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正如謝長歌所說的那樣,過了除夕夜,他就被皇帝匆匆召回了宮。年節裏各種祭祀和宴會不斷,身為太子,他不得不親自出席。

謝長歌腳不沾地,一路忙到了初十。

正月初十,永定侯的嫡孫要辦滿月酒,因為永定侯早年南征北戰立過赫赫戰功,謝長歌不得不賣他家一個面子。

剛到侯府門口,謝長歌就遇見了自己好久不見的堂叔——安王謝子墨。

謝子墨一個風雅王爺,平日裏煙花柳巷去得并不比謝長歌要少,今日見着謝長歌就同他勾肩搭背,說起了柳巷三年一次的花魁大選的事。

“你忙了幾個月,居然連這麽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謝子墨驚奇道,“太子殿下莫非是轉性了?”

謝長歌說:“孤都是快要當爹的人了,自然要穩重一些。況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孤把白茭贖回宮去,惹得子钰不痛快了好些天。”

站在侯府門口迎賓的永定侯二公子聽到了二人的談話,笑着拱手道:“卻未想到太子殿下竟會是個懼內的,看來太子妃當真是個厲害人物。”

永定侯家的二公子方逸,是坊間有名的長安四少之一,也慣是個會玩的主,以前他在紅袖坊聽曲作樂時同謝長歌碰見過,故而兩人有一些交情。

“方兄莫要誤會,子钰向來端方沉穩,從未對孤疾言厲色過。”謝長歌解釋說。

“那故之你怕什麽?正月十三,咱們一起去看看如何?錯過這次,可還要等三年呢。”謝子墨道。

方逸也在一旁撺掇:“聽聞太子妃最近在骊山的行宮養着,殿下索性也閑着,不妨一同去看看。”

身邊的兩個人一唱一和,謝長歌不由地被說動了心思。就是去柳巷看看花魁而已,又不是去做什麽虧心事,于是點頭答應:“那孤再在城裏多待幾日,十四再回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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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巷三年一度的花魁大選,自是熱鬧非凡,甚至有不少文人墨客不遠千裏從外地趕來,就是為了一睹這都城最大的煙花地的花魁之貌。

管弦嘔啞,脂粉撲鼻,燈紅酒綠裏,倩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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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雪公子,今日助興的曲子有勞你了。”柳巷的媽媽施着一層厚厚的脂粉,朝古爾真谄媚地笑着。

古爾真表情冷峻,渾身散發着超脫于世俗之外的氣息,緩緩地朝老鸨點了點頭:“王媽媽放心,入雪雖不才,但此等大場面也是萬萬不敢疏忽的。”

“可惜你不願賣.身來我們樓裏,不然今日還選個什麽花魁。”王媽媽半真半假地說着。

兩人正說着話,從門外進來了一個小丫頭,朝着王媽媽耳語了幾句,不過片刻,王媽媽的笑容又深了幾分,轉身對古爾真說:“入雪公子您且準備着,樓裏來了貴客,我得親自去招待。”

“不知是怎樣的大人物,居然還要勞煩王媽媽親自去迎?”

王媽媽掐着蘭花指,往皇城方向指了指,小聲朝古爾真道:“那裏面來的大人物,我今兒告訴你,你可別出去亂說。”

“那王媽媽可得好生去招待招待。”古爾真道。

送走了老鸨,古爾真蹙起了眉頭,皇城裏的大人物?謝家子嗣稀薄,一幹的皇親國戚能經常往青樓裏跑的,除了謝長歌也就只剩了一個謝子墨,會是他倆中的誰?

若真的是謝長歌,他這才消停了幾天,就又往樓裏跑?

不一會兒,有姑娘來喊古爾真出去彈琴,古爾真害怕來人真的是謝長歌,到時候被看見了又給自己惹得一身麻煩,于是随意在屋裏找了一塊薄紗遮住了臉,然後抱着琴走去了臺前。想來他氣質變化很大,又将臉遮住了個七七八八,謝長歌是認不出他的。

花魁的選拔分為三輪,第一輪論舞,第二輪論曲,第三輪論畫。古爾真年前就接了柳巷的邀請,第一輪姑娘們跳舞時在臺子下面伴奏。他原想着帶唐中一起來玩玩,但昨夜楚玥突然發起了低熱,唐中就留在了骊山陪小師弟,因此古爾真只能一個人來這裏了。

跳舞的姑娘已經上了臺子,古爾真跪坐在一旁的紅木畫屏後面,垂眸撫琴,一身素衣,白紗覆面。屏風立着的角度恰好,臺下的來賓大多看不見屏風後面的人,而古爾真卻能輕松地看見臺下的大多數人。

“公子裏面請,現在臺上正在跳舞的是咱們樓裏的瑤芳姑娘。您別看瑤芳姑娘今年才二八年華,但才藝是樓裏頂尖的水平,多少樓裏的老人都比不過她的。”王媽媽谄媚地笑着,領着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古爾真聽力素來不錯,輕松地在吵雜的人聲中分出了老鸨的聲音。他微微擡起頭看,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老鸨的身邊跟着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這男人古爾真在春獵時也見過,是太康公主的夫君,當朝的驸馬。古爾真長舒了一口氣,還好這貴客不是謝長歌,不然他又得糾結要如何回去跟唐中交代了。

“故之,你說這瑤芳姑娘如何?”謝子墨站在二樓正對着臺子的圍欄邊,兩手并在一處,往樓下一指,然後朝身畔的謝長歌問道。

謝長歌搖搖頭:“瑤芳這舞跳得是不錯,但相貌還是略寡淡了些,這花魁的名號,大概是當不上的。”

站在一旁的方逸驚訝地問:“瑤芳姑娘從出道以來,一雙鳳目攝魂奪魄,勾了多少男人的心,就這樣還算寡淡?”

