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秦淮橫貫帝王州,萬瓦鱗鱗枕碧流。

街邊酒館倒酒的吳姬斜倚着瑣窗朱戶,一雙含着淡淡愁緒的眸子望向街道,街道上恰巧路過了一個披着蓑衣剛剛從烏篷船上打魚歸來的漁夫,他拎着一網鮮活的鯉魚,走進了不遠處的長幹巷,巷內依稀可聽得竹馬與青梅的歡聲笑語。

吳侬軟語浸着粉牆黛瓦,這是生長在北國的謝長歌從未見過的景象。

事情還得從二十天前說起。

楚玥要回國複命,職責所在,謝長歌也沒有阻止的理由。

于是,太子殿下一咬牙,道:“我陪你一道回去。”然後立刻通知了時軒。

時軒沒想到自己陪着太子親征,最後居然把太子賠了進去,吓得跪了下來:“殿下不可。”

謝長歌趕緊把地上的時軒拉了起來,問:“有何不可?”

“殿下身為儲君,不能遠離朝政太久,此番親征已是冒了極大的風險,更何況您想親臨鄰國皇都。”若是被南昭皇帝強行留了下來,作為人質要挾大離該如何是好?後面這句話當着楚玥的面,時軒不敢開口直說。

謝長歌聽懂了時軒話裏的意思,一手搭在楚玥的肩上,滿不在乎地說道:“大離太子當然是帶着皇孫回宮去了,我是安陽王闖蕩江湖時認識的舊友,安陽王此番回朝,半路上遇到了同樣打算去金陵的我,便請我到府上做客,豈有不妥?”

時軒一臉你在逗傻子的表情看着謝長歌,把謝長歌看得有些心虛。

楚玥看不太下去,便開口為謝長歌解圍:“如若殿下執意要去,時大人大可不必擔心。楚某此去一是回去複命,二是去向皇兄請辭,職務交接,大抵也花費不了多少時日,期間定會竭力護着太子周全。年前,定将讓太子毫發無傷地回到長安。”

時軒清楚楚玥如今在昭國的地位,他手握兵權,又頗得民心,既然他說了會保護太子周全,縱然是昭國皇帝,怕也是不能輕易動謝長歌分毫。

謝長歌費了一番口舌,最終得以站在了秦淮水邊。

剛進中華門,楚玥就帶了一隊親兵,朝謝長歌交代:“我要進宮朝皇兄複命,我派一名手下帶你回府。”

然後,墨色披風随風揚起,楚玥帶着護衛快馬朝着皇城方向奔去。

Advertisement

謝長歌送別了愛人,騎着馬,跟着侍從,路過朱雀橋,橫跨秦淮水,再沿着列滿梧桐的大道走上幾裏,最終停在了安陽王府的大門外。

安陽王府禦筆親題的牌匾在陽光下閃着瑩瑩金光,朱紅的門外左右各擺了一只威武石獅。侍從下馬,叩門,恭恭敬敬,一聲廢話都沒有多說。

何其尊貴,何其威嚴。

站在高大的府門外,謝長歌方才徹底頓悟,他的子钰并非籠中供人賞玩的金絲雀,而是馳騁沙場的将軍,整個國家所倚重的棟梁。

謝長歌跟着來迎的府兵,踏過高高的門檻,走過布滿奇石草木的宅院,進入正堂。

“公子稍後,管家馬上就到。”府兵行禮,而後恭恭敬敬地退下。

如花朵般的丫鬟拎着一壺茶,素白的腕子微微下壓,為謝長歌倒了一杯雨花茶。

謝長歌尚未将茶盞遞到唇邊,便聽到脆生生的童聲響起:“青松哥哥,來客人了嗎?”

接着長高了數尺的青松跨過門檻,身邊一左一右跟了兩個孩子,皆是七八歲的年齡,眉眼間都像極了楚玥。

茶盞順手滑落,謝長歌呆在了椅子上。

楚玥回到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謝長歌與家中的三人圍坐在正堂的桌邊,大眼對小眼的景象。

楚麒和楚麟見着楚玥,皆小跑着圍了上去,一起喚了聲“父王”。

謝長歌“噌”地拍桌而起,心頭的疑惑噴湧而出,質問道:“子钰,這就是你沒有回去看過臨淵的原因嗎?因為在這裏又有了家庭,所以臨淵對你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了嗎?”

被謝長歌這麽一問,楚玥頓時覺得委屈極了,他剛和楚琛鬥智鬥勇了一番,心裏正憋着火氣,索性一起發了出來:“沒錯。我說過我在昭國過得很好,你偏不信。”然後轉身朝內宅走去。

心裏壓着火氣,故而連帶着看什麽都不怎麽順眼,楚玥走進書房,關門時狠狠地砸了一下門。

墨竹得了楚玥回來的消息,已經在書房裏候着了。看見楚玥臉色鐵青,他忙上前單膝跪地,道了一聲“主子”。

楚玥這才緩了臉色,指了指書房的矮榻:“坐吧。”

兩人對坐在矮榻邊,楚玥拿手指随意敲了敲矮榻的沿子,開口問道:“我走的這幾個月,他做什麽了沒有?”

