的。”
葉聿洲緩慢點了點頭,認同他的做法。
父親是出了名的大男子主義,如果讓他知道小杏的存在,一定不能接受孩子流落在外。
至于盛小姐那邊,看樣子,盛小姐并沒有要和舒城結為連理的意思,更不可能把孩子讓給葉家來養。
葉聿洲喃喃道:“是啊......父親知道了,肯定會對盛小姐不利的。”
葉舒城聞言,驀地愣了愣:“盛小姐?”
“怎麽了?”
葉舒城:“你怎麽知道她姓盛?”
葉聿洲一臉茫然:“我認識她和小杏啊,昨天我和她還在這附近聊過天。”
葉舒城:......
他擡手揉了揉太陽穴,眼睛微微眯起:“昨天和她聊興趣班的就是你?”
從未見盛卉和誰聊得那麽開心,聊完了滿臉帶笑,還誇那人是個學識豐富,很有分寸的男人。
原來,那人竟是他親愛的大哥。
葉聿洲:......
為什麽他覺得弟弟的眼神看起來不是很友好?
葉舒城:“嫂子知道你天天和女家長聊天嗎?”
葉聿洲眼皮一跳:“你胡說什麽?我哪有天天和女家長聊天?”
“沒有嗎?”
“我......”葉聿洲幾乎百口莫辯,“我這不是......和弟妹聊天嘛!我有預感,這個女人好像是我親弟妹,所以我才和她多說話。”
葉舒城聽罷,心情終于暢快了些。
接下來的時間,兄弟倆坐在一塊,認真探讨起了未來的行動方案。
“爸爸那邊,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你瞞不了一輩子。”
葉聿洲分析道,“你必須雙管齊下。一邊追盛卉,一邊不斷地試探父親,給他灌輸孩子不一定要跟男方姓,也不一定要養在男方家裏的思想。”
葉舒城補充道:“還有,孩子的父母也不一定要在一起。”
葉聿洲愣了愣。
片刻後:“你怎麽對自己這麽沒自信?”
葉舒城:......
葉聿洲:“我瞧着,盛小姐熱心善良,溫柔愛笑,不像是很強硬的女人。”
葉舒城:?
你說的是盛卉?
他看哥哥的眼神又變得不自然了:“你怎麽辦到的,讓她對你熱心善良,溫柔愛笑?”
挖苦嘲笑還差不多。
葉聿洲:“我.......我就和她聊養娃的事情,沒別的了。”
話音落下,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望向身後的沙坑,以及沙坑裏的倆娃。
剛才一直沒注意,這倆娃不知何時悄咪咪地湊到了一塊,兩個圓圓的屁股撅得高高的,正在瘋狂地刨腳下的沙堆。
看了半天,他們才看出點端倪——他倆好像在比賽挖坑?
葉舒城和葉聿洲走到他們身邊,近距離觀察。
好瘋魔的比賽——
兩個娃似乎意識不到沙子這種東西,挖開了不固定住,沒一會兒就會滑回原處。他們不眠不休地向下挖,以誓要挖穿地心的激情,激烈地比拼着,然後挖出了兩個僅僅二十厘米的淺坑。
葉聿洲一陣無語:“你們為什麽不一起搭城堡玩?”
葉哲希直起腰:“誰要和她一起玩!”
“哲希!”葉聿洲皺眉教訓他,“怎麽可以這麽和妹妹說話?”
葉哲希:“什麽妹妹?她可是可怕的暴力女!”
“葉哲希!”
葉聿洲有點生氣了。
他看了葉舒城一眼,似乎在詢問他,能不能把事情告訴哲希。
葉舒城淡淡回視,意思是,都到這份上了,沒什麽好瞞的了。
葉聿洲定了定神,把兒子招呼到自己身邊,微微彎腰,認真地對他說:
“哲希,小杏是叔叔的親生女兒,也是你的堂妹妹。”
葉哲希臉上還粘着細小的沙粒,臉蛋僵住的時候,小沙子骨碌碌地往下滾。
他眼睛睜得滾圓,完全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不可能!從來沒聽叔叔說過,難道她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嗎?”
另一邊,葉舒城已經把女兒花貓似的小臉擦得白白淨淨。
小杏聽見哲希說的話,下意識反駁他:“你胡說!我才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葉舒城抖了抖小杏身上的沙,不嫌髒地将她抱了起來,柔聲對哲希說:
“小杏是叔叔和盛阿姨一起生的,真的是哲希的妹妹。”
小杏大聲附和:“爸爸說的對!”
