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清晨, 小杏房間門口。

“我一個人進去喊她起床就行了。”

盛卉停在門前,回頭對身後亦步亦趨的男人說,“別跟着我。”

葉舒城:“我可以幫你。父母搭配, 幹活不累。”

盛卉:......

都說事不過三, 一次叫偶遇,兩次勉強偶遇, 連着三四次一起出現在女兒房間裏, 明擺着有奸情。

葉舒城看她卡bug似的站在門前不動彈, 唇邊浮起笑意,徑自繞過她, 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邊開門, 還一邊回頭溫和地看她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說——沒有奸情能生出女兒嗎,還怕被人知道?

盛卉咬了咬唇, 認命地跟了進去。

小杏今天起床後不再問爸爸媽媽怎麽又一起出現了。

她雖然年紀小, 但她是個小聰明,不是小傻子,她心裏知道, 爸爸媽媽昨天晚上一定躲在媽媽的房間裏——玩了一整晚的游戲, 所以不好意思告訴她!

今早是葉舒城送小杏去上學。

五月的天氣愈發熱了, 空氣中悶着一股潮濕的青草味, 微風吹過時, 又挾來晚春開放的玉蘭花清香, 梧桐樹的樹冠在半空撐成傘, 高大英俊的男人牽着女兒踩着一地陰涼去上學,又獨自踩着樹蔭返程。

他只穿西褲配白襯衫, 還未套上西裝外套。回到家, 客廳裏不見盛卉, 孫阿姨說她上樓去了卧室。

衣帽間裏亮着幾盞射燈,盛卉站在某個衣櫃前,正出着神,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她猛轉過頭,沒什麽氣勢地投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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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不敲門的?萬一我在換衣服呢?”

葉舒城:“門沒關。”

盛卉:“門沒關你就不敲了?”

葉舒城:“我錯了,下次一定。”

盛卉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視線飄過去,在男人身上溜一圈,又轉向斜前方最遠端的一個開放式衣櫃。葉舒城的少數幾套衣服就緊巴巴地挂在那裏,占用空間不超過整個衣帽間的三十分之一。

男人緩步走向那邊,從衣櫃裏取下一件墨藍色戗領西裝外套,長臂舒展,利落地穿到身上。

盛卉用餘光觑着他,眨眨眼。其實他穿衣服的動作很養眼,行雲流水,但她還是要吐槽:

“你今天就穿這個啊?”

和平常上班穿的看起來毫無區別。

葉舒城反問她:“不好看嗎?”

盛卉扁扁嘴,不回答。

對于一個每天上班都類似于男模出街的人來說,即使參加宴會和重大會議,确實也看不出太大區別。

盛卉轉過身,不知從哪摸出來一個遙控,朝前按了一下。

只見眼前成排的衣櫃緩慢向外敞開,後面別有洞天,是她專門存放高定禮服的小房間。

盛卉指了指其中一件與葉舒城身上同色系的吊帶連衣長裙,雲淡風輕說:

“我就穿這個吧。”

連衣裙造型流暢簡約,胸前堆褶,掐腰,裙擺微敞,布料隐約可見藍黑漸變,全身上下看不到一條裁剪痕跡,專業的設計師見了這條裙子要拍手稱絕,非專業人士只會感覺好看但低調,不至于喧賓奪主,穿它出席一場朋友的酒會正正好。

沒聽見身旁男人的評價,盛卉忍不住拿手戳他,問:

“會太低調嗎?還是太高調?”

此前,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盛卉極少參加這類宴會活動,除了公司內部的聚會和工作要求的酒會,似乎只有瞿瑤媽媽過生日那樣的活動,她才會勉為其難參加。

所以,由于經驗不足,她需要征詢一下男伴的意見。

葉舒城本來想說,你穿什麽都會太高調。

怕挨她打,他臨時換詞:“非常完美。”

完美到他連眼睛都挪不開,想到今晚會有別的男人看到,甚至有點不爽的程度。

盛卉露出滿意的微笑:“那就好。”

她不像葉舒城,直接一套西裝通關公司和酒會,她今早有重要會議要開,所以現在穿得很中性,很正式,裙子等下班回來再換。

退出她的高定小房間,葉舒城再次提出想接她去酒會現場,甚至還問她,要不要帶小杏一起去。

兩個提議,盛卉全部拒絕了。

“我記得你朋友開的是酒吧,不是兒童游樂園,帶小朋友去幹嘛?”