墨竹一如既往,一點廢話也沒有,直接開門見山:“莫子晉、潘志和王謙都被找他借口替換掉了,就連您舉薦為官的容正陽,前日也被外調了。”

楚玥冷笑:“很好,他這次可真是下了決心了,短短兩月,斬我左膀斷我右臂。他就如此忌憚我嗎?若是四哥還在,他也要這麽對四哥嗎?”

墨竹不答,楚玥繼續說:“我助他登基,幫他平定四海,結果他才享了幾天太平,就猜忌我至此。墨竹,我實在是心寒啊。”

“殿下的意思是?”墨竹問道。

楚玥:“我能幫他的,都幫了,也算得上仁至義盡。再呆下去,我恐怕過上幾年,這安陽王府就該搬往天牢了。我打算現在開始找到可以繼任的人交接出去,之後遞個折子去朝他請辭,就算作我對大昭最後的情義吧。”

墨竹心覺不妥,皺眉問道:“他會放您走?”

“多半不會。但他攔不住我。”說到這裏,楚玥也不由感到悲哀,他與楚琛明明是一母同胞,現在看起來卻像仇人一般。

交代完了墨竹,楚玥心裏的悶氣也消了大半,方才想起自己好像把邪火發在了謝長歌身上,其實謝長歌看見麒兒和麟兒心中有所疑問也屬正常,畢竟十年都過去了,有誰能保證十年裏他楚玥就沒有喜歡過別人呢?想到這裏,楚玥更覺得內疚,打算去跟謝長歌解釋一下。

誰料他推開書房的門,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謝長歌。

謝長歌直接走到楚玥的眼前,把把他摟進了自己懷裏:“子钰,我錯了,你別生氣。”

楚玥徹底消了火氣,問:“你錯在哪兒?”

謝長歌支支吾吾道:“就是,那啥,我們分開了十年……你,你後來又成過親,有了孩子,也實屬情理之中……我不該怪你。歸根結底,還是我沒有好好珍惜你。反正,你最後是我的人,我不會在意你這些年裏……嗯……有沒有過其他人。”

楚玥噗嗤笑出聲來,有些玩味地問道:“真的不在意?”

謝長歌又支吾了半天,才吐出了兩個字:“有點。”之後怕楚玥生氣,又急着補充道:“真的只是一點點,男人的占有欲有多強,你也是知道的。這是天性,我沒辦法。”然後摟着楚玥的手又緊了幾分。

“你這麽乖,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楚玥伸出舌尖,故意地舔了一下謝長歌的耳垂,“麒兒和麟兒,是我四哥的孩子。但我也是着實當成親生骨肉來養的,懂嗎?”

謝長歌的身體僵了僵,然後問了楚玥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的卧房在哪裏?”

楚玥被他的腦回路驚到,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下意識地答道:“就在書房旁邊。怎麽?”

“自己點的火,要自己負責滅。”謝長歌道,“子钰,可以嗎?”

話音剛落,不等楚玥回答,謝長歌直接用拔蘿蔔的姿勢把楚玥扛到了肩頭,大步走向了卧房。

室外秋色宜人,屋裏春光滿堂。

--------

之後的一段時間,楚玥就忙了起來。當年新朝初立,楚琛疑心重,半個朝廷的重擔都在他的肩上。雖然近幾年他有心放權,但他提拔上來的人都被楚琛打壓了個幹淨,他實在不知該用何人,故而有些焦頭爛額。

謝長歌多少在青松那裏知道了楚玥在昭國過得并不太容易,也不去煩他,成天在內宅裏陪着楚麒和楚麟鬧騰。

某天楚玥難得早歸宅了幾個時辰,楚麒和楚麟都還在院子裏跟着謝長歌習武,便前去同兩個孩子說了些話。

“父王這幾天忙,你們兩個有沒有好好聽話?先生新教的書可都會背了?”楚玥俨然一副嚴父的架勢。

楚麒恭恭敬敬地答道:“母妃一直看着我們,我和弟弟都不敢偷懶。”

楚玥滿頭問號:“母妃?”

謝長歌朝他比了一個剪刀手,得意地說道:“正是在下。”

兩個孩子也很給謝長歌面子,一口一個母妃叫得相當親密。

楚玥扶額,問道:“明日休沐,我帶你們和母妃一起去街上玩玩怎樣?”

作者有話要說:

秦淮橫貫帝王州,萬瓦鱗鱗枕碧流。——羅必元《秦淮》

同類推薦