葉舒城笑着揉揉她的腦袋。
他猜的果然沒錯,小朋友的想法很單純,小杏早已經把他當成親生父親了。
葉哲希站在爸爸身邊,聲音漸漸變小:“可是......叔叔明明沒有結婚。”
葉聿洲揉揉他的腦袋:“未來會結的。”
“等一下。”葉舒城打斷他,“我沒說過這種話。”
結婚?他可不敢保證,他現在連男朋友的位置都坐不穩。
葉聿洲輕皺了皺眉,恨鐵不成鋼:“你努力一點啊。”
葉舒城:“我已經很努力了。”
葉聿洲不明白家世條件樣樣出色的弟弟到底碰了什麽壁,他只能依據自己的經歷,為弟弟提供建議:
“如果努力都沒用......那只能不要臉了。”
葉舒城:?
葉聿洲露出諱莫如深的表情:“死皮賴臉,聽說過嗎?當然,前提是人家不讨厭你,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不能接受你,那你除了不要臉地湊上去,好像也沒別的辦法了?”
葉舒城:???
所以哥哥當年就是這麽追到嫂子的?
确實是。
葉聿洲和裴含最初是兩情相悅的,後來,葉父不滿裴含的家世背景,硬生生拆散了他們。原本從這時起,裴含已經死心了,她徹底和葉聿洲分手,單方面斷絕了和他的一切聯系。
葉聿洲當然不能就此放棄。為了裴含,他寧願和富可敵國的原生家庭徹底割裂開。
後面的故事,大概就是一個男人踐行“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之後成功抱得美人歸的美好劇情。
可惜,凡事都有個前提。嫂子本來就喜歡哥哥,才能吃他這套。
碰上對你完全無感的女人,萬一把握不好度,很容易就變成了騷擾行為。
葉舒城自小受到良好教育,為人紳士,并不能容許自己做出那樣的行為。
他嚴謹地分析起了自己的現狀。
從重逢到現在,他的所作所為,一直在履行“有分寸”三個字。
他只怕稍微近一步,就會引起盛卉的反感。
直到最近,他們已經相當熟悉了,他抱過她,也吻過她,她并不反感,甚至主動說過,允許他碰她。
或許,基于眼下的條件,他也可以不那麽“有分寸”?
......
對于一個極度禮貌自持的男人來說,怎麽合理地打破“分寸感”,簡直是一個世紀難題。
“爸爸,你在想什麽呀?”
小杏被他抱在懷裏,許久沒聽他說話,忍不住擡手戳了戳他的臉。
葉舒城回過神,将女兒抱緊了些:“爸爸在想......小杏會不會想要一個伯伯?”
小杏:“伯伯是什麽?”
她腦袋裏冒出白蘿蔔的畫面。
葉舒城:“伯伯就是爸爸的哥哥。”
他指了指葉聿洲:“這個人,就是爸爸的親哥哥,小杏可以叫他伯伯。”
“伯伯!”小杏很喜歡葉聿洲,覺得他是個親切的大人,所以她二話不說就喊開了,“我有伯伯啦!”
葉聿洲“哎”了聲,眼眶莫名有點熱。
葉舒城又指了指站在地上的葉哲希:“伯伯的兒子,比小杏大的話,就是小杏的堂哥。小杏可以喊他哥哥。”
這一回,小杏沉默了。
她不喜歡葉哲希,因為他對她一點也不友好。
她轉過身,摟住葉舒城的脖子,抿着嘴裝啞巴。
葉舒城溫柔地拍着她的背,對她說“沒關系 ,不喊也沒事。”
葉哲希這個小魔王,對女孩子而言,實在不是個讨人喜歡的對象。
過了一會兒,小杏忽然又想開了。
哥哥只是個稱呼而已,代表他是爸爸的哥哥的兒子,和名字也沒什麽區別。
況且,小杏不喜歡和人置氣,如果她喊葉哲希一聲哥哥,那他會不會因為他們的親戚關系,對她稍微友好一點?
這般想着,小杏松開爸爸的脖子,轉身面對葉哲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眨了眨,嫩生生地喊他:
“哥哥?”
沒回應。
“哲希哥哥?”
......
葉聿洲在後頭用膝蓋不輕不重地頂了兒子一下。
只見這小子一臉呆滞,下一秒,整張臉騰地漲得通紅。
他倉皇地閃到爸爸身後,雙手抱住爸爸的腿,腦袋從後面探出來一丢丢,只露出一只眼睛,頗有些緊張地盯着小杏看。
“暴......暴力女!”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毫無威懾力地控訴道,“不許、不許裝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