葉舒城:“怕她一個人在家裏無聊。”

盛卉:“她今晚還有外教課,老師會陪她玩。”

葉舒城:“好。”

盛卉:“那個酒吧就在你公司附近,不麻煩你跑來跑去,我自己有司機。”

葉舒城:“OK。六點半開始,你幾點能到?”

盛卉想了想,今天公司事不忙,她的考勤本來就稀巴爛,也不差這一天。

“提前十分鐘吧,六點二十。”

“好,那我到時候在停車場等你。”

雖然人家不要他接送,但好歹也要一起入場。

臨走時,盛卉的目光又在葉舒城身上掃了掃。

“等一下。”

她把人往後推幾步,彎腰,在玻璃中島臺下方的抽屜裏取出一枚嶄新的鑽石袖扣,燈光下璀璨如星。

然後喊葉舒城擡起手,親手把他原來那枚黑曜石袖扣取下來,換上她的這個。

男人勾起唇角,含笑問:“什麽時候給我買的?”

盛卉抿抿唇,手上動作溫柔,嘴上沒好氣:

“上周買拖鞋送的。”

晨間,盛卉踩點到達公司,辦公室裏的氣氛又不太對勁。

這一回,不用她問,屬下們迫不及待告訴她:

“人事部的通知下來了,數字營銷部優化了兩個,罰薪了兩個,全集團通報批評。萬主管剛才過來找您呢,您還沒來,他讓我們等您來了通知他一聲。”

盛卉走到工位,放下包,轉身說:

“別管他,我早上有會,等中午再說。”

她在工位坐了不到十分鐘,接到一通電話之後,只拿手機,連電腦和紙筆都不帶,就離開辦公室開會去了。

盛卉前腳剛走,萬瀚後腳就撲了個空。

他們辦公室今早一片哀嚎,陳瑜月被優化了,拉着他哭了快半小時,還有其他遭到處罰的,沒有一點預兆,優化的優化,罰薪的罰薪,陰霾籠罩着整個辦公室,其他沒受處罰的員工也受到影響,日常工作都快進展不下去了。

人事部那邊口風很緊,員工談話之前,除了“工作作風問題”,問不出一點信息。他們整個部門猜來猜去,最後猜出的那點龃龉,就來自和隔壁企劃部的口頭摩擦。

今天早晨,萬瀚第n次來到企劃部辦公室,得知盛卉來了又去開會了,差點當場氣絕過去。

約莫上午十點,代言人簽約儀式上,萬瀚列席,聽見林喬安主動問起盛主管去哪了,他豎起耳朵,卻聽許總為盛卉解釋,說她今天身體不舒服,請假了。

這是場面話,總不能告訴代言人,盛主管參加別的更重要的會去了。

萬瀚腦袋裏亂成一團,簽約儀式後,他特地找機會湊到許總身邊,故作關切地問盛主管生什麽病了。

許總壓根沒理他,倒是跟在許總屁股後面的劉總監回答說:

“你有話不能先問我?盛卉今早确實生病請假了,你要關心具體什麽病,問她同事去。”

可她同事說她今天來了呀?

萬瀚不敢多嘴了,這一切實在太離奇,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他回到辦公室,在一片低氣壓中待到快中午,猛然想起了某種可能。

今早公司在開的那場重要會議,大部分員工都不知道,萬瀚雖然意外聽說,但是階級差距過大,他也沒有抱有太多好奇心。

不會吧......電視劇都不敢這樣演啊......