謝長歌閉着眼,搖頭道:“瑤芳姑娘的鳳眼雖美,卻是丹鳳眼,少了一些靈動。”

“若說靈動,還是雙鳳眼更加出彩。是不是若恰巧能在眼角添上一點淚痣,就更妙了?”謝子墨問。

謝長歌認同地點了點頭。

謝子墨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言論似的,大笑道:“哈哈哈,若真是如此,早知今日就不帶故之你來了。”

方逸不解,問:“安王殿下何出此言?”

謝子墨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躲了躲腳,然後又拍了拍方逸的肩膀,說:“方兄你未曾見過太子妃殿下,若是見着了,就知我今日為何而笑了。”

謝子墨的言外之意便是太子殿下方才說的雙鳳眼與淚痣,太子妃都有。方逸也跟着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拍手道:“原來太子妃當真這般傾國傾城,将太子殿下的魂兒都勾走了。”

謝長歌拿手蹭了蹭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輕笑了一聲,說:“子钰是誰也比不得的。”

這話又引起了二人的一陣嘲笑。

一樓的臺子前面,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牡丹姑娘上場了。”

一時間竟四下皆靜,唯有謝子墨的笑聲與臺上古爾真的撥弦聲回蕩在了柳巷的整個廳堂。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倒是不知是哪位姑娘,居然敢叫這個名字?”謝長歌問。

方逸繞過謝子墨,走到謝長歌身旁,小聲地給他講道:“殿下竟然未聽過牡丹姑娘的大名?這牡丹姑娘是柳巷不知用什麽手段,從江南買來的。相貌沒得說,才藝又好,而且說得一口吳侬細語,聽上一聲能讓人心裏甜得跟抹了蜜似的。今年這花魁,多半得是牡丹姑娘的。”

方逸這廂說着,那廂牡丹姑娘就已經上了臺。

謝長歌從二樓向下望去,只見臺上的女子膚若凝脂,口似點绛,單憑長相,當真擔得起牡丹這個名字。

見謝長歌看呆了,謝子墨頗有些得意:“如何?今日前來柳巷,不虧吧?可比得上咱家子钰?”

謝長歌愣了半晌,又搖頭,喃喃道:“離得這麽遠,再醜的人臉上的瑕疵也都沒了,須得走進了才能真正看清這人究竟長得如何。”

“故之還嘴硬呢,走,咱們下樓去仔細瞧瞧。”謝子墨說。

三人撥開了人群,站在了最靠近臺子的一排。燭火葳蕤,将臺子上的美人照得明豔動人。牡丹姑娘好像發現了專門下來看她的三位公子,轉身的剎那朝臺下的三人笑了一笑,嘴角露出了兩個梨渦。

“玉環飛燕也莫外乎如此了……”方逸深吸了一口氣,頗有些激動的樣子。

只因世上美人面,改盡人間君子心。

謝子墨笑着問:“故之,如何?”

屏風後面彈琴的古爾真一個激靈,“嘣”地一聲,錯撥了一個弦。

只聽謝長歌無奈地承認道:“卻未曾想過,這世上竟有比子钰還要好看的人。”

古爾真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又低頭彈起琴來。

第一輪終了,古爾真抱琴離了臺子,又不敢走得太遠,幹脆躲在角落裏暗中觀察謝長歌接下來的舉動。

第二輪和第三輪也很快結束了,花魁之位毫無疑問地落在了牡丹姑娘的手裏。

牡丹姑娘朝衆人緩緩施禮,接下了綢花,然後走下臺去,對着謝長歌微微一笑,道:“不知這位公子尊姓大名?”

方逸在一旁吹起了口哨,頗有些豔羨。

“他叫故之。”謝子墨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

牡丹姑娘将綢花朝謝長歌遞去,問:“二月初二,不知故之公子可有空前來柳巷一敘?”

柳巷有一個規矩,就是新任的花魁有權在選拔當日的來賓裏挑出一個,讓他成為自己的第一個恩客,這也是為何有人會不遠千裏從外地趕到長安來的原因。能不花銀子與未來三年裏都城最炙手可熱的美人春風一度,是很多家境不太顯赫且好附庸風雅的男人的夢想。

謝長歌慌忙擺手:“我有家室了。”

旁邊的老鸨一眼看出謝長歌一行人身份不凡,他若能成為牡丹姑娘的第一位恩客,牡丹姑娘日後的身價大概不會低了,于是湊上前去笑道:“瞧這位公子說的,您有家室又如何?在座諸位,有幾個還是無牽無挂的毛頭小子?你這般冒失失地拒了花魁邀約,日後讓牡丹姑娘怎麽在樓裏做人?”

謝長歌看了看老鸨身後眼角泛紅的牡丹,咬咬牙,說:“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劉禹錫《賞牡丹》

只因世上美人面,改盡人間君子心。——湯顯祖《牡丹亭》

(我只能說,謝長歌以後會非常後悔答應牡丹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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