他看了眼時間,決定與其自己坐在這裏快把腦門撓破,不如上樓一探究竟,還自己一份安心。

他搭乘員工電梯來到22樓,這一層除了總裁辦就是大會議室,萬瀚一年來這裏的次數屈指可數。

電梯門打開,萬瀚往外走幾步,迎頭就撞見幾個人高馬大的保镖列隊而立。

保镖身後,行政部的小趙認出萬瀚,趕忙走過來對他說:

“萬主管,這一層現在禁止出入,您趕緊下樓吧。”

“哎哎,好的,我馬上走。”

萬瀚被趕進電梯間,正嘆息此行一無所獲,轉頭就聽見身後傳來實木雙開門向外開啓的吱呀響動。

緊接着傳來一串雜亂的腳步聲,他立刻後退兩步,扒着電梯間的門牆探出頭。

保镖們和行政部的同事都轉向另一側,沒人注意到他。

木門打開後,首先竄出來幾個行政部的禮儀小姐姐。

萬瀚的視線艱難地穿過她們和保镖們的身體間隙。

禮儀之後,走出來的第一個人,戴着墨鏡和口罩,一身純黑職業西裝,身材高挑有致,竟是個年輕女人。

這是盛卉第一次以實際持股人的身份親自出席股東大會,因為今年公司将迎來十年內最為重大的變革,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參與決策。

22101會議室有兩道門,保镖、行政人員最多只能進入第一道門,所有的會議進程,都是在第二道門內私密進行。

盛卉原本不想第一個出來,那樣太引人注目。

但是她不出來,後面的人更不敢走在她前面。

所以她戴上墨鏡和口罩,疾步向外走。

董事長廖楓跟在她身後,眉宇低垂,低聲和她說着什麽。

萬瀚看到這一幕,立刻縮回電梯間裏,腦袋是懵的。

工商信息顯示,董事長就是公司最大的股東。

所以那個走在董事長前面的女人是誰?身形看起來為什麽那麽像......

身後的廊道裏傳來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萬瀚吓了一跳,連忙按下電梯下行鍵,閃進轎廂中。

回到11樓,他呆愣愣地站在人來人往的中庭,目光盯着某個方向不放。

就這麽站守了五分多鐘。

某個身穿純黑女士西裝的身影從他視野中出現。

盛卉手裏只拿手機,踩着高跟鞋快步往辦公室的方向走。

行至中庭,她撞見一臉驚悚的萬主管,擡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聽說你早上找我有事?”

萬瀚張了張嘴:“盛......主管,你為什麽從總裁辦專用電梯那邊走過來?”

盛卉回頭望了眼,再轉回來對上他目光,凝視片刻。

而後微微一笑:“你說什麽呢?洗手間不也在那個方向?”

萬瀚異常艱難地扯了扯領結,眼底眸光微微發顫,低聲道:“人事部今早發的通知,您......你看到了嗎?”

盛卉收了笑,捕捉到萬瀚眼底的搖晃,淡然回答:“看到了。”

她頓了頓,似是猜到萬瀚已經知道了什麽,于是淺淺勾唇,聲線壓低,眼神更為銳利:

“有件事情想要提前告知萬主管。我們部門的桑曉,從下個月開始轉到數字營銷部任職。”

萬瀚臉色一白。桑曉有多厲害,整個市場部都知道,她這是要把信任的手下指派過來接管他的部門嗎?

盛卉直接忽略與處罰相關的解釋,談起後續工作:

“萬主管,如果數字營銷部本月業績不受處罰影響,那麽你的福氣就在後頭。如果你處理不好,公司有的是人才,或平移升職,或空降。”

話裏藏着甜棗和棒槌,讓萬瀚自己慢慢參透。

他咽下一口唾沫,身體微微發着抖:“感謝盛主管提醒。”

盛卉忽然笑起來:“應該的,這些都是劉總監告訴我的,大家共事這麽久,都是好夥伴,本來就該互相照應。”

這之後,萬瀚邁着虛浮的步子回到自己工位,滿腦子都是“好夥伴”三個字。

原來盛卉早就計劃好了。

她或許有意扶他爬上總監的位置,但是她也會将自己栽培的下屬安插到所有重要的位置上,如果他做的不好,管理能力不強,随時都有可能遭到架空,然後被踢出隊伍。

他為自己還有機會升職而感到慶幸,但他同時也想起了幾個月前,自己好幾次在不同的同事面前嘲諷盛卉不作為,在公司混吃等死,滿腦子只有帶娃......

他吓得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兩條腿蜷在桌下顫抖,半張臉貼上辦公桌。

陳瑜月帶着滿臉淚痕走進來:“主管......”

“閉嘴吧!”萬瀚勉力撐起上半身,“收拾收拾東西,下午的人事面談,不要抱任何希望了。”

“可是我真的沒說什麽,我只是......”

萬瀚想明白一些事情,語氣冷靜些:“隔壁盛......企劃部,不是你能惹的,之所以忍你到現在,是在确認你還有沒有用。”

陳瑜月茫然地睜大眼。

人家是公司利益的最大受益者。

因為他還有用,所以即使說過不好聽的話,卻也被留下。

至于被優化的那些——

“閉緊嘴巴,好好找下家吧。”這是萬瀚對她唯一的忠告。

上午冗長的會議結束,下午的工作都很輕松,快到周末了,大家的心情也比較飄,喬黛帶着報表文件來向盛卉彙報,彙報完不急着出去,看盛卉心情不錯,她坐在原地就開始以唠嗑的方式向盛卉求教關于職業規劃的事兒。

盛卉看了眼表,還有半個小時就該回家換衣服了。

時間不長不短,聊聊天正好。

喬黛的職業技能比較零散,尤其在跟了盛卉之後,開始一門心思地往行政秘書方面發展。盛卉還沒想好自己到底需不要需要一個秘書天天跟在屁股後面,所以她一邊給喬黛做規劃,幫她挑選可以考的證,一邊理清自己的職業思路。

聊得深了容易忽略時間,直到一通電話響起,盛卉才意識到,自己差不多該走人了。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一邊關電腦,一邊接起電話:

“喂,舅媽......”

......

喬黛坐在辦公桌對面,仰着一雙杏仁眼,眼睜睜看着領導的臉色從白裏透紅變得蒼白如紙,唇色褪盡,膚色甚至隐隐浮起一層灰。

盛卉扶着把手背過身去,聲音仿佛在砂石上滑過:

“十......十歲了?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是男孩。”

沈南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該怎麽辦?他頂着高額稅費辦了房屋贈予手續,還有那個女人,竟然也有......”

盛卉刷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

“您別急,我現在馬上去找他......哎,不行,我馬上過來找您。”

廖楓現在正和其他幾位大股東一起考察蒸餾廠,不在公司裏,今晚估計還有聚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最後安撫幾句,盛卉很快挂斷電話,拎起電腦包,大步走出辦公室,沒一會兒又折返回來,朝一臉懵然的喬黛招招手:

“你,跟我一起。”

路上,盛卉情緒不太平靜,所以讓喬黛開車。

她坐在副駕駛,單手抵着額,眉心擰出深深的兩道褶。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世上總是有她舅媽沈南枝這樣的人,猶如諱疾忌醫的病人,明知道自己身上有病,為了保持表面上的安穩現狀,保護自己那顆脆弱的心,就是不去做體檢,就是不去看醫生,直到病入膏肓,無藥可救,才不得不将自己送入搶救病房,然後痛苦無依地發出吶喊,責怪上天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盡管最大的錯并不出在她身上,但是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原因,不乏她自己的懦弱無能。

盛卉忍不住擡手抹了抹眼角。

她不是不去責怪男人,只是知道責怪男人無用,女人要過得更好,只能反求諸己。

她還記得十八歲的時候,她的抑郁症痊愈了,甚至恐男的症狀,也在舅舅的悉心愛護下得到了緩解。

她認為世上還是存在好男人的,就像舅舅一樣,溫和開朗,體貼舅媽,疼愛孩子。因為盛卉中學時期不愛念書,成績差,家教又管不來她,他就自己上場教外甥女讀書寫作業。甜豆土豆也不光是舅媽一個人帶大的,舅舅盡管工作忙,孩子教養的全程他都有參與。

盛卉曾經還想過把股權分一部分給舅舅。

因為他對她而言,比親生父親還要親。

可他在外面還有一個女人。

親眼看見這個事實的那天,盛卉感覺,自己一輩子都不能接受任何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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